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之中,狂風怒吼,巨浪滔天,蒼龍角悽冽破雲,如泣如訴。
姑射仙子見拓拔野突然面色大變,氣息紛亂,芳心暗自詫異。靈光一閃,驀地記起這蒼龍角乃是大荒十大妖女之首、水族龍女雨師妾的神器:心念微動,竟莫名地閃過一絲慍惱之意。
拓拔野悲喜如狂:心中劇跳:“雨師姐姐定是知道了我前往方山之事,所以到此等我來了……”一念及此:心花怒放,歡喜得幾欲迸炸開來,一時渾然忘了身在何地。正要大聲吶喊雨師妾之名,卻聽見夸父在遠處哇哇亂叫道:“臭小子,你又想耍什麼詐?叫來這些臭蘑菇怪物,想要做幫手嗎?”
拓拔野心中一凜:心道:“是了,與這瘋猴子的追日之賽還未結束,我還是魷魚容貌,若是此時現了原形,豈不前功盡棄?等我先到了方山,再與雨師姐姐相會。”
當下強忍洶涌喜意,縱聲大笑道:“瘋猴子,你輸便輸了,還要找諸多借口,羞也不羞?”
突聽驚雷似的一聲巨響,蒼龍角高亢激越,凌厲刺耳。驚濤裂舞,颶風悲嘯,海面接連進炸開萬千漩渦巨浪,無數黑影怒吼着沖天飛起,腥臭之氣瞬間重重瀰漫。
拓拔野火目凝神,只見暗青色的混沌中,數以萬計的羅羅海虎,巨翼爪龍、貂龍魚怪、吼鯊、棘劍魚龍……或破空怒吼,或乘浪咆哮,密集交疊,隨着蒼龍角的節奏應接不暇地疾衝而來!
姑射仙子蹙眉低聲道:“北海兇獸!那九龍飛車中想必是北海真神,公子小心了。”
她雖然記不得自己身世,但對大荒諸多人物掌故卻並未忘卻。這些妖獸無一不是大荒罕見的兇魔,形狀猙獰,極似傳說中的北海諸獸。
北海真神又稱雙頭老祖,爲大荒十神之一;乃是雙頭連體兄弟,一頭名曰禺京,一頭名曰禺強,其變幻獸身爲北海巨梟,生性兇殘暴戾,素以殺人凌虐爲樂。豢養兇獸數萬,其中三千乃悍勇兇徒封印變幻的獸身,勇烈不可擋。有女奴九千,每日辱虐爲戲,稍有流淚呼號者,必被喂與其豢養的北海諸獸爲食。其神兵兇器,乃是以兩百年前北海三大凶獸之一的裂海玄龍鯨的三千顆尖牙和椎骨,混合玄冰鐵所制的“龍鯨牙骨鞭”,有劈山裂海之神威;又以裂海玄龍鯨的皮革製成“海神天鼓”,每一奏響,必定掀起海嘯般的巨浪。
這些年來,燭龍黨同伐異,清除異己,禺京禺強便是其急先鋒,殺人如麻,殊不眨眼。水族四大水神中,此魔的修爲雖然不抵燭龍、拿茲,但兇名之怖,卻猶在二人之上。即便是水族中人,聽聞雙頭老祖,亦無不肝膽欲裂。
拓拔野聽到“北海真神”四宇,微微一驚,厭憎不已,突然又是一凜:“此獠來此作甚?難道是燭老妖遣來狙擊我和仙女姐姐的嗎?”登時大震。他、蚩尤與姑射仙子都是水妖的眼中釘、肉中刺,燭老妖既知他們與夸父的逐日之爭,遣人狙殺也在情理之中。想到雨師妾也在那飛車之中,驀地閃過強烈的不祥之意,隱隱覺得有什麼意想不到的事情將要發生:心中大跳,冷汗淋漓。
當是時,匆聽“轟隆隆”一陣巨響,震得拓拔野氣血翻涌。西海驀地迸濤爆浪,層層疊疊衝捲起數十丈高的巨大水牆;白沫滾滾,洶涌澎湃,如雪山崩舞,發瘋也似的朝着拓拔野兩人劈蓋而來!
海神天鼓!
拓拔野清嘯聲中,與姑射仙子駕鳥沖天飛起,閃電般穿透萬千雪白浪沫。四周青黑混沌之中,獸吼如狂,無數北海兇獸西面八方撲涌衝到,毒液噴射,火焰熊熊。
夸父遠遠見了,哈哈大笑道:“有趣有趣!東海小子,原來這些烏龜海怪都是來找你麻煩的哩!敢情你海貨吃得太多啦!”正自幸災樂禍,突然“哎喲”一聲罵道:“爛木奶奶蘑菇不開花!我又沒吃過你親戚姐妹,你來咬我作甚!”轟然作響,將幾隻撲上前來的羅羅海虎打得四下拋飛。
拓拔野哈哈大笑,“嗆”地一聲,斷劍出鞘,青芒沖天而起,碧光如電卷舞,剎那間幾隻巨翼爪龍和棘劍魚龍便被劍氣斬爲兩段。姑射仙子素手飛揚,“嗤嗤”輕響,掌心瑩光白氣滾滾卷舞,倏地化爲兩道氣芒白練,飄搖飛卷,將衆獸一一拋掃開!拓拔野二人念力探掃,在海嘯巨浪與兇狂妖獸之間邐迤穿行,翩翩高翔。
但那蒼龍角與海神天鼓交織奏響,震耳欲聾。巨浪洶洶,層疊撲來,萬千兇獸前仆後繼,密織如網,始終將兩人圍困其中。
海神天鼓急促激奏,伴着那詭異蒼涼的蒼龍角,在黑暗中更覺妖異,彷彿一下下激撞在拓拔野的心上。鼓聲號角獰烈高亢,海嘯兇狂,颶風怒吼,萬千兇獸如暴雨密箭,團團攬集。不僅拓拔野二人,便連夸父與那神秘飛車,也被滔天狂浪和獸羣困阻隔擋,一時不能突進分毫。
聽那蒼龍角殺氣凜冽,殊不留情,拓拔野心下驚怒:“難道吹奏蒼龍角之人並非雨師姐姐嗎?”當年在東荒平原之上,水伯天吳便曾盜取蒼龍角,御獸圍攻,莫非今日也是這般情形?倘若如此,雨師妾眼下究竟是生是死?想到此處,拓拔野先前滿腔歡喜之意登時蕩然全無,漸轉森寒駭怒。
但凝神聆聽,那蒼龍角悽冽蒼涼,圓熟已極,萬獸在它指引調度之下,彷彿久經訓練的萬千精兵,勇悍兇猛而又井然有序,以姑射仙子、拓拔野二人之力,竟也不能衝透重圍。普天之下,除了龍女,又有誰能有如此境界?但若是雨師妾,又豈會毫不留情,狠辣如此?
拓拔野心中驚疑迷亂,忐忑跌宕。黑暗中,忽見那海神戰車騰空飛舞,朝着方山急速飛去,熱血上涌,想道:“罷了!我要到那車中瞧個仔細!”一時間什麼三生石、追日之爭都拋到了腦後,恨不能立時衝入飛車中探個究竟。
卻聽姑射仙子淡然道:“公子,與其坐掃落葉,不如斷其樹根。我們到那海神戰車中去,會會北海真神吧!”
拓拔野見她也有此意:心下大喜,精神一振,縱聲暍道:“雙頭小鳥,這等小風小浪、病貓死狗竟也敢拿出來丟人現眼,忒也可笑。別跑,爺爺今日讓你長長見識。”反手抽出珊瑚笛,橫吹“金石裂浪曲”。
笛聲鏗然激奏,如山橫霧斷,激越高亢,剎那之間,那海神天鼓與蒼龍角都險些被壓了下去。
珊瑚獨角獸原本就是海中的水屬兇獸,昔年在東海掀卷的海嘯狂濤倒卷大荒,引起長江氾濫,傾滅十八城,可謂兇焰無雙,以其珊瑚獨角所制的珊瑚笛乃是汪洋中的無上神器。而這“金石裂浪曲”又是以神帝降伏此獸時的驚濤駭浪爲封印之曲,在海浪狂濤中吹奏,恰恰最能將其威力發揮得酣暢淋漓。
此時拓拔野身處海嘯巨浪之中,調動“潮汐流”真氣,因勢利導,藉助定海神珠化驚濤巨勢爲己用,再以這珊瑚笛吹奏“金石裂浪曲”,可謂佔盡“天時地利人和”,恣意舒暢,難以言表。
笛聲洶洶高越,折轉而上,如高崖嵯峨,巨浪排空,氣勢奇崛雄偉,綿綿不絕。
姑射仙子花容微動,妙目中掠過詫異歡喜的神色。微微一笑,素手輕揚,將周身真氣洶洶傳人拓拔野背部經脈。
笛聲鏗然,更顯激揚了亮,受笛聲與海神天鼓所激,海上驚濤洶涌,相互激撞。
在拓拔野四周竟驀地出現一個巨大的漩渦,浪牆疊轉,螺旋飛舞,環繞着兩人越卷越高,彷彿築起一個數丈高的巍峨城堡。猛撲而來的北海兇獸方甫衝入,便立即被卷溺其中,瞬間消失無形。
夸父瞧得目瞪口呆,拍手笑道:“好玩好玩!想不到你這東海小子吹小曲兒也能推起老高水牆,咱們得好好比比!”大呼小叫之餘,真氣鼓舞,轟然推掌,在海面上推送起巍巍水牆。
其實單以拓拔野目前之真氣,決計不能在蒼龍角與海神天鼓的合擊之下,掀起如此驚人的漩渦水牆,對抗海嘯、羣獸;但他的潮汐流真氣因勢隨形,定海神珠、珊瑚笛、海嘯狂濤……諸多緣由摻雜一處,再得姑射仙子真氣相助,使得“金石裂浪曲”爆發出幾近於神位級的可怕威力。
夸父單純爛漫,不知其故,只道拓拔野真氣狂霸一至於斯,登時起了由衷敬佩之意。心癢難搔,欲與他一較高下。眼見自己激生的旋浪水牆始終比拓拔野的矮了丈餘,心中不免有些沮喪,悻悻想道:“他奶奶的木耳蘑菇,這小子原來當真有些本事,不是要詐誑我來着。”
笛聲鏗鏘激烈,忽然進瀉澎湃,如銀河落地,星漢齊飛。只聽一聲驚天震吼,海濤飛涌,萬獸驚懾,一道耀目紅光從滾滾水牆中沖天飛起,陡然幻化爲巨大的獨角怪獸,昂然咆哮。
“轟!”
那巨大的漩渦水牆猛地迸炸飛舞,彷彿千萬道水箭雷霆萬鈞地朝後怒射而出。衆多兇獸慘嚎悲吼,拋飛跌落。
珊瑚獨角獸怒吼聲中電射高飛,那道紅光在黑暗中閃閃奪目,猶如黎明時的赤霞火雲,絢麗無匹。紅光所及,巨浪進飛,羣獸辟易。
拓拔野灑然吹奏,笛聲恣肆,兩人隨着珊瑚獨角獸,駕鳥穿飛,翩然若仙。
海神天鼓轟然震響,如悶雷滾滾,連綿不斷。北海真神似是突然震怒,全力反擊海嘯颶風,狂猛更甚,黑暗的西海彷彿沸騰的鍋水,瘋也似的喧囂翻騰,朝着拓拔野等人拍劈卷打,欲將彼等吞噬其中。那蒼龍角也越發詭異悽冽,令人聞之毛骨悚然。萬獸驚恐悲怒,不顧一切地洶洶圍擊。
夸父扛着怪獸哇哇大叫,連稱有趣,上竄下掠,在驚濤駭浪之中閃電穿行,所到之處,北海兇獸盡皆悲嚎拋飛。
天黑海暗,風吼浪狂。滔滔巨浪交織着萬千怪獸,如烏雲壓頂,泰山崩傾。珊瑚獨角獸的魂靈雖然兇狂無匹,但一時間竟也被海神天鼓與蒼龍角彈壓,不能衝透重圍,飛到浪尖外的高空中。
聽那天鼓咚咯,號角蒼冽,拓拔野突覺心煩意躁,那四面拍擊而來的狂肆巨浪似乎也夾帶着某種奇異的韻律,令他呼吸不暢,真氣滯堵,連按壓珊瑚笛的指尖都有些不太靈動起來,心下暗驚:“他奶奶的紫菜魚皮,這雙頭老怪果然有點邪門。”
姑射仙子微微一笑,柔荑舒展,瑩光白氣登時在掌中化爲一管玉簫。斜倚脣邊,悠然吹奏,簫聲清幽淡遠,如空谷山泉。拓拔野登時覺得清明舒爽,那胸悶氣堵的感覺煙消雲散:心下大喜,調集真氣,綿綿吹笛。
笛簫合奏,如險崖流雲,大河明月,一個艱峭陡急,大開大合,一個綿柔淡雅,千迂百回,彼此契合無間,真氣滔滔,將那狂猛天鼓、悽冽號角又逐漸地壓了下去。
碧光閃耀,氣流在二人身側繚繞回旋,周圍海流螺旋飛舞,變幻無常。笛聲在最高處轟然炸響,珊瑚獨角獸抖擻精神,驀地一聲大吼,海面登時裂綻分涌,形成一條巨大的通道,風馳電掣疾衝而去。兩人乘鳥翩然隨行,四周妖獸接連不斷地飛掠狙擊拓拔野見那海神戰車御風電行,朝着方山急衝而去,越行越遠,眼見便將衝上方山;自己雖依仗珊瑚獨角獸左衝右突,卻始終難以追及:心下不由暗自焦急。眼角餘光及處,卻見斜後方,那神秘的蝠龍飛車無聲無息地滑翔飛行,突然鑽入洶涌巨浪,消失無蹤:心中驀地一動,恍然忖道:“拓拔野你自恃聰明,這次可是傻瓜之至了!海上風浪巨大,海下卻是平靜至極,何必在海上與他逞勇強鬥?”
一念及此,豁然開朗。拓拔野精神大振,傳音姑射仙子。隨即封印太陽烏,急吹珊瑚笛。珊瑚獨角獸狂吼聲中,震飛數十隻北海兇獸,驀地高高躍起,陡然折轉,電衝入洶涌汪洋之中。
拓拔野與姑射仙子攜手翩然飄舞,默誦“魚息法”,瞬息沒入滔天巨浪,蹤影全無。
夸父“哎呀”連聲,搖頭晃腦,頓足叫道:“楠木疙瘩不長苗,小子你也忒傻啦!打他不過還可以死纏爛打嘛!幹嘛自己跳海尋死?不好玩不好玩。”忽地抓頭撓耳,自言自語道:“咦?難道是這小子眼看着要輸給了我,故意自殺耍賴?”
正自大覺可疑,忽聽遠處轟然巨響,那六駕蝠龍飛車破浪衝出,扶搖直上。接着海面巨浪進飛,珊瑚獨角獸咆哮聲中沖天而起,隱隱可見兩道人影隨之螺旋電舞,高高地躍上了方山陡壁,點掠上衝。
夸父哇哇大叫,連呼上當,扛着怪獸急速踏浪飛奔。
拓拔野與姑射仙子從深海中破浪疾衝,螺旋飛舞,足尖飛點,沿着方山筆直峭壁向上急速抄掠。
既至禺淵聖地,不敢放肆滋擾,當下封印珊瑚獨角獸,將笛子收起。斷劍青光怒放,兩隻太陽烏歡鳴展翅,電衝盤旋。兩人翩然斜掠,躍上鳥背,朝山頂全速飛翔。
那六駕蝠龍飛車速度極快,轉眼之間便將拓拔野二人拋得甚遠,直如黑點,終於在山頂消失不見。
狂風呼嘯,獸吼如雷,隱隱聽見夸父懊惱叫罵之聲。海神天鼓震天價響,蒼龍角悽詭悲涼,海上的數萬北海兇獸,大半折轉沖天,彷佛漫漫烏雲,黑壓壓地朝方山山頂包抄追涌而來。
拓拔野忽地忖道:“是了,倘若那北海真神是爲我而來,爲何不直接與我交手,只派了這些兇獸圍追堵截,自己卻逕自往這方山而來?那神秘的菱形飛車中究竟又是何方神聖,適才錯肩之時,竟感覺到如此強猛的真氣元神?他到此處,又是爲了什麼?……”
思緒飛轉,隱隱之中,覺得其中另有奧妙:心中驀地一動:“難道他們也是爲了三生石而來?”
當是時,太陽烏已經衝上山頂。大風鼓舞,沙飛石定,一時睜下開眼。耳畔聽到一個驚雷似的聲音喝道:“方山日落聖地,金族禁區。沒有白帝手諭,誰也不能妄自進入,你們知也下知?”
那聲音雄渾嘹亮,凜凜生威,當是與戰神刑天、九尾虎神陸吾等人並列“大荒六小神”的金族“金光神”蓐收。金族衆高手中,除了白帝、金神石夷與西王母之外,便以蓐收的修爲最高。其神器金光大鉞乃是以千年前的彗星隕石精煉而成,光芒刺目,威力無窮,與刑天的蒼刑千戚、昔日金族大將盤谷的開天斧並稱“大荒三大名斧”。其人剛直不阿,執掌金族刑罰,世人所懼。
因近十年來,每每有人私上方山,偷盜三生石,引得金族上下震怒。西王母遂派遣蓐收鎮守櫃格松下,一時盜賊斂跡,太平無事。
拓拔野火目凝神,循聲眺望,只見遠處山頂櫃格鬆參天傲立,蔭蓋漫漫,如黑雲遮天。松樹下溪流潺潺,山石嶸然錯布,一個巨漢昂然站在大石上,人面虎爪,白毛遍體,腳下匍匐了兩條青灰色的巨龍,直如天神下凡,神威凜凜。當是蓐收無疑。
距他二十餘丈外,那九龍戰車凌空盤旋,大旗獵獵,果然繡着“北海真神”四個大字。戰車中天鼓急擂,號角長吹,殺氣凜冽。遠處禺淵山壑幽暗,巨石嶸然,淵水滾滾,隨着天鼓節奏喧囂鼓舞。
但他四下采掃,卻不見那菱形神秘飛車的蹤跡。
又聽見一個高亢的聲音哈哈笑道:“你們金族忒也霸道,既是日落之地,便該是五族共有。無憂泉水、三生石乃是大荒寶物,你們獨自霸佔了這些年也該夠了吧?今日老祖到此,便是借三生石回北海玩玩。金光神,快將三生石交了給我,免得大家傷了和氣。”赫然傳自這戰車之中,想來便是北海真神。
拓拔野心裡“咯登”一響:“果不其然!”旋即疑雲又起,眼下五族紛爭,金族街自中立,實是各方皆欲爭取拉攏的勢力;燭老妖雖然奸狡,但素來深沉穩重,又怎會爲了三生石撕破臉面,公然敵對?難道這三生石於他而言,也有莫大而迫切的關係嗎?
蓐收冷冷道:“金族、水族和睦相處已有多年,難道北海真神竟想挑釁生事嗎?”
又一個陰冷的聲音森然道:“嘿嘿,挑釁生事?我燭真神公子在崑崙山下慘遭謀害,貴族居然迄今交不出兇手,不知這算不算挑釁生事呢?”
那聲音與先前那高亢之聲截然不同,卻不知哪個是禺京,哪個是禺強。
蓐收凜然道:“此事既在崑崙山下發生,我族自難辭其咎。不管兇手是誰,我們窮山蹈海,也要將他繩縛章尾山,由燭真神親手處置。”
那陰冷的聲音嘿嘿冷笑道:“有個屁用?難道白帝還有法子讓燭公子復生嗎?”
那高亢的聲音暍道:“禺京,與他說什麼廢話?金光神聽好了!今日我兄弟便是奉燭真神之命,到此取三生石救治燭公子。若下交出三生石,便踏平方山,填實禺淵,取你狗命!”
說到最後四字之時,突然“轟”地一聲巨響,氣浪進飛,地動山搖。一道銀白色的眩光如閃電飛劈,從蓐收後方朝他雷霆怒掃!
蓐收正全神貫注那海神戰車,猝不及防,驀地厲聲大暍,腳下雙龍怒吼沖天,巨尾飛舞,挾帶沙石狂風朝那道銀光雙雙劈去。與此同時,蓐收電衝而出,周身白光轟然綻放,虎爪翻轉,金光飛卷,赫然多了一杆一丈多長的月形大鉞。
“轟!”
光芒進爆,那兩條巨龍悲吼着沖天拋飛,龍鱗四射,鮮血衝涌,重重地撞在櫃格鬆的橫枝上,巨尾軟綿綿地垂落。
一道人影哈哈狂笑着從黑暗中怒射而出,銀光飛舞,彷彿天河飛瀉,千萬道漣漪光弧綿綿不絕地朝着蓐收急攻而去。真氣狂猛兇冽,方圓數十丈內,巨石進飛,單木斷碎,羣鳥驚飛,轟然而散。便連那巨大的櫃格鬆,也簌簌顫抖,松針如雨傾落。
姑射仙子蹙眉道:“龍鯨牙骨鞭!這纔是雙頭老祖。聲東擊西,好生陰險。”
拓拔野凝神望去,果見那人頸上竟有兩個碩大的頭顱,發出不同的笑聲,一個高亢激昂,一個陰沈森冷。心下恍然,料想這雙頭老祖必是使了什麼奸謀法術,將聲音由車中發出,自己則繞折到金光神之後,乘他不備之時,全力偷襲,佔盡先手。
雙頭老祖位列“大荒十神”,乃是超一流的大宗師,面對實力稍遜於己的對手,仍要使出這等奸謀,實是令人不齒。拓拔野心下鄙夷,對金光神登時起了同仇敵愾之心。
蓐收大吼聲中,翻身飛卷,金光大鉞風嘯雷鳴,當頭怒劈,激撞在“龍鯨牙骨鞭”的層層光弧上。轟然巨響,熾光閃耀,巨大的衝擊氣浪如飛輪四射,山頂又是接連劇震。
蓐收身形搖晃,沖天而起。那雙頭老祖桀桀怪笑,窮追不捨,銀光厲芒如驚濤駭浪,逼得金光神喘息不得。
此時,海神戰車中蒼龍角嗚嗚長吹,無數妖獸怒吼着從海上飛來,如團團烏雲,眼看將要涌上山頂。
姑射仙子妙目凝視着西海真神,露出厭憎神色,低聲道:“金光大鉞在日月星辰的光照下,可以發揮出不同的威力,現下日食,威力大大不如。”
拓拔野脫口道:“原來如此!難怪雙頭老妖挑選今日盜取三生石。”義憤之情更盛。正欲跳將出來,相助蓐收,心中忽然一動,低聲道:“仙子姐姐,我們先去車裡,斷了老妖后援,再一齊收拾老妖……”
見姑射仙子秋波微漾,神情古怪地凝視着自己,拓拔野突然莫名地心虛臉紅起來:心想:“我隨仙女姐姐到此,原是來尋三生石的。但適才一心惦記雨師姐姐,倒將此事忘得乾乾淨淨。”心中微起慚愧之意。
姑射仙子淡淡一笑,傳音道:“公子去吧!我去助金光神一臂之力。”翩然起身,騎鳥飛向北海真神。拓拔野微微一怔,不及多想,駕鳥朝着海神戰車急速衝去。
蒼龍角悲涼悽切,越來越響,拓拔野心中狂跳,險些要蹦出嗓子眼來。將近戰車之時,按捺不住激動欲爆的心情,足尖一點,急不可待地朝着戰車半啓的廂門掠去。
方至廂門,號角匆停。突聽“嗤嗤”輕響,銀光錯舞,寒氣襲人。
拓拔野心中大凜,立知不妙,護體真氣蓬然爆放,雙足一緊,似已被什麼極爲堅韌之物纏住。目光及處,卻見萬千銀絲從戰車底部繽紛衝出,順着自己足踝急速朝上繚繞纏縛。大暍一聲,斷劍電舞,急速旋劈。豈料那些銀絲雖然細如髮絲,卻極爲柔韌,隨着劍鋒拉扯迴旋,始終不斷。
只聽一個女子吃吃輕笑道:“好人,進來吧!”腳下一緊,身下由己地衝入戰車廂內,重重地撞在堅硬的廂壁上。“匡啷”,廂門立時關閉。
“嗤嗤”連響,白絲飛舞,剎那間拓拔野周身已被緊緊纏縛。寒氣大盛,眼花繚亂,無數銀白色蜂刺似的怪劍將他周身要穴盡數抵住。
車中燈光搖曳,刺眼之極。凝神望去,那些持劍之人竟是身高不足三尺的小精怪,玄衣黑頭,眼睛豎長,撲眨撲眨,冷冰冰地望着他。
那女子輕笑道:“好人,別亂動,這些魅人刁壞得緊,一不留神就會要了你的小命哩!”香風撲面,一張俏臉撲入眼簾。彩巾纏頭,珠貝搖曳,瓜子臉,柳葉眉,眼如彎彎明月,笑吟吟地望着拓拔野,左手纖指輕輕地纏繞着纏頭垂帶,卻是素不相識的嬌麗美人。
拓拔野心中一凜,曾聽蚩尤說過,大荒中有些蠻族兇殘刁滑,極是難纏,北荒魅人族便是其一。這些小精怪雖然身材瘦小,宛若侏儒,但生性驃悍兇蠻,睚皆必報,發起狂來,天王老子也不放在眼裡。他們以北荒昆蟲爲食,身具奇毒,吐放出的白絲堅韌無匹,乃是他們捕食殺敵的第一武器。
他一心想見雨師妾,其情渴切,一不留神,竟陰溝翻船,中了這些精怪之道:心下又是滑稽又是着惱,哈哈笑道:“姑娘說話真風趣,就憑這些小怪物也能螫死人嗎?”
衆魅人大怒,黑臉通紅,豎目險些凸了出來,厲聲尖叫,數十隻刺劍一齊朝他扎去。
拓拔野哈哈大笑,腹內定海神珠急速飛旋,碧光破體怒放。衆魅人怪叫迭聲,被他真氣震得四下拋飛,撞在四壁紛紛暈厥。
拓拔野雙臂一振,身體趁勢逆向急旋,剎那之間便轉了數百餘圈,驀地從白絲中竄了出來,螺旋翻身,穩穩地站在車廂內。
目光四掃,車廂對角圍坐了二十餘個女子,蜷縮顫抖,怯生生地望着他,手腕腳踝均鎖着粗大的玄冰鐵鏈,叮噹脆響,乍一望去,並無他朝思暮想的雨師妾:心中登時大爲失望。
那女子驚咦一聲,撫掌格格笑道:“好俊的身手!果然是少見的尤物,難怪龍女甘心爲你而死呢!”
拓拔野聞言大震,脫口道:“你說什麼!”那女子月牙眼秋波盪漾,左右環顧,神秘兮兮地低聲道:“你還不知道嗎?龍女雨師妾爲了你忤逆燭真神,已經被賜死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