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以爲,和她在一起的這一年是他人生中最美好的時光。雖然她冷漠,但他相信自己終有一天能夠感動她,能夠將她帶回平凡人的世界裡,去擁有所有的快樂與幸福。她那般冰冷的心腸,定要有人的熱血來將她溫暖。他以爲自己可以做的到。可是她竟將他狠狠地推開,推離了自己的世界。
他不要回家,他寧願跟她在一起,哪怕是出生入死。他乞求,哭訴,都沒有用,反而是從她的眸子裡看出了些許厭惡和輕視。他還記得那日她的眼神,冰冷而陌生。
她說:“我再也不想見到你,你太軟弱,太天真,你根本就不明白這個世界,又怎麼能留在暗月閣裡做事?不要說閣主不會答應,我也不會。你這樣又沒有武功,又沒有頭腦的人,根本就不配和我在一起。我不想帶着一個拖油瓶,我的命是自己掙來的,絕不能毀在你的手裡!如果你聽懂了,就趕緊離開,不要讓我徹底地討厭你。”
她的話語是這麼尖利,就像一把匕首,狠狠地紮在心口上,痛得他幾乎喘不上氣來。
他的血液在聽到這番話時瞬間冰冷,望着紫衣女子白淨的面孔,卻再也找不到之前的溫和。他喃喃道:“葉姐姐,原來在你的心裡,我一直是這樣的……我懂了,我懂了我不會拖累你的……”
紫衣女子沒有再看他一眼,轉身出了紫薇園。
這抹孤傲決絕的背影,終於成了他心裡永遠無法痊癒的一道傷疤。
他被她帶離暗月閣。千里路途,她竟沒有再說一句話。
“葉姐姐,此次一別,怕是終生都不得相見了吧?”少年跪在夜色中,背影淒涼,宛若一座冰雕。
人生若只如初見,何事秋風悲畫扇?
不,葉姐姐,我不會就這樣和你分開!少年忽然握緊了拳頭,眸子裡的火焰又開始熊熊燃燒。我不會讓你就這樣離開我。如果是覺得我拖累了你的話,那麼,葉姐姐,終有一天,我會與你比肩。到那時,讓我保護你。
少年起身,毅然走入黑暗中,再沒有向家門看一眼。他或許已經想到了,這一走,怕是再也回不了頭。他必須要拋棄自己的榮華富貴,恩寵榮耀,去到江湖裡過着心驚膽戰,刀頭舔血的日子。
可是他沒想到,這一走,便是半壁的天下。
葉紫萱亦沒有想到,她的一念之失,竟種下兩人來日糾纏不清的宿命。
或許,所有的業障因果,早已在不知名的角落裡生根發芽。只待哪天破土而出,便是不死不休地懲罰。
葉紫萱不懂,只因習慣了多年如一日地將自己的情感隱藏在冰冷的面孔之下,她已不懂得如何表達;而少年亦不懂。他太年輕,還什麼都未曾經歷過,熱情如火,總覺得世事單純,有因必有果。與其說他無法接受葉紫萱的冷漠與拒絕,倒不如說他無法接受另一種生活。沒有親人,沒有歸巢,只要冰冷的殺戮與死亡。
她揹負着血海深仇的心,他又怎能體會得到?或許少年永遠都不會明白,葉紫萱待他已非常人。
自那日見他從血光中衝出,拼死只爲見她一面,她的心已經微微觸動。在閣中又見得他的單純與善良,這個自小養尊處優的少爺,還不懂得生活的苦難呢。
他對她那樣好,她發現自己越來越不知道該如何去面對他。少年微藍的瞳孔裡一直是大海的顏色,純潔而乾淨。她怎麼能留他在暗月閣,這個埋葬了無數少年的生命與善良的地方?她不能眼睜睜地看着他毀在這裡。他必須離開。
可是她始終沒有想到,昔日的善心竟種下將來的惡果。
因爲今日暗月閣最大的敵人,也就是疏影樓的樓主——宮傲。
杏花疏影裡,吹笛到天明。
兩年後,仲春。疏影樓。
樓中杏花滿園,恍若雲霞。
一名白衣男子卻無視這院中極美的景緻,只是匆匆走到花樹下,單膝跪地,道:“啓稟樓主,計劃進行的很順利,雪吟已經成功進入暗月閣分舵,目前還未受到任何懷疑。”
於滿樹杏花下坐着的少年轉過身來,微藍的瞳孔如一汪平靜的湖水,顯然這個好消息已在他的預料之中。他的臉上沒有任何表情,左邊臉俊逸硬朗,有着極優美的輪廓,而右邊臉上卻帶着一張金甲面具,爲他本已凝重的氣質上又增添了幾分神秘。尤其是那雙微藍的瞳孔,彷彿一眼便能看穿他人的心思。
樓主道:“雪劍,你總是不會讓我失望。你放心,我會護好你弟弟。”
雪劍道:“樓主客氣了。能爲樓主效忠,自是死而後已。”
“雪劍,那你我之間,又何須這些客套呢?”樓主微微一笑,伸手,一聲龍吟,劍已出鞘。
他用白皙修長的手指輕彈劍身,劍嘯不絕,隱隱有嗜血之勢。
這把曠世名劍飛雪,在他的手中,散發出凌厲的氣勢。
“對棋陪謝傅,把劍覓徐君。雪劍,我在這裡也無聊得很,不如你陪我練劍?”這不是詢問,而是命令。語調雖輕,卻充滿了令人不可抗拒的力量。
雪劍無奈地點頭。
樓主老是愛這樣找他打架,明知自己不是他的對手,偏偏還樂此不疲。或許,他真的是太寂寞了。看着他經常獨自一人坐在杏樹下發呆,那般落寞的神情,委實叫人心疼。雖然他平時總是神色平和,不輕易動怒,彷彿從未有什麼事情可以將他震撼,但只有與他親近的人,才能看出他隱藏在平靜下的哀傷,如海般深邃。
持劍而立,立感身邊風起雲涌。擡頭對上樓主深沉的目光,雪劍出招。
霎時間,劍光交織如練,驚起滿樹杏花,在劍氣中零亂飛舞,灑滿二人肩頭。
忽然,雪劍頓住。因爲樓主已經第一百五十九此將他的劍夾於指間,紋絲不動。他苦笑:“樓主,我又敗了。”
樓主將手指鬆開,拈起落在衣袖上的一朵杏花,嘆息道:“如此嬌嫩之花,卻被你我的戾氣所傷,真是罪過。”
雪劍笑道:“無可奈何花落去。凡事極美之時便是其凋敝之時,樓主又何須傷懷?若要等到花落,這遲暮之景更叫人惋惜。倒不如就將它保留在最好的年華里,還能得一生留戀。”
最好的年華?是啊,在最好的年華里選擇離開,他不是也是爲了那一生的眷戀嗎?
念此,他似乎又看見了那抹身影,遺世獨立。
樓主俯身將落花輕輕放在地上,然後搖着輪椅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