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鳳元年(公元618),七月二十九日。
天還沒有亮,寅時時分,宇文化及令樊文超率江淮軍洇渡永濟渠,在運河西岸的河灘上構建起了一個橋頭堡。
負責這一線防守的乃是瓦崗軍郝孝德部。
孝德,平原人,大業九年(公元613),他率衆在平原起事反隋,短短的幾個月的時間,就聚衆多達數萬人,他與王薄,孫宣雅等人組成聯軍十數萬進攻章丘,被隋將張須陀所擊敗,後活動於黃河以北,在去年率衆來投瓦崗,被封爲平原公,曾率軍協助徐世績攻打黎陽倉,佔據黎陽倉後,與徐世績不和,被迫退出黎陽,歸於李密帳下。
孝德其部,並非李密之嫡系,其人又驕悍異常,常有違命之舉,若不是他全軍的糧草供應都要靠李密,說不定已叛逃而去,李密之所以將其部安排在永濟渠一線防守,何嘗沒有消耗其實力的企圖。
雖然出身草莽,能夠成爲一隻萬人部隊的頭領,郝孝德也不是什麼愚笨之輩,自然不會隨隨便便就成爲別人手中的利刃。
當那個瓦崗部將失蹤之後,李密第一個反應就是這人恐怕已經叛逃到宇文化及軍中去了,自己的緩兵之計這時多半已被其所識破,於是,他從童山大營緊急向各部傳令,命令他們緊守陣地,做好大戰的準備。
然而,郝孝德卻並不以爲然,他認爲。反正有永濟渠在前方擋着。對面的宇文化及軍若想要過河來,斷逃不過他的耳目,這個時候嚴陣以待並不是上佳之策。到不如故作防守稀鬆,待宇文化及軍半渡之際,方率衆擊之,奪得這潑天之功。
然而,作爲河北人地他沒有料到地是,宇文化及軍中有精通水性的江淮軍。這些江淮軍捨棄笨重的輜重,在半夜,冒死洇渡永濟渠,隨後,砍伐河灘上地樹木,修築起了臨時工事,在很短的時間內,就搭建起了好幾座浮橋。
待郝孝德反應過來。率軍出營,想將這些江淮軍趕下永濟渠時,卻已爲時過晚。
這批先期過河的士兵,大多已被告知。軍中缺糧,要想活下去。就一定要擊敗對面的瓦崗軍,不然只能被困死在此地。
再加上,在他們背後的就是永濟渠,若是向後,也不過是死,倒不如拼死一戰,說不定能殺出一條活路來。
所以,宇文化及軍個個奮勇作戰,不懼生死,面對敵人突如其來的強硬,郝孝德部可以說是一籌莫展,半天都沒有取得一點進展。
辰時初,太陽出現在了東邊地天際。
大量的宇文軍精銳通過搭建的浮橋來到了永濟渠西岸,他們源源不斷地加入戰場,很快,瓦崗的郝孝德部就崩潰了。
這時,李密安排在第二線的部隊已經做好了準備,由單雄信率領,他們向過河的宇文軍發起了攻擊,想要將對方趕下運河。
單雄信其人,個人的武藝在瓦崗軍中也算得上前面幾位,擅長使,李密未來瓦崗時,他是翟讓之下的頭號人物,聲望還在徐世績之上。
李密陰謀殺害翟讓時,單雄信和徐世績同樣在座,兩人地表現卻天差地別,徐世績奮起反抗,險些被李密的衛士所殺,單雄信不僅沒有反抗,反倒下跪求饒,乞憐李密放他一條生路,他做出這樣的小丑行徑見到的人並不多,李密也沒有命人到處傳播,他在瓦崗軍中地聲望並未因爲投靠李密而有所減弱,在衆將士的眼中,他仍然是那個仗義疏財,勇冠三軍,義薄雲天地單二哥。
然而,只有他自己才清楚,他已經不是原來的那個他了!
每當老夥計們見面,他總是覺得對方看自己的眼神充滿了不屑,那件事情就像一根刺一樣紮在他的心中,讓他寢食難安。
漸漸地,他的性情變得孤僻起來,一心想要打仗立功,也許,打的勝仗越多,立下的功勞越大,他纔會忘記自己在當時的那副醜態吧?
所以,他率領本部人馬趕到時,並沒有下令修築防護工事,採用穩固的防守來減緩宇文軍的進攻,將其數萬之衆壓迫在河灘這片狹小的陣地上,而是下達了進攻的命令,想要乘宇文軍立足不穩之際,將其趕下運河。
然而,他低估了對方的戰鬥力。
瓦崗的步卒在與對方的江淮軍交手過程中,完全佔不到一點上風,宇文軍的士卒個個就像瘋了一般,悍不畏死,作爲禁軍的他們,裝備和器械都甚是精良,瓦崗軍的裝備與他們相比,就像是一團渣。
在這樣的情況下,不要說將對方趕下運河,就連本方的陣腳也變得搖搖欲墜起來。
單雄信緊張地盯着山坡下雙方激烈的交戰,那場面讓他趕到一陣
他的部下有些在開始撤出戰場了,遠處的永濟渠,大正在源源不斷地通過浮橋朝這邊趕來,數百面旌旗在運河兩岸搖動,就像一朵朵雲彩。
要敗了嗎?
翟讓那顆血淋淋的腦袋似乎就在他的面前搖晃,當初的恐懼襲上心來,讓他不寒而慄,那些老夥計紛紛用不屑的目光在盯着他,然後,很快就離開了。
—
不!
單雄信大吼一聲,率領身後的騎隊衝下山坡,朝對面的敵軍撲去,經過剛纔的一番觀察,他衝擊的那處是宇文軍陣型最薄弱的地方。
這五百馬隊乃是他最後的預備隊了!
現在,他已經不奢望將敵軍趕下運河,他只希望能小勝一場,大亂敵軍的佈置,爲身後的本方主力的集結贏得時間。
“吼!”
單雄信大吼一聲,下頜上那三縷微黃的鬍鬚翹了起來,同樣微黃的長髮在疾風中飄拂,他躍馬衝入敵陣之中,戰馬的前蹄重重地落下,幾名敵軍身不由己地朝四周飛去,馬槊隨之一掃,前方頓時多了一大片空地。
在他的率領下,那五百馬隊就像一把鋒利的刀一樣,深深地紮在宇文軍的薄弱處,然後,急速地衝殺起來,不斷地擴大戰果。
位於第一線的江淮軍多爲步卒,本就不擅長於和騎兵作戰,而且征戰多時,已經勞累不堪,面對生力軍的單雄信馬隊,自然毫無還手之力。
這個時候,繞是士兵們的戰鬥意志再是堅強,也無力迴天。
很快,瓦崗軍不但穩住了陣腳,不再往後退,反而展開了反擊,將陣線朝運河河灘的方向稍微推移了數十步。
在不停的衝殺中,單雄信仍然在觀察着戰場,現在的戰果讓他頗爲滿意,這個時候,他又忘記了自己爲主力大軍爭取時間的初衷,他想更近一步,驅趕着對方的潰軍朝河灘殺去,讓對方的潰軍去沖垮敵人的陣型,爭取能一舉將宇文軍趕下運河。
顧不得戰馬的疲累,他調轉馬頭,率領騎隊像趕鴨子一樣趕着樊文超的潰軍向前衝殺過去。
前進不到一百步,前面的潰軍像浪潮一樣突然朝兩邊分開,一隻騎兵從那個缺口處殺將出來,其規模也在五百人左右。
前面領頭那人,身形高大,單雄信的個頭已經不算小了,但是對方卻比他高出了一頭,若不是座下乃是一匹大宛良馬,換上一匹矮腳馬,那雙腳說不定會拖到地面上去。
那人的樣貌還很年輕,算得上英俊,臉上一隻鷹鉤鼻甚是引人注目,他雙手持着一件奇怪的武器,多虧單雄信見識廣博,才知道那是一把七曲鳳翅鎏金鐺,在陽光的映照下,閃爍着陣陣金光。
這人自然就是號稱軍中無敵的宇文成都。
單雄信並不認識宇文成都,不過見宇文成都的盔甲異常華麗,戰馬又如此神駿,自然知道對方是一個貴冑人物,他暗暗尋思,若是將此人斬落馬下,敵軍恐怕將會軍心盡喪。
“喝!”
他大喝一聲,驅動身下戰馬,使其提起速來,風馳電卷般朝宇文成都衝去。
“來得好!”
宇文成都暗自叫好,他的心思與單雄信一般,同樣想把對方斬落馬下,以助本方軍心。
戰馬在兩人的驅使下,迎面疾奔而去,在圍觀的人看來,就像要迎頭相撞一般。
“哧溜!”
單雄信從馬上探出身去,手中的金頂棗陽槊像毒蛇一般朝宇文成都迎面扎去,一寸長一寸強,加上探出的身子和胳膊,單雄信的長槊絕對會先一步刺中對面的宇文成都。
宇文成都不慌不忙,輕輕揮動手臂,鎏金鐺劃了個弧線,與單雄信扎過來的棗陽槊在半空中相交,發出一聲輕響。
單雄信只覺得一股奇大無比的力量從棗陽槊的槊身傳來,虎口一麻,棗陽槊像根燈草杆一樣輕飄飄向一側蕩去,他無法控制它的方向。
兩馬交錯而過。
像划船一樣,宇文成都將鎏金鐺一舞,朝單雄信的後腦急掃而去,就在同時,單雄信猛地將身子伏低,趴伏在馬背上,鎏金鐺從他頭上風掠過,掃在頭盔的盔櫻上,生生將他的頭盔掃落在地。
單雄信只覺心顫欲裂,恐懼像一座無形的大山壓在他的頭上,他根本沒有勇氣返身再戰,只知道伏在馬背上,雙腿緊夾馬腹,下意識地朝無人之處衝去,將身後的五百兒郎就此丟棄在戰場上。
逃!
我要活下去!
戰場上喊殺聲震天動地,然而,他只能聽見自己心中的叫喊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