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到海子叔的誇讚,我也不知道到底該不該開心,過去我會以自己是個懂事聽話的乖孩子爲榮,而現在聽到這樣的話我總好像很不舒服似的,甚至覺得這是件有些丟臉的事情。
我瞧了眼老爸,他卻還是那麼面無表情無動於衷,好像跟他一點關係也沒有似的,這讓我心情更是萬分沮喪。其實,很多時候,當我心灰意冷我都希望老爸能跟我說些什麼,不管是鼓勵還是安慰,起碼能讓我好受一些。
“那是啊,小意多聽話,比你這歲數大的人都明白事兒,從來不給宇哥找事兒。”黑叔也開口說道:“你再看看孟老三那崽子,一天天藉着家裡那點名到處招搖,早晚是個事兒。”
“小崽子一個,我他媽一手就給掐死了!誒,我記着小意跟他還打過架是不?”海子叔忽然提起了這件事兒,記得上次我用石頭打破了孟飛的頭,陳覺還在黑叔面前誇過我,沒想到他們都還記得。
我不好意思的笑了笑,海子叔伸手摸了我頭一下說:“就這麼幹,誰裝逼也別慣他們毛病,有咱們和你老子給你撐腰呢,啥也別怕!那小崽子沒再找你事兒啥的吧?”
“沒有,沒有。”我忙搖頭說,並不想把現在的事情講給他們聽。
海子叔還想往下說什麼,黑叔卻乾咳了一聲好像在提醒海子叔什麼,倆人都不約而同的看了眼老爸。老爸用餘光瞟了他倆一下,鼻子抽動了兩聲,把牙籤放在了嘴裡,悠然的剔着牙還是不發表任何意見。
“宇哥。”海子叔好像有些忍不住了,摸了下鬍子鼓了鼓勇氣開口說,“現在不用說全區了,就算全市裡你也是有頭有臉的人了,誰不得給你面子。老孟家的小逼崽子都沒事藉着他死鬼老爹在外面招搖撞騙,咱們小意是不是也別太憋屈着了,該管的還得管啊。”
“大海!”黑叔責備的叫道,示意不再讓海子叔繼續說下去。
一直表情平靜的老爸仍然看着電視裡的比賽,但臉明顯沉了下來,猛然間嘴裡的牙籤一下被他咬斷了。牙齒碰擊的聲音很小,但桌子上每個人都聽見了,不由得全都爲之一顫,就連天不怕地不怕的海子叔都面露怯意了。
不過,海子叔還是壯着膽子,低聲說:“我也沒別的意思,就是現在這孩子哪個不都指着家裡,有個好爹出去也有面子不是……”沒等他說下去,老爸那犀利的眼神已經射了過來,海子叔立馬沒電了,身子轉到了一邊不敢跟老爸的目光有所接觸。
“什麼都靠家裡,都靠爹媽,這輩子能有什麼出息?有爹時候靠爹,爹沒了靠媽,媽要是再沒了呢!”老爸厲聲說道,把嘴裡剩下的那半截牙籤吐到了地上。
“現在孩子不都這樣嘛。再說了,你們掙命不也都是爲了下一輩麼,別看我沒孩子,這道理我還是明白的。”海子叔繼續扭着身子不去看老爸,振振有詞的說。
“你明白個雞巴毛啊,自己還知道自己沒孩子呢!”老爸盯着海子叔的後腦勺罵道:“你轉過來,來!”
“我不的!我纔不讓你指着鼻子罵呢!”海子叔像小孩子一般執拗着,就是不敢轉過身去。
老爸冷哼了一聲,面沉似水的說:“現在真是一代不如一代,這麼下去人只能越來越操蛋,這社會以後就他媽完犢子了!誰有能耐也不如自己有能耐管用,自己不行就別出去扯蛋,啥都指着家裡這輩子也是個廢物!”
這話我聽完只覺得心裡委屈,我也沒提過什麼要求,況且我覺得就算我真提出來了也沒什麼不應該的,老爸至於說話這麼重嗎,我怎麼了啊?
“小意不是還小嘛,有的事兒他自己確實不一定能應付。”黑叔笑着說,想要緩和一下氣氛。
老爸一擺手說:“那你說,咱們以前哪個是靠家裡起來的?是你爹有能耐,還是我爹有本事啊,不都是靠自己一點一點拼出來的嗎?自打十幾歲開始出來混,我就沒朝家裡要過一分錢,連一兩糧票都是自己想辦法弄的,就算我後來娶妻生子也沒用過家裡的錢,什麼不是靠自己。有爹媽得活着,要是沒爹媽還不活了襖?”
“誒,宇哥,畢竟時代不一樣了啊。”黑叔勸道。
“有啥不一樣的,什麼時候都是一個道理,人這輩子,唯一能依靠的就是自己!混好混壞看自己的本事大小,誰也別指望,誰也別怪!有能耐你就吃肉,沒能耐你連湯都喝不着那是活該!”老爸嚴肅的說,手不停拍着桌子。
不知道怎麼了,我甚至覺得老爸這些話還挺有一番道理的,不知道他這算不算是在變相的激勵我呢。反正現在我那不值錢的自尊心,已經被老爸剛纔這番話給激發了出來,靠誰也不如靠自己,老爸不愛管我事兒,我還不稀罕讓他管呢!
提起了孟飛的事兒,他們自然而然的就談到了長樂街,好像前一陣那個專害小姐的變態殺手在長樂街又犯了一次案子,現在搞得半個西區的黑白兩道都在研究這個冷血的傢伙,這個神秘的殺手已經讓幾條街都人心惶惶了。
“宇哥,我可聽說孟老三的媳婦因爲他們街上這案子還搭上了分局新來的一個副局長,倆人現在經常聯繫。”黑叔對老爸說道。
老爸點了點頭示意知道了,並沒說什麼,一旁的海子叔卻忍不住憤然的說:“這個娘們,家裡男的才死多長時間就他媽搞破鞋了,我最雞巴煩女人這麼辦事兒的,下面少零件就牛逼咋地襖!”
“你他媽一看見漂亮老孃們不也走不動道嗎,說這些沒用的幹啥。”老爸揮了下手,對黑叔說:“是不是專門管這案子的那個啊?”黑叔連忙點頭,說:“就是他,派在咱們街上調查的人他到現在還沒撤走呢,我現在怕他有別的想法,萬一孟老三媳婦給他煽風點火的,那對咱們可不利啊。”
“呵呵,那就找他出來聊聊唄。”老爸不在乎的說,似乎一點也不擔心。
“跟他打交道,讓耗子去好像有點不太合適吧。”黑叔小心的提醒說,老爸想了想,點點頭說:“那我就親自去跟他吃頓飯唄,有啥事兒不好商量,都是爲了討生活,我相信他不會太絕的,能坐那位子的人也不蠢。”
“操,他都跟那娘們攪合一起了,誰知道倆人有沒有什麼壞心眼子,你可別大意了啊!”一向大大咧咧的海子叔這個時候也不免謹慎了起來。
“又不是沒跟他們打過交道,不都是那麼回事兒嘛,等把他擺平了,我有時間還得跟孟老三媳婦談談。”老爸淡定自若,點上了一支菸慢慢的說。可我總感覺老爸神情裡似乎帶着隱隱的無奈,好像是種想要解脫可卻總有束縛的困擾,這也許是我的錯覺吧。
“宇哥,那娘們恨你恨得釘釘的,你跟她個仇人有啥可談的啊!想幹啥你直接發話,她不聽我就滅了她整條街!”海子叔瞪着眼睛惡狠狠的說。
老爸輕笑了一下,搖搖頭,很灑脫的說:“這個世上的人都是爲了利益去爭去搶,既然爭了就有輸有贏,被打敗的人自然一定會去恨那個贏他的人,而贏家從來都不會去恨誰,因爲沒必要。一個人總想着報仇,那隻能證明這個人一直都是失敗者!”說完老爸看着黑叔和海子叔,一副自信的表情,彷彿他說的那個贏家就是他自己,帶着一直自豪感說:“他們恨我,是因爲怕我!”
“就是的!你看宇哥什麼時候有過恨誰恨得不行的時候。”黑叔讚許的說。海子叔無奈的撇撇嘴說:“那好吧,都這麼說了,反正我啥也不管,有仗讓我打我就去,沒仗打我就喝酒、操逼,都聽宇哥的!”
“我他媽讓你少玩娘們你啥時候聽過啊,可別雞巴整景了啊!”老爸玩笑似的調侃着海子叔。
看着變得談笑風生的老爸,我特別疑惑,難道他心裡真的沒有特別恨的人?那他究竟是依靠什麼力量支撐着自己走到今天這個地位的呢。
心裡有仇恨的人永遠都是失敗者,這句話也深深的觸動了我的內心,要是這麼說的話,那我豈不是一直都是個徹頭徹尾的失敗者?我可是一直靠着心裡的仇恨才變成現在的樣子,而且一直咬牙堅持着,難道我早就輸了?
晚上我趴在窗臺偷偷的抽菸,心裡仍然想着老爸的話,越琢磨越不是滋味,因爲老爸說的好像是對的。我因爲記仇,所以纔對付這個對付那個的,我有仇恨的根本原因就是我被那些人都打敗過、羞辱過,輸給他們讓我覺得擡不起頭來,而且至今爲止我也沒能徹底打贏他們,孟飛就是個最好的例子。
就像老爸說的那樣,我恨孟飛的原因就是因爲我沒法贏他。可以說,事實上我的心裡對他是有一種懼怕感,只是我自己還不願意承認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