廝殺聲劃破了雨夜的喧囂,不再是雨打芭蕉的靜謐,而是兵刃交接的慘烈。
只是誰也不知道真實的情形如何,卻聽得第二天的大街小巷盛傳,左相府被一羣黑衣人突襲。刺客爲一羣江湖人士,如今業已被擒,只等着悉數押到菜市口斬首示衆。
這不禁讓所有人都聯想到不久之前左相府興兵聚賢莊之事,如此種種,想必所有人都會覺得是聚賢莊派人刺殺楊傲。
只不過……
聚賢莊一介江湖門衆,何以要與朝廷作對?還是高高在上的左相府?
秦沐風坐在聚賢莊的正廳內,顧自品着香茗,卻見鄭夕顏面色凝重的走進來,“外頭出事了。”
“那又如何?”秦沐風面前置一棋盤,如今正氣定神閒的左右手博弈,絲毫不將外頭的舉動落在眼裡。
“你可知是何事?”鄭夕顏知道他的性子,故而也放緩了口吻。
挑眉斜睨鄭夕顏一眼,秦沐風嘴角微揚,“區區左相府罷了。”
鄭夕顏深吸一口氣,終於道,“可是你嗎?”
“何以如此問?”秦沐風一子落定,慢慢拾掇着被吞噬的白子,他素來自詡黑子,如今差一步大獲全勝,果真愜意。
“織雲不見了。”從昨夜開始,鄭夕顏就沒看到織雲的影子,問下週邊的人,只說織雲昨兒個夜裡出去便沒有再回來。
秦沐風不緊不慢的擡頭看她,“生死有命。”
羽睫微微一顫,鄭夕顏表情稍霽,口吻堅毅而鎮定,“她救過我。”
她看見他手一揚,手心的棋子呼啦啦落進棋盅裡,便顧自轉身頭也不回的走出去。
“你可想好了?”他冷冽的聲音在背後響起。
她回頭,竟看見他的臉上有一絲薄霧般的遲疑。見她頓住腳步,秦沐風不再看她,只是低眉繼續博弈,手中的棋子卻夾在指縫間沒能落下,“凡事沒有絕對。”
她定定的望着他專注的神情,仿若他不過沖着棋盤中的廝殺而言,並非是對她。羽睫顫了一下,鄭夕顏深吸一口氣,終於走出去。
身後,秦沐風握着黑子的手停駐半空,久久不肯落下。
須臾才衝着後堂那人道,“記着,別讓人傷了她。”他說得很輕,手中的黑子咯噔落入棋盤,卻是滿盤皆落索。
有個身影從後門出去,四下獨剩下秦沐風一人,冷眸望着一局死棋。
外頭的陽光很好,大雨過後的空氣甚是清新,帶着泥土的氣息。
街市上熙熙攘攘,鄭夕顏一聲不吭徑直上了一家酒樓。坐在二樓臨窗處,剛好能將菜市口刑場上的一切看得真切。酒樓茶肆素來是最能打探到消息的地方,三教九流的都喜歡在這裡混雜。
鄭夕顏一身嫩黃色的衣裙,髮髻輕挽於腦後,只一枚刻馬蹄蓮花紋圖案的銀簪束着,心形的抹額隨意垂於眉心,美眸靈動,薄脣不點而朱。
這樣一身素淨,沒有一絲飾物,反倒襯得鄭夕顏有幾分仙風道骨,超塵脫俗。
點了幾樣點心,上了一壺好茶,鄭夕顏不動聲色的坐在臨窗的角落裡。桌案上,放着她唯一的武器:弓和箭。
耳邊是鄰桌的喋喋不休與交談之音。
“聽說昨兒個左相府抓到了刺客,都是江湖人士。”
“不是聽說,而是今兒個左相府少主下了命令,要當衆處斬這些人。”
“可知是何人所
爲?”
“道聽途說,便是與聚賢莊有些干係。”
“前不久被左相府興兵相犯的聚賢莊?”
“可不是嘛,現下左相府就要殺雞儆猴。”
“真想看看,到底誰有這麼大的膽子,能潛入左相府刺殺……”
鄭夕顏不動聲色,腦子裡只刻着殺雞儆猴四個字。上一次楊傲差點毀了聚賢莊,如此再遷怒聚賢莊,只怕又要有一場驚心動魄。上次有右相,這次呢?
手,握緊了手心裡的杯子,飄渺的香氣卻讓她的眉頭皺得更緊。
到底是誰要刺殺楊傲?鄭夕顏不覺得是秦沐風所爲。是誰想栽贓嫁禍給聚賢莊?
來韋國已經不少時日,距離定下的半月之期所剩不多。秦沐風又該怎麼達到自己的目的?在她看來,似一點都沒進展,又怎麼談得上滅整個韋國?
一個左相一個右相尚且自顧不暇,如何能達成所願?
喝一口香茗,視線遠遠的落在街面上。
她的視線頓了一下,只見幾輛囚車正緩緩的朝着菜市口的刑場而去。爲首的馬背上,高調的坐着楊傲頎長的身影。
握緊手中的杯子,冷厲的目光遠遠而去。
她想知道,楊傲究竟意欲何爲?
殊不知一切都只是個局,一個籌謀已久的迷局。
刑場上,楊傲居高臨下,銳利的目光掃過四周圍觀的百姓,試圖找到他想要看見的容臉。眸子裡的光越來越深沉,到了最後化爲一抹冰冷的戾氣。那是最陰冷的殺氣!
一行五人被一一排開,身上五花大綁,被按跪在地上。
一個個皆身着夜行衣,渾身是血。
楊傲沒能得到自己想要的東西,只好殺之以儆效尤。
五人之中有一名女子,而且容貌……鄭夕顏一頓,織雲?手中的杯子險些落地,真的是織雲?
此人臉上滿是污血,雖說與織雲相似,未見得就是織雲本人。
不是織雲!一定不是織雲!除非織雲受命秦沐風,否則怎會如此魯莽去刺殺楊傲?難道真是秦沐風?
他那一句:凡事沒有絕對。
驟然敲醒她心中的警鐘,難道真的是他……
鄭夕顏嬌眉緊蹙,視線死死定在那女人身上,奈何距離太遠,看不清楚。
卻見楊傲面色陰沉,忽然手起刀落,一刀砍斷了其中一人的胳膊,鮮血頓時噴涌而出。胳膊滾落在地,那指尖因爲神經末梢的作用還在輕微彈跳。
場下一片譁然,但隨即陷入死一般的寂冷。
大批弓箭手將刑場團團圍住,所有人都意識到,若然輕舉妄動,會招致殺身之禍。這下子倒好,看不成別人的熱鬧,說不定自己也成了熱鬧。
慘烈的哀嚎在刑場上回蕩着,鄭夕顏的心口猛地揪起,楊傲猩紅的眸子就像狼的眼睛,帶着吃人的撕裂感。
狼一樣的男子,故而有着狼一般的陰狠。
鄭夕顏深吸一口氣,拿起弓箭轉身朝着樓下走去。既然弓箭手都已經出動,想必這次行刺事件是真的。她只需在外圍觀看,就能知道上頭那個女子是不是織雲。
“不管是誰,敢在左相府動心思,只能是這個下場。”楊傲冷然,如狼的銳利眸子,一一掃過眼前的人。
倨傲凌然,一身的蕭殺之氣教人膽戰心驚,只消看一眼他如狼的雙眸,就能望而生畏,再不敢上前半分。
“砰”的一聲,刀子徑直扎入地面三分,鮮血沿着刀刃緩緩流淌着。地上斷臂的男子厲聲哀嚎,鮮血染紅了他的衣衫,在地面上形成一汪血池。
楊傲肅殺之氣無人可比,唯獨不遠處的鄭夕顏,站在僻靜的一隅,不動聲色的看着。
修長的五指,握緊了手中的弓箭。
臺上的血腥讓人觸目驚心,鄭夕顏不想關心其他,她只想看清楚那個女子是不是織雲。
織雲救過她,無論如何,這個人情她都要還。何況,她隱隱覺得,楊傲這次可能是衝着自己來的,否則他不會如此大張旗鼓的斬殺刺客。
聚賢莊有秦沐風和右相,楊傲不能輕舉妄動,所以他唯一的目標便是她。
鄭夕顏心知肚明,可是……
她不能眼睜睜看着織雲死,否則此生難安。便是這樣的一念之仁,讓她深陷別人的棋局而不自知。她知曉,卻甘願一頭撞進去。
上前幾步,她寂冷的站在那裡,視線牢牢鎖定在臺上的女子身上。不自覺的步步靠近,手心一片濡溼。
楊傲的脣角勾勒出獵人狩獵成功的謾笑,那是勝利者的歡呼,以及……他的狐狸終於出現。那一抹嫩黃色的身影,於萬千人羣中何其出衆。
不需粉黛,不需奢華,只需一抹青翠,足以凝眸驚心。
若然能擁有這樣的女子在身邊,未嘗不是件好事。
何況抓住了鄭夕顏就能威脅無痕公子,聚賢莊之事便水到渠成。
衝着身旁的隨扈使了個眼色,隨扈立即會意,悄然退下。
鄭夕顏正要繼續上前,誰知突然被人按住肩膀,一回頭竟然是織雲,“小姐快走,是個圈套。”
話音剛落,織雲已經拽住鄭夕顏的手,快步朝人羣密集處奔去。
鄭夕顏回頭,卻見數十個弓箭手緊追不捨。
該死!該死的楊傲!必然是圍攻聚賢莊那日他見到了織雲在自己身邊,故而特意找了個與織雲相似的女子。
這麼說,這次行刺事件……
可恨!卑鄙!
鄭夕顏快速奔跑,卻不忘轉身挽弓上箭。噌的一聲冷箭離弦之音,頓時連穿兩名弓箭手的脖頸。
反手又是一箭,又是兩名弓箭手倒地斃命。
她的箭太快,太狠,太準,射出必定見血。
一眨眼功夫,織雲已經帶着鄭夕顏竄入一條巷道,消失不見。待弓箭手進去,卻只看見不遠處有一抹嫩黃色的身影一閃而沒。
衆人急追,場面一度混亂。
角落裡的籮筐被頂起來,鄭夕顏長長吐出一口氣,將套在腦門上的籮筐丟棄在地。嫌惡的拍了拍身上髒兮兮的菜葉灰塵,也虧得織雲反應快,與自己互換了外套。
不過,織雲是會武功的,應該能逃脫吧。
鄭夕顏抿着脣,應該……不會有事吧?都怪自己太沖動,不然楊傲是斷無法找到她的。如今卻是她主動送上門去,真當該死!
望着遠處沒了動靜,鄭夕顏握緊手中的弓箭,想了想還是自己先脫身。待回去聚賢莊找人過來,再救織雲。
腳下快速急轉,鄭夕顏轉身朝着巷子口跑去。
誰知剛到巷子口,脖頸上驟然一涼,身子頓失知覺,直勾勾的往一處溫暖柔軟的懷抱墜去。
那雙幽暗如狼的眸子,裂開灼熱的火焰之色。
我的小兔子……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