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千一百二十九章惹不起的奏章
蔡確接着問道:“以我之至短,攻彼之至長,還想着戰而勝之,對手還是蘇明潤陳景潤這樣的人物……和叔啊,我想問,你的信心何來?王相公嗎?”
“這個……”
蔡確用手指輕輕敲擊着桌面,意味深長地說道:“所以啊,別看蘇明潤一副戰戰兢兢的樣子,其實這一局,他是早已贏定了的。”
“那王相公那邊……”
蔡確說道:“王相公此舉,明顯不妥當。但是他犯了錯誤,難道我們就一定得跟着他一起犯錯誤?”
邢恕有些明白了,嚇得汗流浹背,站起身來對蔡確施禮:“若非參政提醒及時,只怕邢恕最後,還會成爲王相公脫罪的棋子。”
“明白了就好。”蔡確這才滿意點頭:“聽說你那妻兄趙挺之,在治水之道上,也有些心得?”
邢恕說道:“他呀,在通判德州的時候,因爲魏境黃河屢決,議者欲徙宗城縣。”
“當時的轉運使命其往視,挺之視察之後回報說:‘舊城踞高原千歲,水未嘗犯。今所遷不如舊城,怕是會出問題。’”
“轉運使不聽,最終還是搬遷了縣城,結果不到兩年,河水果然壞了新城,漂沒居民略盡。”
“轉運使被貶官,而我那妻兄,就因此事,得了個知水之名。”
蔡確點頭:“此次巡查,帶上他。”
“考察卷宗檔冊,記錄軍民官吏口述。當時的事實是什麼樣,奏章上就怎麼寫。”
“不虛飾,不妄議,搞不好還能撈到一些好處。”
“錢家剛得了御賜牌坊,聯繫到錢家小子堵決的功勞,陛下對此事的態度如何,好好想想吧。”
“明知道有坑還往下跳,就不是智者所爲了。”
邢恕這一刻對蔡確真是即感激又佩服:“多謝明公指點,邢恕知道如何做了。”
元豐三年七月,大洪水剛剛過去,王珪上奏,要求朝廷便派出了聯合調查小組,審查陳昭明,宋用臣,竇仕等人,在治河時的行爲是否正確恰當。
同時,還應當派人審覈軍機處,對其資料,檔案,發出的命令加以審查,要求軍機處詳細說明其操作的原因,過程。
趙頊說不用王相公操心,人家蘇油那邊已經自己提出申請了。
王珪頓時瞠目結舌,這,這是什麼操作?
趙頊就感慨,蘇明潤做事,所計者從來不是一人一事一時,想的都是能用之於後世的規矩章法。
看看他的章奏吧,裡邊有一句說得很好,人無遠慮,必有近憂。王相公,你說這是不是就是他遇事從容的原因?
王珪將蘇油的奏章結過,裡邊內容大致有好幾條。
其一就是利用理工數學工具,實現水情推算,並建立完善的水文表,就如同三角函數表那樣,可以幫助不明白理工之學的人,直接查詢結果,對水情實現預判,以準備應對措施。
其二就是大力改造通訊系統,研發傳播速度更快的通訊工具。
此次救災,體現出了通訊能力的不足,用燈號旗語,驛站信鴿,只得到了一天的應急響應時間。
雖然這一天的時間已經發揮了巨大的作用,但是明顯還不夠,還需要提高。
最重要的,是國家應當立即實施糧食儲備戰略。
《禮記·王志》有云:“國家無九年之蓄,曰不足;無六年之蓄,曰急;無三年之蓄,曰國非其國也。”
糧食儲備可以分爲四種。
一曰戰略儲備,這是一個國家糧食儲備的底線,也是一個國家抗擊災難的最基本保證;
二曰備荒儲備,這是爲了預防地區性饑荒,用於備種,備食,不至於讓人民流離就食,餓死於途所用;
三曰專項儲備,這是爲了某些未發性事件和預期目的,專項準備的糧食,比如如今的興洛倉儲備,其目的就非常明確。
四曰週轉儲備,這是將糧食作爲商品,滿足轉輸貿易,滿足不事農耕的人口交換糧食所需的必要儲備。
國家如今的糧食儲備制度,曰常平,曰發運,曰轉般。
這些糧食,都屬於第四種,商品儲備範疇。如今大宋剛剛纔有了第三種,至於關係到國家生死存亡的第一二種,壓根沒有。
但是因爲其目的性不明確,定義不準確,制度不規範,管理不嚴謹,責任不明確,常常發生饑民嗷嗷待哺,而地方官員不敢開倉救濟的現象。
或者是需要層層報批,層層下達,耽誤時間。
更有甚者,沒有專項細化的管理,會導致監督不利。
漕渠沿岸,貪腐成風,官員們上下其手,給吏治帶來極大的麻煩。
澶州從知州到檢察一窩黑,參與到侵吞救災款倉儲糧的官員,佔了整個州府的三分之二,這樣的窩子,除了澶州,其它地方還有沒有?必須徹查清楚,也必須從制度上想辦法糾正。
必須分門別類,設立專門的條線,給每個條線設立專門的制度,給每項制度設立專門的監督方式,通過細化與強化,才能達到提高效能,明確職責,減少貪腐浪費,推諉扯皮的現象。
以前的制度過於粗糙,管理過於粗放,此次救災,沿途州縣反應出了很多的問題,必須予以整改。
總結起來,治河要見成效,不能光把目光放在治河上,而要看到這是一個綜合性的課題。
大體說來,要治河,必須發展技術,改善制度,查治貪腐,廣備資儲,優化管理,提升效率。
因此請求陛下成立聯合調查小組,對臣此次提舉河防的處置,對此次河防工作中發現的新問題,運用的新手段,採取的新措施,進行細緻的考量。
涉及中書行政,三司財政,樞密軍政,地方庶政,需要逐一督檢。
事情很多很雜,但是不能不計較得失,糾偏改正,形成制度文本,好爲後世樹立起一個正確的章程。
不能讓黃河一次次在河北京東頻繁肆虐,而人事卻毫無進展。
安石相公說過:“水旱常數,堯湯所不免。今旱暵雖逢,但當益修人事,以應天災。”
子曰:“君子有三畏:畏天命,畏大人,畏聖人之言。”
要是遇到災害還不總結經驗教訓,何以言畏天命?
要是繼續放任貪贓枉法,不忠不敬,何以言畏大人?
要是不尊重知識權威,有識之士的苦心極慮,優良方法,何以言畏聖人之言?
臣請兩府三司詳加考察,不光光是爲了形成黃河沿岸備災響應預案,以後還可以通行全國,用之於江、淮、漢、渭,下一步,還可以擴展形成其餘災、荒、戰的備災響應預案,細化到州縣兩級。
而在這之上,更是要摸索出一套總結教訓和經驗的制度,總結出一套形成制度的有效和正確的方法,讓大宋的施政不斷的合理化,調優化,形成一個決議定策的良性循環。
王珪乖乖地將奏章還了回去:“官制改革如今正在節骨眼上,中書那邊也煩難。”
“不過蘇明潤奏請成立這個小組,臣沒有異議。”
“臣要提醒陛下,此事需要能員充任。蘇明潤要避嫌是可以的,但是不能就此撂下挑子,這事情沒有軍機處的大力配合,無法辦成。”
惹不起,這樣的章奏,相當惹不起。
趙頊將章奏收了回去:“愛卿可有舉薦?”
王珪想了一下:“天章閣待制趙禼知軍事;開封府判官,知制誥王安禮明政體;管勾編修院,判太常寺兼禮儀事曾鞏通財計;再加上館閣校勘,職方員外郎邢恕、監察御史趙挺之行監督……陛下,你看這樣行嗎?”
趙頊點了點頭:“相公這番舉薦倒是妥帖,方方面面都考慮到了,他們有誰懂理工嗎?”
王珪苦笑:“這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