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千一百三十章龜賊弄潮圖
趙頊也搖頭:“沒有精通理工的人才可不行……我那二十一叔到哪裡了?”
王珪說道:“應該還沒到陳留。”
“把二十一叔追回來,將他也加進來,嗯,還有,兩浙路發運使蔣之奇,開鑿龜山至洪澤一段新河,分流淮水,減輕了水患,政績一時廣爲傳頌,朕正要嘉獎,也算是一個明白水利的人才。內官裡邊……讓石得一去吧。”
王珪躬身:“臣領旨。”
元豐三年七月,趙頊降旨,查省軍機處提舉河情事中的舉措得失。
聯合小組以鐘山理工學院山長,提舉鐘山觀象臺,靜海軍節度使趙宗佑爲首,旗下集結了天章閣待制趙禼、開封府判官,知制誥王安禮、管勾編修院,判太常寺兼禮儀事曾鞏、館閣校勘,職方員外郎邢恕、監察御史趙挺之、帶御器械、管幹龍圖天章寶文閣石得一等一干能員,從軍機處開始,從上到下梳理往來卷宗,指令,尤其是對章惇使童貫斬澶州知州,通判,檢察事;陳昭明,竇仕開瓠子口事;種詁擅離職守奔赴宣房殿事,展開獨立專項調查。
就在朝廷上下對此次調查的風向疑懼的時候,同知太常禮院,提舉《唐六典》編修局蘇頌上奏,《唐六典》,編纂完畢。
六典之名,出自周禮,原指治、教、禮、政、刑、事,這其實就是後世封建王朝著名的政府機構——六部的職權基礎。
這是一部由唐玄宗主持定製的唐代官制行政法典,其中規定了唐代中央到地方國家機關的機構、編制、職責、人員、品位、待遇等內容。
並且在注中,還敘述了官制的歷史沿革過程。
依照唐玄宗的意圖,此書本應按《周官》六個部分分類,故名《唐六典》。
但是因爲唐代官制與《周官》的區別已經非常大了,因此實際上,《唐六典》還是按照唐代國家機關體系進行編纂的。
此書分三十卷,其篇目包括三師以下到諸王府公主邑司,府、督護州。
書中對中央政府和地方政府的管理體制、機構組織、職權、官員品級、編制員額、考課以及相關制度等等,都做出了明確詳盡的規定。
這是一部非常重要的國家行政法典性質的文獻。除此之外,書中還保存了大量唐朝前期的田畝、戶籍、賦役、考選、禮樂、軍防、驛傳、刑法、營繕、水利等制度和法令。
但是歷史已經過去了幾百年,《六典》裡邊的很多文字差繆,衝突,多解的地方,需要重新釐定考證。
最關鍵的,是趙頊準備將這套制度用於本朝,因此就必須將如今的新酒裝到舊瓶子裡去。
這個事情的難度是相當大的,但是蘇頌手底下現在多了一個對本朝行政制度精通到專家級別的人物——畢仲衍。
畢仲衍的三十卷《備對》,結合《唐六典》,給趙頊規劃出了一個大氣唐皇的國家行政體制。
在這次《六典》的編纂工作當中,蘇頌還大膽地引入了圖表,一種叫樹狀圖,一種叫流程圖。
這兩種圖尤其讓趙頊感到舒適,看着那個巨大的金字塔形樹狀圖上的官職名稱,趙頊就充滿了往邊上填人名的衝動。
流程圖則將一件公事的流轉過程清晰地展示在眼前,有了這玩意兒,以前那種捧着奏章找不到該交給誰的操蛋事情,可以消失了吧?
這又是理工的東西,但是你不能不說,人家這東西,真的非常好用。
王珪有些暗自後悔,畢仲衍就是個金礦,結果自己被偏見矇蔽了雙眼,將他送給了對手。
蘇頌和王珪,本來應該是競爭關係,趙頊分別交給兩人各自一項任務,就是要看他們誰更能幹。
接下來的工作,自然就是將唐制宋制合而爲一,成爲元豐新制。
而最後主持這項工作的人,理所當然就會成爲政府工作的第一人,不管叫什麼名稱吧,其實還是實際上的宰相。
本來王珪是具備相當優勢的,但是在他自己的神助攻下,不知不覺當中,竟然被蘇頌反超了!
於是王珪有些急了,不過他也是聰明人,趕緊上書,《六朝會要》如今已然編纂盡尾聲,但是朝政細務既多且雜,尚需時日,好在五品上朝官的儀品已然完備,陛下,不如我們先動手實施一部分吧。
趙頊有些奇怪,爲啥要這麼幹?
王珪躬身道:“陛下,熙寧以來,元老重臣,清流華翰當中,離世的計有蔡襄,劉敞,唐介,歐陽修,鄭獬,呂公弼,王素,向傳範,錢公輔,王安國,韓琦,邵雍,劉恕,張先,曾公亮,李師中,陳昇之,蔡挺,陳襄,孫洙,吳充等人。”
“陛下革新新制,推隆元勳,固然是美事兒,可是如今還在世的重臣裡邊,富弼一直在生病,文彥博年事已高,介甫相公,今年也該滿六十了……”
底下的意思很明白,元豐新制,要是沒有幾個元老重臣點綴,到時候三公都分不出去,那才真的是笑話了。
趙頊倏然而驚:“是我失慮了。如此就麻煩相公擬進,至於相公你嘛,以釐定新制之功,超封一個銀青光祿大夫吧。”
王珪心中暗喜,趕緊躬身:“臣領旨!”
……
整個七月,蘇油一邊料理救災後續事宜,一邊整理文書賬冊,該交割給各個部門的,交割給各個部門。
在此過程中,還要配合調查小組,將資料抄送給他們。
軍機處的做事方法讓調查小組成員大爲歎服,有趙宗佑坐鎮,那些想往陳昭明頭上潑污水的小心思,在數據面前一點機會都沒有。
這些年來,朝廷對黃河水文數據非常重視,蒐集得相當完備,再不是如以前史書那般,一句河決大名,河決商胡就完事兒。
根據資料彙總情況來看,這次洪水,與熙寧二年那次洪水相比,強度不弱!
敲死了這一條後,陳昭明,宋用臣,竇仕,沿河負責抗洪搶險的所有人,全都立下了大功!
他們用自己的智慧,汗水,鮮血,將本來要改道的黃河,生生摁死在了河道當中!
趙頊想到蘇油在那天夜裡給他分析過的最壞後果,每每後背都會出一身冷汗。
司天監,都水監,河渠司,上四新軍,用四個縣一百五十七人的被災覆沒,換取了大宋兩路之地的平安。
而這次抗洪搶險中,無數可歌可泣的英雄事蹟,也漸漸彙集到趙頊的案頭,登上了報紙,成爲汴京酒樓說書先生們口中慷慨激昂的故事。
蘇少保的安靜從容,陳學士的準斷精佔,老郭頭的顧全大局,宋用臣的殫精竭力……
最爲老百姓所津津樂道的,卻恰恰是此次救災中最具爭議的事件。
那就是章惇擅命殺貪官,和皇家軍事學院離開自己防區,奔赴宣防殿,開堵決口。
因爲聯合調查小組這個新名詞實在是讓老百姓們感到陌生,加上嘉獎和功賞遲遲未下,導致汴京城裡邊百姓的情緒有些激動。
朝中有奸佞矇蔽聖聰,陷害忠良的傳言,開始盛行。
一時間,京中設在登聞鼓院外的金匱,塞滿了老百姓和士大夫們爲他們求請的書信。
而不知道是誰,將王珪闖入軍機處責罵蘇油的段子傳了開去,很快汴京城裡出現了一些遊醫散道,拿着粗糙的小畫兒叫賣。
畫上是黃河河口處,一隻河裡的烏龜和一隻海里的烏賊相遇的情形,叫賣的人一邊走一邊喊:“龜賊弄潮圖——五文一張便宜賣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