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三生之石

餘額不足

拓拔野耳中轟然,如被焦雷所劈,腦中空白一片,猛地朝後退了數步,怔怔不語。突地哈哈長笑道:“妖女,又想用奸計騙我上當嗎?”

那女子嫣然道:“拘纓國主從不騙人,更捨不得騙你這般俊俏的好人。”抿嘴一笑道:“何況人家和你一樣,都有一個‘野’字哩!”

拓拔野心中一凜,原來這女子竟是名列“大荒十大妖女”之七的北荒拘纓國國主歐絲之野!拘纓國乃是北荒一個頗爲神秘的小國,國人頭纏彩巾,喜以手指纏繞垂曳的帽纓。蓋因纏頭彩巾中藏有諸多毒蟲蠱物,每次拖拽帽纓,便是放蠱施毒,殺人於無形。

這歐絲之野原是一無名棄嬰,當年拘纓國王路過北荒無枝桑樹時,見她被遺棄於荒野,不哭而笑,大感奇怪;又見她冰雪可愛,頗爲喜歡,遂收爲養女,取名爲歐絲之野。此女姿容嬌豔,笑靨如花:心腸卻毒如蛇蠍,十三歲時便殺人無數;蠱術、毒術與九尾狐晏紫蘇幾在伯仲之間。後因與龍女雨師妾爭寵失敗,被燭真神賜與雙頭老祖爲妾,成爲老祖最爲寵愛的奴妾。雙頭老祖凌虐殺人的刁毒法子,據說大半便是出自她的櫻桃小口。

此女對雨師妾恨之入骨,是以雨師妾死訊出自她口,倒未必可信。他們適才必是瞧見自己吹奏“金石裂浪曲”,猜着自己身份,是以故出此言,讓自己方寸大亂,束手就擒。想到此處,拓拔野心中稍定。念力採掃,周身並無中毒異樣,哈哈笑道:“我是脫了衣服撒野,難道國王也是嗎?”

當年在與雨師妾分別之際,她曾以自己的名字開過這般的玩笑,此刻突然想起,心中更是痠痛難當。

歐絲之野雙靨暈紅,輕啐道:“還以爲你是個乖孩子,沒想到也是個輕薄小子。”

媚眼如絲,直勾勾地望着他,啞聲道:“小色鬼,你既想脫了我的衣服撒野,我便遂你的願吧!”素手一抽,衣帶飛舞,彩裳如雲飄散,赤條條地站在拓拔野的眼一剛。

拓拔野微吃一驚,扭過頭去。匆聽“哧哧”激響,無數銳氣怒射而來。心下大凜,氣隨意生,蓬然自放。

“噗噗”輕響,萬千暗器、細針撞着碧翠色的護體光弧登時四下反彈而出,“咄咄”之聲大作,紛紛射沒車廂硬壁。十幾個魅人尚自昏迷,突中毒針,身登時變得漆黑如焦碳,七竅流血,頃刻間化爲一灘膿水。

歐絲之野格格笑道:“乖,讓姐姐抱抱。”身影疾閃,絢彩氣霧蓬舞繚繞,無數暗器密雨激射,或迴旋飛舞,或如影隨形,朝拓拔野滔滔不絕地狂攻驟打。

拓拔野無心與她周旋,驀地急轉定海神珠,哈哈大笑。彩霧離散,密針倒流,強沛的真氣轟然炸響,在車廂內如驚雷迴盪。衆女叫也末叫,立時暈厥。

歐絲之野“哎喲”一聲,朝後倒飛,纖足倒擺,勾在廂頂橫樑。瑩白赤裸的胴體微微顫動,拍着胸脯嬌喘下已,瞠道:“你這人真壞,一點憐香惜玉之心也沒有呢!”

拓拔野毫不理會,大步走上前去,將車中衆女一一翻轉,驗查容貌。

歐絲之野眼珠一轉,笑道:“一……二……三……倒!”拓拔野突覺一陣暈厥心下大驚,驀地凝神聚意,真氣流轉,將那麻痹昏沉之意硬生生地壓了下去,過了片刻,方甫清醒如初。當下吐了一口濁氣,看也不看她,繼續尋找雨師妾。

歐絲之野月牙眼中滿是驚詫的神色,咬着嘴脣,駭怒交集。這小子分明已經中了自己八十三種奇毒、三十七種蠱蟲,怎地依舊渾然無事?難道他的體內竟有什麼闢毒神物嗎?她殺人無數,即便是北海真神,對她的蠱毒也有三分懼意,不想今日卻遇上如此咄咄怪事,令她驚惱羞怒,束手無策。

豈知拓拔野自從當日被大荒第一毒女流沙仙子整得狼狽難言之後,體內便有了數百種奇毒,環環相激,以毒攻毒,已幾近於百毒不侵。普天之下,除了極少數罕見奇毒之外,只怕再沒有什麼能將他毒倒的了。

歐絲之野見他絲毫不顧自己美色,對蠱毒之侵又安然無恙,大受其挫。惱羞成怒,翻身跳了下來,叫道:“媸奴!”

衆女奴之中,一個黑衣女子緩緩地坐起身來。拓拔野眼光掃處,周身大震:心裡彷彿爆炸開來一般,顫聲道:“雨師姐姐!”心中驀地閃過一個可怕的念頭:“是了!難道她竟被燭老妖眨爲奴隸了嗎?”

那女子背對拓拔野,瞧不清容貌,但膚白勝雪,纏頭下露出幾繒火紅秀髮,身材婀娜,與雨師妾極是相似。長袖滑落,素手中握取的,赫然正是蒼龍角!

那女子緩緩轉過身來,鐵鏈叮噹脆響。臉上蒙了一個藤木面罩,只露出雙眼、口鼻。秋波澄澈,殊無表情,盈盈跪下,低聲道:“主上有何吩咐?”

聲音冰冷,殊無跌宕,和雨師妾那傭懶嬌媚的沙甜嗓音相去萬里。拓拔野心下微微失望,但瞧她纖柔玉手、優美脖頸,分明又是那顛倒衆生的龍女:心中不由又劇烈狂跳起來。

歐絲之野笑道:“媸奴,這人說你是龍女哩!你是也不是?”

媸奴淡淡道:“奴家只是北海真神的奴婢,與龍女相比,一個在天,一個在地,豈敢高攀?”

拓拔野聽她聲音口氣,與雨師妾截然不同,將信將疑:心想:“雨師姐姐地位尊崇,心高氣傲,決計不肯受如此之辱。即便當真是她,與我相見,也斷斷不會這般冷淡平定。”

但瞧她手上的蒼龍角絕非假物:心有不甘。正要說話,卻見那媸奴輕輕地將那藤木面罩摘了下來,素面如雪,眉目似畫,果然不是雨師妾,心中失望之至。

媸奴淡然道:“公子想必是見了這蒼龍角,心有疑惑吧?燭真神將龍女賜死之後,便將蒼龍角轉賜主上。主上見奴家善於吹角,便令我奏樂隨行……”

拓拔野眼前一黑,如被當頭棒擊,張大了嘴,發不出聲來,渾渾噩噩,如在夢魘木雕泥塑似的呆立了半晌,突然覺得痛入心髓,彷彿被千刀萬剮,肝腸寸斷,“啊”地大叫一聲,淚水涔涔而下。

突然寒毛直乍,感覺一道銳利無匹的劍氣從背後閃電襲來,登時下意識地稍稍偏轉。那媸奴眼波劇蕩,閃過驚怒惶懼的神色,失聲道:“小心!”那聲音迥然變異,沙甜嬌媚,分明便是雨師妾!

拓拔野腦中一亮,大叫道:“是你!”話音未落,胸間劇痛,一段幽藍的劍光從他右胸破體衝出,鮮血激射噴舞。剎那之間,他絲毫感覺不到疼痛,卻覺得死而復生般的狂喜,哈哈大笑,縱聲大吼道:“是你!”

驀地回手一掌,真氣狂猛進爆。那偷襲之人悶哼一聲朝後摔飛,“喀啦啦”一陣脆響,似已撞斷渾身骨骼,再也爬不起來。

“哧哧”之聲大作,劍氣縱橫,那些小精怪交錯飛舞,全力猛攻。

歐絲之野笑道:“想見你的雨師姐姐,那就到黃泉去吧!”翩然後退,素手猛扯媸奴頸上鎖鏈。鎖鏈黑光四射,媸奴蹙眉低吟一聲,朝後飛退,凝視拓拔野的妙目忽然淚光瀅瀅,悲傷欲絕。

燈光忽滅,四周漆黑,那張雪白的容顏一閃而逝。只聽見一聲低泣似的痛楚呻吟、金屬亂撞的叮噹脆響,然後便是那淒厲而悲愴的蒼龍號角。

此時拓拔野再無懷疑,悲喜交迭,振臂長嘯,真氣滔滔流轉迸舞。“咻”地一聲,那貫胸而過的長劍轟然倒射,穿透兩名魅人,“咄”地釘入車廂內壁,震動不已。

他身形疾旋,左手撫胸,默唸“春葉訣”,竭力癒合傷口:右手飛舞,斷劍碧光跳躍,縱橫如電,剎那間將衝上前來的衆精怪斬殺殆盡。

傷口劇痛,氣息岔亂,驀地閃過一個念頭:“絕不能讓那妖女將雨師妾帶走!”

奮力提氣,想要追去,卻突聽“噹啷”脆響,廂門突開。九龍怒吼,幾面巨大厚重的玄冰鐵板脫飛而出,激撞而來。

“叮”地一聲,斷劍擊在那鐵板上,登時彎曲彈舞,拓拔野此時真氣已竭,只覺巨力當胸撞來,不敢硬接,驀地因勢利導,穿出車廂,朝後上方高高飛起,飄然躍上櫃格鬆的巨梢。

當是時,天上黑雲滾滾,太陽已露出一條極細的紅邊,在這漆黑的正午天幕上,顯得妖豔而又詭異。

蒼龍角悽詭迷離,獸吼如狂。上方空中,那黑壓壓的雲層竟是萬千兇獸洶洶圍集,四面八方衝涌飛瀉,咆哮狂攻。拓拔野翻身躍上太陽烏背,正要去追那九龍飛車,卻被數百妖獸團團攢圍,不得不凝神對抗。

方山頂上狂風呼嘯,人影錯分,真氣激盪的巨大氣浪光弧閃耀飛舞,如流星,如霹靂,將四下陡然照亮。見姑射仙子與蓐收尚且無恙,拓拔野心中稍安。

那雙頭老祖呼號怪笑,龍鯨牙骨鞭氣光長達十餘丈,縱橫飛舞,如颶風閃電,聲勢驚神泣鬼。姑射仙子與蓐收兩人合力,竟也不能討得好去。二人還得全力對付那發狂圍攻的萬千兇獸,一時反倒有些捉襟見肘。

拓拔野傷口火燒似的灼痛,所幸非在要害,調息片刻,已將傷勢鎮住。想着雨師妾:心痛難當,料定她必定是因爲自己,被燭龍貶爲女奴,備受折辱;以她心性,方纔不願在此時此地與自己相認。悲怒之下,便欲突圍衝入飛車,搶回雨師妾。

但眼光掃見姑射仙子二人在雙頭老祖與北海諸獸的猛攻下越發吃力,猛一斂神,咬牙付道:“他奶奶的紫菜魚皮,先合力殺了老妖,再救出雨師姐姐不遲。”料定只要不讓北海真神奪得三生石脫身逃逸,海神戰車必定不會撤離。

殺機畢現,正要俯衝而下,匆聽那雙頭老祖哈哈狂笑,高亢、陰冷之聲混在一處,說不出的難聽。

“轟啷!”龍鯨牙骨鞭悠然翻轉,突然爆射出強烈的烏金色眩光,迭聲震響中,那烏金色眩光急速膨脹,在半空中形成一隻巨大的龍鯨形狀,搖擺怒吼。萬獸驚懾,盡皆退散。

那龍鯨身長足有二十丈長,龍鱗遍佈,火眼兇光,巨口刀牙錯立,前鰭掌如巨翼舒張。仰頭望去,猶如巨山橫空,巍然壓頂。

“裂海玄龍鯨!”拓拔野心下微驚,這妖獸乃是大荒最大的兇獸之一,被它掃中,即便鋼鐵也要化爲碎段。當下不再猶豫,反抽珊瑚笛,凝集真氣,決計御使珊瑚獨角獸與這妖獸拚死一搏。

“嗚嗷!”裂海玄龍鯨發出震耳欲聾的怪吼,突然朝着蓐收與姑射仙子重重砸下!

“轟隆”巨響,山頂登時炸裂,巨石飛舞,塵土瀰漫,驀地多了一個十餘丈長、三丈餘深的裂坑。姑射仙子二人閃電似的平移飛離,堪堪避過。

龍鯨怒吼飛衝,橫空搖擺,朝着二人狂猛進攻,剎那間將他們逼得險象環生。

山崩地裂,氣浪炸舞,櫃格鬆急速搖擺,萬獸悲吼,畏縮不前。拓拔野眯起雙眼,駕鳥穿梭,如在驚濤駭浪中穿行。真氣激生,橫笛吹奏“金石裂浪曲”。

便在此時,那龍鯨突然高高翻卷,在高空之上恣意舒展巨大的肢體,發出一聲尖銳的嚎叫,烏金光芒刺目激射。

狂風怒卷,海上驚濤轟鳴,山谷禺淵亦巨浪翻騰,無數巨大的水柱驀地衝天飛起,環繞方山密集林立。水柱噴到最高處,進飛炸射,宛如萬千流星,從四面八方倒衝入那裂海玄龍鯨的噴水孔。龍鯨的龐大身軀隨即急劇變大,轉瞬間便增大了一倍有餘禺強哈哈狂笑道:“金光神,且瞧我神鯨如何將你方山夷爲平地!”禺京陰聲笑道:“可惜可惜,從今往後,西海看日落可少了一景了。”

拓拔野大駭,這妖獸倘若再變巨大,一擊之下只怕當真要裂山平石。

蓐收暍道:“只怕你沒這個能耐!”突然白光大作,轟然脆響,骨骼急速爆長,剎那間化爲巨大的人面虎獸身,雙爪緊握金光大鉞,怒吼着沖天飛起,掄舞金光鉞,如電飛射,朝着裂海玄龍鯨猛劈而去。

禺京陰側側地笑道:“找死!”手訣捏舞,驀地一抖龍鯨牙骨鞭,滔滔黑光順着那骨鞭沖天而起,沒入龍鯨急劇膨脹的體內。

龍鯨嘶聲狂吼,周身烏鱗陡然翻乍,黑光怒射,巨尾飛甩,朝着蓐收迎頭拍下。

拓拔野只覺山嶽壓頂,氣息滯堵,笛曲登時定調,竟身不由己地駕御太陽烏朝下跌跌撞撞地俯衝而去:心下駭然,陡然抽緊,不由爲蓐收擔憂起來,強起真氣,笛曲高亢破雲,即將攀升至最高處。

姑射仙子雙袖翩翩,碧木真氣從她素手間化爲淡綠色的絲光氣帶,繚繞飛舞,急速纏縛在龍鯨的巨尾上。龍鯨怒吼,那巨尾之勢稍稍一滯。

是時,當空那一線紅日突地從黑影中跳脫,變作一彎紅弓。赤光閃耀,投射在蓐收的金光大鉞上。

蓐收大暍道:“金星流光破!”,“叮”地一聲,那金光大鉞突然爆綻起眩目光芒,龍吟虎嘯,如白虹貫日,彗星沖天。

“咻!”一聲淡淡裂帛似的聲響,當空驀地爆放開刺目難忍的強烈熾光,彷彿一朵巨大的銀菊瞬間怒放。

“轟隆隆”,雷鳴巨震,白光爆舞,衝擊氣浪如颶風進飛。無數巨石炸舞衝射,從拓拔野四周暴雨似的沖天飛過。

太陽烏嗷嗷亂叫,幾被卷溺其中,拓拔野喉中一甜,強鼓真氣,猛地將“金石裂浪曲”吹奏到至高之處。紅光閃耀,珊瑚獨角獸再次怒吼着昂然躍空,雷電似的激撞在龍鯨側腹。

裂海玄龍鯨悲聲嘶鳴,巨軀陡然抽緊,驀地震吼甩尾,層層烏光驚濤也似的四下進舞,山搖地裂,又是一陣狂猛搖晃。

姑射仙子的真氣光帶登時碎裂,嬌軀微震,乘鳥悠然朝外摔飛。

拓拔野心下大驚,正要追去一看究竟,卻聽“蓬”地一聲巨響,那龍鯨悲鳴若狂,腹部驀地裂開巨大的口子,海水如滾滾天瀑飛衝而下。

繼而“乒砰”連響,龍鯨的背脊陡然翻裂,一道金光白影呼嘯着破體衝出。正是蓐收。他當空飄搖,雄偉虎身突然“僕僕”紋裂,激射出無數血箭。適才奮起神威,迎面痛擊,雖從龍鯨體內破穿而過,卻也大耗真元,身負重傷,險些連金光鉞也把握不住。

那龍鯨周身接連綻破,萬千裂口如漣漪盪漾。體內海水四面衝涌而出,光影渙散,急速縮小。北海真神怪叫一聲,朝後飄退,龍鯨幻影登時破滅,重新化歸爲銀亮骨鞭,閃電似的疾抽蓐收。

拓拔野笛聲激越,珊瑚獨角獸立時怒吼撲剪,將那龍鯨牙骨鞭倏然盪開。激震之下,拓拔野氣息翻涌,險些暈厥:而北海真神此時亦如強弩之末,大叫一聲,繼續朝後飄退。

剎那間,四人都已身負內傷,飄搖各處。

當是時,山頂突然陰風大作,禺淵之中,一道紫黑色的真氣斜衝飛天,漫天噴涌的海水陡然重新螺旋集結,化作一條巨龍,轟鳴咆哮,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朝四人同時飛旋橫掃!

拓拔野大吃一驚,驀地想道:“是那消失不見的神秘飛車!”奮勇真氣,吹笛御獸,阻擋於自己身前。

眼前一黑,骨骼彷彿散裂一般。轟隆巨響,隨着滾滾水浪衝天飛起。所幸一則有珊瑚獨角獸阻擋在先,二則有定海神珠借勢隨形,終無大礙。

放眼望去,果見那六駕蝠龍的菱形飛車無聲無息、幽靈似的從禺淵中破浪衝起,風馳電掣,剎那之間掠到櫃格松下。門簾飛卷,兩道黑光電射飛舞,直劈在無憂泉水轟然巨響,水花激射,一塊三尺見方、一尺來厚的淡青色玉石悠然拋轉,隨着那兩道黑光朝車中急速飛去。

螳螂捕蟬,黃雀在後。這廝果然是趁着衆人兩敗俱傷之際,突施暗算,搶奪三生石。

拓拔野心下大怒,御鳥急衝,縱聲笑道:“趁火打劫,其心可誅!”默唸“心心相印訣”,笛聲如山洪飛瀉,洶洶磅礴。他雖然真元大耗,但以“心心相印訣”御使這兇狂惡獸,卻是駕輕就熟。

珊瑚獨角獸呼吼聲中凌空飛舞,青光爆吐,接連轟炸在那菱形飛車上。但那飛車似以至剛金屬所制,巍然無損。珊瑚獨角獸兇性大發,咆哮跳躍,當頭撞去,獨角驀地頂穿車壁。

轟然巨震,車身黑光爆放,驀地片片進炸開來。珊瑚獨角獸慘嚎一聲倒飛而出,紅光幻滅,陡然收回珊瑚笛內。三道人影從那車中躍出,挾抱三生石,御風飛行。

北海真神怒極反笑,橫空狙擊。海神戰車內天鼓咚咚,號角淒厲,團團盤旋上空的萬千兇獸如得神諭,重行咆哮俯衝而下,氣勢洶洶地朝那三道人影圍擊堵截。

拓拔野身形疾旋了數十圈,方纔將珊瑚獸帶來的巨大反撞之力消卸殆盡。強行調氣,驅鳥前衝。卻見那三人飄然揮灑,黑光、白氣、紅芒縱橫交錯,氣勢雄渾狂猛,剎那之間便從萬獸羣中輕易突圍而去。

拓拔野心下大奇,以彼等真氣推斷,那三人赫然竟是水、金、火三族高手,真元強猛,至少都在仙級之上,其中似乎又以那頭戴黑笠的水族之人修爲最高。但三人舉手投足鬼氣森森,陰邪妖異,每一招式似是而非,竟不像人間所有。大荒之中,仙級以上的高手不過百人,不知這三人究竟是誰?身不同族,竟勾結一處,做這令人不齒的盜賊勾當。

正自詫異,只聽北海真神桀桀怪叫,當空昂然舒臂,光芒耀射,長羽林立,剎那間化爲巨大的雙頭人梟。巨翼撲擊,黑光如雷鳴電閃,與那三人激鬥一處。

戰不片刻,那頭戴黑笠的怪人突然翻手一掌,烏光怒放,幻化出一隻巨大的龍頭怪獸,轟然猛擊在北海真神胸上。這一掌快逾閃電,變幻無端,詭異己極。

北海真神鮮血噴涌,沖天飛起,驚怖慘叫道:“你……你是……”駭懼已極,兩個頭顱瞪大了眼睛,剩下的話竟說不出口,怪叫飛退。

拓拔野驚駭難已,此人究竟是誰?竟能將位列大荒十神的雙頭老祖數招之內打得潰敗驚怖,狼狽如此?

此時身已衝到三人之前:心中懼意一閃而過,豪氣衝涌,縱聲長嘯,揮舞無鋒斷劍,如銀河飛懸,閃電交迭。

此時空中紅日驀地又跳出一線,七彩陽光繽紛耀射,天地陡亮。陽光照射在劍光上,眩目反射,恰巧將拓拔野等人的臉容照得一片明亮。

那頭戴黑笠之人扭頭仰頸,朝他望來。面無血色,形如強屍,一雙空茫的眸子兇光逼現,驀地閃過訝異之色,啞聲道:“好小子,又是你……”

拓拔野驀地一陣迷惑——難道自己曾見過此人?念頭未已,卻見那人嘴脣翕動,似乎在念誦什麼法訣,突然周身劇痛,彷彿有千萬只蟲子同時咬噬,大叫一聲,險些從鳥背上摔下:心中驀地閃過一個念頭:九冥屍蠱!這惡人在施法御使自己體內的屍蠱!難道此人竟是放蠱的幕後元兇嗎?

但片刻間,體內劇痛突然減弱,念力所及,那些蠱蟲竟似死了一般。原來這些屍蠱雖然惡毒,卻敵不過拓拔野體內的萬幹劇毒,早已死絕。縱有孵化出的新蟲,不消片刻也必定殯命。

拓拔野又驚又喜,雖不明所以,但此時危急,不容多想,猛地奮起神力,大暍道:“是我又如何?”斷劍如霹靂流星,倏然刺去。

“噗嗤!”碧光如電,瞬間穿透那人胸膛,“當”地一聲脆響,其腋下的三生石也被陡然震裂,鏗然碎爲幾塊。

那人“咦”了一聲,竟渾然無事,啞聲奇道:“好小子,果然有些門道,不愧爲我青木鬼王。”突然一掌拍來。

氣浪爆舞,彷彿一隻巨大的龍頭咆哮咬噬,拓拔野大驚之下,抽離斷劍,驀地轉動定海神珠,奮力朝後飛逃。猶已遲矣,護體真氣陡然破裂,宛如萬千冰冷毒蛇倏然從自己萬千毛孔鑽入,撕裂般地劇痛,急速朝丹田與心脈竄去。周身剎時僵硬,陰森詭異。

當是時,腰上突地一緊,被萬千絲帶牢牢纏縛,猛地朝後拖飛。一股清雅淡泊的真氣如春風拂面,悠然吹過。竟是姑射仙子及時趕到。

“嗤嗤”輕響,那邪異氣浪被姑射仙子所震,陡然抽離而去,黑笠人嘿然怪笑,驀地朝後飛退。

拓拔野周身倏然輕鬆,想到自己適才一腳已踏入了鬼門關,匆地一陣懼怕。吐了口氣微笑道:“多謝仙子姐姐。”姑射仙子淡淡一笑,絲帶飛卷,纏住他的手腕,一齊騎鳥追去。

那三人御風疾飛,萬獸拋飛跌散,剎那間便已衝到方山懸崖。

一道人影忽然從崖下衝起,哇哇大叫道:“臭小子,我來啦!”正是夸父。恰好與那三人迎面相撞,黑笠人二話不說,迎頭便是一掌。夸父大怒,叫道:“爛木奶奶不開花!”也是一掌擊出。

碧光黑芒激撞一處,轟然四震,藍紫色的衝擊光波團團進舞。兩人身形劇晃,各自朝後退去。

拓拔野大喜,叫道:“瘋猴子,來得正好。他正要和你比鬥呢!說你差勁至極,是天下第一等的臭蘑菇,大草包……”見夸父已經氣得哇哇亂叫,又加了一句道:“你若能將他胳肢窩下的石頭搶了過來,那就贏啦!”

夸父怒道:“他奶奶的木耳蘑菇,我連他的胳肢窩毛一齊揪下來!”他追日輸給拓拔野,正自灰溜溜地慍惱,眼見此人竟敢在針尖芒頭上挑釁比鬥,那還不憋足了勁掙回面子?當下揮舞背上的怪獸,呼號怪叫,全力激鬥。

拓拔野見他揮舞的怪獸乃是一獨角駝龍,根本不是科汗淮所化的窫窳:心下猛地一驚,叫道:“瘋猴子,那隻龍頭怪獸呢?”夸父甚是尷尬,道:“爛木奶奶的,半路上讓一個白衣服老頭搶走啦!”話音未落,“哎喲”一聲,已被黑笠人掌刀掃中,哇哇大叫,不顧拓拔野,全神拼鬥。

拓拔野心中驚怒,不知那白衣人是誰?竟能從夸父手中奪得窫窳去。那人搶了窫窳叉意欲何爲?

夸父兩人瞬息間便激鬥了數十回合,氣浪迸飛,山石碎裂,其勢足可驚天動地。

上空羣獸肝膽盡寒,團團圍舞,不敢上前。

太陽徐徐跳脫,天地越來越亮,山頂上滿是閃閃金光。

拓拔野、姑射仙子並肩齊飛,與另外兩個黑衣人交手激戰,一時亦不能分出勝負。

那一側,北海真神與九龍飛車也急速追來。唯有蓐收身負重傷,昏迷在地,迄今未醒。

夸父突然大叫道:“哈哈哈,我知道你是誰了!你是崑崙山下的獅子腦袋!”

那黑笠人目中兇光大露,啞聲笑道:“給你吧!”突然將腋下夾着的半塊三生石摔給夸父,夸父一楞,大喜過望,丟了怪獸屍首,抄手將玉石接住,大笑道:“我贏啦!我贏啦!”

話音未落,那黑笠人突然低吼一聲,身形如黑煙扭曲,驀地化爲玄蛇黑龍似的怪物,筆直地怒射向夸父胸腹。真氣狂猛,雷霆萬鈞,突然驚天動地迸爆開來。

夸父心機單純,見他已將玉石拋來,只道他已認輸,正自得意,哪想他竟會突下毒手。驚駭之下,破口大罵,忙不迭地將三生石往空中一拋,飛也似的朝後奔退。

他奔行疾快,竟後發先逃,有驚無險地避了開去。

三生石原已被拓拔野斷劍震裂,此時拋飛上空,登時化爲四、五塊離散開來,在陽光中閃耀着絢麗光澤。

衆人一凜,紛紛疾衝飛天,搶奪玉石。姑射仙子氣帶飛舞,倏然捲住一塊;北海真神的骨鞭霹靂似的橫掃而過,也捲住了一塊。餘下的三塊卻被那黑笠人探手一抓,倏然捲回。

黑笠人哈哈怪笑,不知施了什麼障眼法術,突然狂風大作,憑空消失。那兩人也隨之如輕煙消散,轉瞬無形。只有那嘶啞的笑聲依舊在山頂回蕩。

北海真神被黑笠人重挫之後,似已心智恍惚,鬥志全無。此刻得了三生石,再不停留,怪嘯聲中,驀地如電穿行,衝入戰車。九龍怒吼,沖天而起,急速離去。

拓拔野心下大急,失聲叫道:“雨師姐姐!”驅鳥疾飛,卻再也追之不上。天海一線,眼睜睜地望着那戰車消失於遙遠碧浪之中。

陽光耀眼,大風呼號,碧空中黑雲漸散,萬千北海兇獸紛紛鑽入海面,水花朵朵綻開綻滅,漫海碧波閃耀着亮白色的光芒。

拓拔野在西海上空騎鳥盤旋,心中悲苦悔恨,如積石鬱壘,幾欲痛哭失聲。適才相隔咫尺,此刻卻已天涯。不知何時何地,才能與她重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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