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五十四章貸與賑
“即便如此謹慎,皇宋銀行貸款司,一樣有不良貸款產生,每一筆不良,都會吃掉了銀行一筆貸款撥備。”
“因爲要保證銀行生存能力,每一筆貸款發放出去,銀行會都從盈利中劃撥出一筆與之相應的錢款,作爲一旦貸款不能收回時的風險保障,一旦貸款失敗,這筆錢就用於勾銷損失之用。”
“生存與安全,是銀行的第一要務,之後,才談得到盈利!”
呂惠卿和章惇恨得牙癢癢的,放款這麼謹慎,方法如此周密,皇宋銀行不掙錢還真特麼見鬼了!
蘇油見幾人似乎懂了:“貸說完了,我們再來說賑。”
“賑,是通過安老、扶幼、助學、濟困等救助措施,扶持弱勢,安定國家,幫助不幸的個人和困難羣體的政府行爲。”
“不光是讓鰥寡孤獨得養,更重要的是糾正社會風氣,推崇道德風尚,讓仁德無私,憐貧惜弱,成爲人們頌揚的美德。”
“賑的對象,是那些已經失去或者即將生活能力的人,生活能力都沒有,那就談不上生產。”
“因此說,賑與貸,是一項天然的矛盾體,兩者的對象本不可並列。”
“要解決這個矛盾,得先通過賑,使那部分羣體重新具備生活能力,然後一直扶持到具備生產能力,接着繼之以貸,使他們脫離貧苦。”
“政府的責任,是儘量最大力量減少這部分需要賑濟的人口,使他們重新回到生產活動中來,將之從國家的負擔,轉化成國家建設的基本力量,然後從其產生的賦稅中增加國用,這纔是真正的——‘民不加賦而國用足’!”
王安石心中非常震驚:“老夫此論,每每被斥責爲謬論,君實以爲是巧立口舌,與民爭利,卻竟然可以如此解讀。”
蘇油也不計較此老偷自己的概念,特麼只要老了不會被抓去極北之地抱着羊過冬,對他來說就算贏。
呂惠卿卻不願就此結束討論:“以明潤之見,具體這青苗法,又當如何改進?”
蘇油說道:“賑貸之別既然區分明白,方法那很簡單——只要是貸款,那就必須遵照貸款的原則——細分人羣,然後貸款給優質用戶!”
章惇明白了:“大宋五等戶中,一等無需舉借貸款,二三等乃需要靠貸款以接一時,且有資產有能力償還債務,也有生產能力。四五等沒有能力擴大生產,自保艱難,不當列爲貸款對象。”
我靠蘇明潤趕緊制止他繼續說下去,章子厚的心腸可真硬,不愧是敢騎着馬趕老虎的人:“不是不是,大宋四五等人,與賑濟的對象還是有區別的,他們本身具有生產能力,所缺的,僅僅是田土,耕牛,農具,種子這些生產用的資料而已。”
王安石苦笑:“這個老夫也變不出來,種子還好辦,農具也能調劑一些,耕牛羣牧司那邊可以搞到一部分,但是隻怕杯水車薪……這耕地……實在是無能爲力了。”
蘇油說道:“其實還是有辦法的,不過那已經超出青苗法的範圍了,至少十數年前,眉山就變出來了。”
“就青苗法來說,可以將利率分等級設置,四五等戶所貸錢糧少,利率就可以設置得很低,然後往上隨着貸款戶等級和金額的提高,利率也逐級提高。”
“對於赤貧戶,不能要上等戶與他們聯保,也不能貸款,他們應該屬於賑濟範疇。”
王安石立刻想到一個問題:“那如此一來,鄉里富戶會不會糾合下等戶,以他們的名義貸款,意圖更低的利息?”
蘇油合掌:“要的就是這個!如果他們真的這樣做了,那結果其實還是參政想要的諸戶聯保,但是主客關係便倒轉了過來,變成了上等戶去求下等戶,而且如果有了糾紛,裁決的時候,還多了一個官府。”
“同樣,在律令裡還可以規定,如果上等戶要想利用下等戶的名額用低息貸款,那他們就會對下等戶產生相應的責任,從法律角度來說,也就具備了理由,不再是硬性要求。”
“如果要享受低利率,他們就必須風險共擔,不想替下等戶擔風險,那他們就只有承受高利率嘍。”
“有了金融風險的概念,對應到青苗法上,就同樣要計提風險撥備,除了每一筆青苗貸要有相應的風險撥備,常平,廣惠兩倉還要有災年撥備,防止災年給國家糧庫庫存不足帶來的衝擊。”
“用皇宋銀行的法則來說,就是不能將所有吸納的資金用於投放貸款,比如國家假日,戰爭,天災,還有如銀行初建時遇到的那種謠言擠兌,都會出現資金借方的高峰,銀行也必須有相當的準備金,用於應對這些需要,這纔是穩健的經營模式。”
“其實對常平廣惠二倉來說,將一部分儲蓄用於青苗貸,收取最高收益;一部分儲蓄放在皇宋銀行,收取穩健的利息;剩下一部分雷打不動,保證國家糧庫底線,供日常平抑糧價,彌補轉運司收調之不足,方纔是穩健的經營模式。”
“青苗法,應當先進行試點,試點效果不錯,再擴大範圍,還有,青苗法推行成果,貸款多少,不能用來作爲官員考績。地方政績,還得看官員是否能給地方帶來興盛。”
“新法推行,步子首先要穩,要爭取到各方支持,其次才說得上快慢。”
呂惠卿目光閃爍,銀行初建時那場金融危機,他也隱隱約約知道個大概,如今看來,當時蘇油絕對準備充分後路紮實,沒將對方打入深淵,竟然是手下留情了。
蘇軾,司馬光那樣的敵人,呂惠卿不怕,君子可欺之以方嘛。
但是遇到蘇油這個君子,特麼他的方比你的還厲害百倍,到時候你敢做初一,他就敢做十五,怎麼欺?
這種人,只能合作。
又偷偷看向王安石,見王安石已經意動,立即以退爲進:“參政,蘇明潤智計恢弘,不如請他主持條例司如何?我情願做他的副手。”
蘇油趕緊搖手:“中允使不得,籌謀之功,多年心血,豈能因我一些小小建議就奪走?”
說完又對王安石拱手:“參政,蘇油於局外,或者可以保持清醒,看清利弊;身陷局中,只怕立刻成爲衆矢之的。而且軍器監這邊,也事務繁雜,實在是抽不開身。”
王安石想了想:“明潤,其後條例司還有諸多舉措,望明潤就如今日這般,暢所欲言。上次《均輸法》,本來已經着手修改,卻因……你知道的,所以推出得有些急了。”
蘇油點頭:“那就不妨試行一段時間,如果出現諸多苗頭,中書在下達補充條款就是,法令既然已經頒佈,最忌諱朝令夕改,留待將來便是。”
說完又補充道:“我也是擔心而已,能不發生,自然最好;要是發生,早就有應對措施,這樣也就夠了。”
王安石這才鬆了口氣:“如此也罷,那老夫回去試着調整一下,看輿議如何。”
蘇油站起身來:“也請參政看看軍器監最近的成果,看過之後參政便當知曉蘇油真不是推脫,實在是事情非常重要,蘇油不敢怠慢輕忽。”
王安石也站起身來:“老夫也正好看看,陛下如此重視,到底是因爲什麼緣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