樓主俯身將落花輕輕放在地上,然後搖着輪椅離去。
“風不定,人初靜,明日落紅應滿徑。”人遠去,聲音隨風淡淡地傳來。似在與雪劍說話,又似在自言自語。
雪劍望着他離去時孤獨的背影,心裡莫名地苦澀起來。若不是親眼所見,又有誰能想到雄霸長江以南,坐擁半壁天下的疏影樓的樓主,竟是個行動不便的殘廢!然而就是拖着這樣殘缺的身軀,他硬是集結了分散各地的永生宮弟子,並聯絡反抗暗月閣的不少幫派,在短短的兩年之內,將疏影樓擴張爲一股強大的力量。雖尚不足以與暗月閣分庭抗禮,但 在所有人眼中,樓主已然是個神話。
三年後,當雪劍一點點看着疏影樓在他的管理下越發壯大,成爲武林中人人敬畏的地位僅次於暗月閣的強大組織, 這個曾經滿臉桀驁一心懷疑的少年終於死心塌地地跟隨樓主,至死不渝。
他永遠也忘不了第一次敗在別人手裡的感覺。他曾少年氣盛,仗着自己有“倚劍山莊”的絕學和家傳的絕世寶劍“飛雪”便可走遍天下,他自詡劍術一流,卻在十招之內敗在他的手下。
雪劍幾乎不敢相信這是真的,一個廢人,竟在十招之內奪了他的劍而絲毫不動。他看着眼前帶着金甲面具的少年,失聲道:“你就疏影樓樓主?”
少年點頭,道:“在下宮傲。這場比武既是我贏了,還請安公子遵守之前的約定吧。”
他咬牙,狠狠道:“我跟隨你便是。但若有朝一日我能打敗你,你必留不住我!”
“自然。”宮傲淡淡道,“世間之人,向來只追隨強者,而你更甚。”他微藍的雙瞳裡閃爍着洞知一切的光芒。
“但你放心,在離開之前,我定會誓死效忠於你。”雪劍單膝跪地。
宮傲點點頭,在人羣的簇擁下離去。
雪劍第一日見他,便已瞧出他的落寞,縱使人潮涌動,繁花滿樹,他依舊那麼孤獨。
像是九天之外的神,本就不屬於這凡塵。
一念紅塵芳菲盡,從此蕭郎是路人。
葉紫萱站在閣樓上,望着滿園的殘紅狼藉,一向冰冷的臉上竟有些哀傷。
他的血還凝固在地上,被鮮血浸染的白合卻已枯萎,皺縮的花瓣像極了蒼老的面容。只是此生今世,再沒一張容顏可以令她魂牽夢縈。她的心。早在十七年前那場滅門的屠殺中便死了,又在一年以前的疏影樓裡完全破碎。
如今,她已不再有心,又怎麼有地方安放一個蕭清乾?縱使有一剎那的心動又如何?江湖兒女的愛情本就脆弱,又怎能抵得過十七年來的一場場新仇舊恨?
她的腳下已是一片血海,而她的雙手,也曾毀掉了本該屬於她的幸福。
這是苦果,亦是報應。
她的手用力的握住欄杆,青色的血管驟然跳起。
紫萱,既已決定踏上這條不歸路,你又何必妄想能抓住些什麼?世間一切,本就虛無。她對着自己冷笑。
擡眼望去,暗月閣浩大的建築規模一眼也望不到底。縱使她目力超常,也看不到這個龐大組織的邊界究竟在什麼地方。 或許,暗月閣之盡頭,便是天涯海角了吧。
紫衣女子的長髮在風中飛舞,一股股傲氣正從她的身體裡散發出來。眼神冷徹,面無表情,睥睨天下。
這一刻,紫薇刀在她的手裡隱隱顫動,急欲出鞘飲血。她似乎也已感知到主人的新生,迫不及待的要爲她全力一搏。
葉紫萱瞥見一抹紅色的身影閃入園中,便撫刀而笑,道:“不急,總會有血讓你喝。”
風嫣早已聽說了葉蕭二人決裂的事情,如今但見這滿園狼藉,竟忍不住張口大笑,只是這笑聲還未來得及發出,便覺銀光一閃,左右臉頰一涼,頓時有鮮活的液體從皮膚裡淌出,淌進脖子裡。
“血…”風嫣看見血迅速從她的身上滑落,竟忘了疼痛。許久,她才用顫抖的雙手捂住臉頰,失聲尖叫:“我的臉!”
“毀了。”紫衣女子將刀插入鞘中,冷冷道。
“你……”風嫣用沾滿鮮血的手指着她,眼神陰毒而憤怒。
“血的仇,自然要以血來還!昨日之種種,我今生不忘。今日之事,不過是個開始,我葉紫萱從來就不是一個寬容的人。”她長身而立,語氣淡然。
風嫣將指甲掐進肉裡,狠狠地看了她一眼,目光觸及那把殷紅的刀,終是咬了咬牙,轉身離去。
一枚令牌從她的手中掉落。
這便是暗月閣的聖靈——星月令,見令如見閣主。
走了幾步,聽見紅衣女子的聲音傳來:“葉門主,這是閣主要我交給你的,還望你不要辜負了閣主的期望。”
語聲淡淡,卻隱藏着深深的嫉妒與不屑。
“風門主若是不服氣,自可稟報閣主,我葉紫萱在此恭候。”紫衣女子在她的身後淡淡道。
風嫣自是不敢稟告閣主的,葉紫萱深得閣主信任,不僅位居五門之首,此次閣主又將暗月閣聖物星月令交由她,對她器重已級,風嫣不會這麼傻這時去挑戰她的地位。不過,葉紫萱,此仇不報,我誓不爲人。
九天門,是暗月閣的五大分門之一。門中弟子多習法術,知曉陰陽,曾爲閣主占卜吉凶,預測命理,極其神玄,超脫凡塵,故命之爲“九天”。
九天門曾是閣中最大的分門,統領五門。爲閣主多次占卜,使之逢凶化吉,故得歷代閣主器重。只是門主虛谷自恃神通,早有反叛之心。至薛東樓剛爲閣主時,便發起一場聲勢浩大的叛變。虛谷以神明籠絡無知的弟子,幾將暗月閣毀於一旦。這場爲時七個月的叛亂最終被平息,虛谷雖被殺,但暗月閣也元氣大傷。昔日仇敵聞風而動,暗月閣岌岌可危。而薛東樓硬是拼死擊退了外敵,保住了這搖搖欲墜的暗月閣。
至此,九天門內弟子幾乎被屠戮殆盡,他雖未將此門撤銷,卻不再重用。只留一座青色閣樓在孤清冷落中獨立,承受着被世人遺忘的孤寂。
而誰也沒有注意到,這荒廢了的九天門居然不知何時又開了鎖,亮了燈。一位年輕的門主已然入住,此後夜夜可見,心月閣內燈火通明。只是,從未有人見過那門主。這裡,依舊如同被人遺忘的角落。
心月閣中,擺滿了高大的書架,堆積着暗月閣絕密的案宗。甚至,連青木門都沒有的資料,都可以在這裡找到,而且十分詳細。
少年在書架前緩緩走過,手指觸及那些絕密的文卷。忽然,他停住,抽出一袋卷宗,封面上寫着“疏影樓”。少年嘴角揚了一下,道:“我說怎麼找不到了,原來竟在這裡。”
“對於閣中之事,你可有什麼想法?”不知何時,閣主已出現在他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