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西海狂龍

餘額不足

蚩尤醒來之時,已近翌日晌午時分。陽光透過石窗的縫隙,在地上投射出幾道眩光,風聲依舊在呼號,但比起昨夜已大大減弱。甜蜜而芬芳的氣息縈繞鼻息。側頭望去,晏紫蘇的俏臉埋在他的臂彎,黑髮凌亂,櫻脣掛着淺淺的笑意,酒窩若隱若現。玉臂軟軟地橫亙在他的胸膛上,雪白的大腿曲橫在他的腹部,彷佛在睡夢中仍要將他緊緊勾纏。

想起昨夜風雨,蚩尤心中又是一陣狂跳,又是悵惘又是歡喜。忽然覺得身下冰涼,凝神望去,竟是一小灘鮮血,接近牀沿處已凝結爲薄薄的紅冰。蚩尤一楞:“難道她竟是處子之身?”驚詫之中,又帶着莫名的歡喜,心中憐惜之意更甚。

驀地想起今日水妖將至,心中一凜,猛地坐起身來。晏紫蘇迷迷糊糊地膩聲咕噥了幾句,又將頭枕在蚩尤的小腹上,含笑甜睡。蚩尤見她臉如海棠,嬌媚慵懶,心中怦然,忍不住俯身輕吻她的臉頰。豈知剛觸到她的肌膚,晏紫蘇便忽然睜開杏眼,低聲笑道:“呆子,你想偷佔便宜嗎?”

蚩尤心中一蕩,笑道:“既是我的女人,何必偷佔?”猛地吻在她的脣上。晏紫蘇聞言登時全身癱軟,“嚶嚀”一聲,軟綿綿地任他輕薄。蚩尢情熱如火,纏綿片刻,想起水妖冰龍之事,連忙收斂心神,與她分開,說道:“咱們起來吧!也不知那些水妖什麼時候來到。”

晏紫蘇雙頰火紅,水汪汪的眼中滿是柔情蜜意,膩聲道:“呆子,水妖來了,老丘兒夫婦自會來叫醒咱們……”

蚩尤突然一凜,皺眉道:“是了,眼下已是正午,老丘兒怎地還沒有敲門?”

晏紫蘇一怔,眼中閃過不安的神色,驀地直起身來。

當下兩人穿了衣裳,推門而出。廳堂中空空蕩蕩,石桌上殊無往日備好的食物。連聲呼喚,卻了無應答。兩人對望一眼,心中不祥之意愈發強烈,直奔老丘兒夫婦的石屋。石門半掩,輕輕一推,晏紫蘇登時發出一聲驚呼,朝後退去。只見老丘兒一家六口,橫七豎八地躺在石牀上、地上,個個面色黑紫,瞪眼張口,神情驚怖,鮮血從七竅流出,凝爲赤紅的冰柱,死去已有多時。

蚩尤面色鐵青,憤怒欲狂。怔立片刻,大步上前,顫抖着將那小男孩從地上抱起。那孩子死時恐懼痛楚,臉頰上還有一顆冰凍的淚水,將化未化。想起這幾日他調皮可愛的笑容,四處蹦跳奔跑的身影,蚩尤的喉嚨彷佛被誰扼住了一般,腦中空茫狂怒。

晏紫蘇顫聲道:“一定是水妖來過了!”蚩尤陡然一震,輕輕放下那男孩的屍首,朝外狂奔。

屋外陽光燦爛,碧綠的樹林在海風中傾搖擺舞,蟬聲如雷。長草搖曳,野花絢爛,遠處坡勢起伏,石屋錯落。時值正午,偌大的海島上竟悄無人聲,除了風聲蟬語,便是可怕的死寂。

蚩尤朝着停泊漁船的港灣奔去。海浪奔卷,白沫飛揚。數十隻漁船安靜地停泊在港內,隨着波浪飄搖起伏。晏紫蘇翩然追來,俏臉煞白,低聲道:“沒人出海……”兩人心中恐懼越來越盛,回身朝着村裡疾掠而去,一面大聲呼喊。

風聲呼號,蟬聲密集。漁村街巷冷落,石屋寂然,空無人語。正午的陽光照在青石板上,閃耀着慘碧的冷光。

兩人在長巷中站定,恐懼森冷,隱隱帶着一分僥倖之意。蚩尤猛地推開一道石門,衝進屋中,登時僵住。地上躺着六、七具屍首,盡皆七竅流血,驚怖慘死。蚩尤又怒又懼,渾身顫抖,驀地一掌將石門擊得粉碎。

當下大步流星,逐門逐戶地搜尋。每看一戶,心中便冰冷一分,待到蚩尤推開最後一個石屋的大門時,心中悲痛暴怒,直欲發狂。全島一百一十六戶人家、六百八十一人一夜之間竟全部死絕!老人、小孩、婦女……死狀相同,七竅流血,驚怖狂亂,痛楚已極。

蚩尤想到這幾日以來,島上村民的熱心相待,想到他們溫暖而真摯的笑顏,全身劇顫,悲不可抑,突然仰天發出嘶啞的狂吼。聲如驚雷,木葉亂飛。

晏紫蘇見他昂身怒吼,刀疤扭曲,說不出的猙獰可怖,心下害怕,忍不住朝後退了一步。低聲叫道:“呆子,你……你這般好生嚇人。”蚩尤聽若不聞,只是嘶聲悲吼。心中那悲怒仇恨越來越加熾熱,如同火山一般洶涌噴薄。驀地轉身朝海邊飛掠而去。

晏紫蘇失聲道:“呆子,你去哪裡?”

蚩尤厲聲喝道:“我要先殺了那妖龍,再去海神宮!”

晏紫蘇臉色蒼白,眼中滿是驚惶恐懼之色,大聲呼喊阻止,蚩尤只當未聽。晏紫蘇驀一頓足,咬牙追去。

海風呼嘯,巨浪滔天。蚩尤掠入港灣,解下一艘鐵木船的纜繩,收錨起槳,便欲出海。晏紫蘇飛也似的追到,將纜繩緊緊拽住,叫道:“呆子,你瘋了麼!你經脈尚未痊癒,真氣不暢,那妖龍又遠非普通兇獸,你……你這般莽撞,不是自尋死路麼?”

蚩尤目皆欲裂,喝道:“大丈夫言出必踐,有所必爲!我昨日答應了路長老,豈能自食其言?就算粉身碎骨,也要先將這妖龍碎屍萬段!”

晏紫蘇道:“那好。但終需養好了傷再說吧?若是你出了意外……又有誰給這些鄉親報仇?”

蚩尤厲聲道:“等我養好傷勢,那妖龍說不定便找不着了,這血海深仇又要等到何時能報?”

晏紫蘇頓足道:“呆子,君子報仇,十年不晚。蜃樓城被攻滅,你不也忍到現在了嗎?”

蚩尤怒道:“蜃樓城是我自己之事,自然可急可緩。但這些村民爲了救我,慘遭橫禍,我若是顧忌自己性命,畏頭縮腦,又怎對得起六百八十一條人命!”厲聲道:“況且水妖與我不共戴天,我今日正要直搗海神宮,將這些臭魚燜蝦殺個乾淨!”

晏紫蘇又氣又急,萬般苦勸,蚩尤只是不聽。晏紫蘇急得淚珠打轉,怒道:“呆子,海神宮中高手衆多,又有許多兇厲的妖獸,你……”眼圈一紅,哭道:“你若是出了意外,我……我也不想活啦!”

蚩尤聞言心中“咯咚”一響,登時軟了下來。驀地想到全村老少橫死的慘狀,恨炎怒火立時又直貫腦頂,滿臉暴戾殺氣,喝道:“放開!”

晏紫蘇緊抓不放,珠淚滾滾而下,哭道:“呆子,你怎地就不明白我的心思?我不要你去送死!我不要你死!”

蚩尤狠下心不看她,沈聲道:“你若不隨我出海,便在這島上等我。待我殺了妖龍,搗了海神宮,自會回到島上找你。”驀地雙臂一震,碧綠色的真氣蓬然鼓舞,將纜繩瞬間震斷。大浪衝來,鐵木船轟然蕩起,隨着波濤朝海外漾去。

晏紫蘇頓足哭道:“站住!”蚩尤充耳不間,奮力劃漿,破浪穿濤而去。

藍空白雲飛舞,漫海碧浪狂濤。鐵木船在風浪中如電穿行,片刻便衝出百丈之遙。蚩尤遠遠地聽見身後傳來晏紫蘇的哭叫聲,被潮溼而迅猛的狂風撕裂得淡不可聞。心中絞痛,深知今日一去,或許永無相見之時,熱淚險些便要奪眶而出,忍不住扭頭望去。

卻見滔天巨浪中,晏紫蘇紫衣飄舞,御風踏浪,如落葉飄搖飛卷,跌宕追來。俏臉雪白,玉箸縱橫,咬牙哭道:“呆子,你非要逼我說出來嗎?島上村民不是海神宮人所殺,都是……都是我用蠱毒殺死的!”

“轟隆!”

當是時,晴空中突然響起一聲驚雷,狂風悲吼,大浪怒嘯。蚩尤彷佛驀地被雷電劈着,周身倏然僵硬,直楞楞地回頭望去,驚怒、疑惑、悲痛、傷心交相雜陳,啞聲道:“你說什麼?”

晏紫蘇臉色煞白,忽地一陣害怕後悔,但話已出口,索性大聲喊道:“他們都是我殺的!不幹海神宮的事。今日海神宮來人,我怕他們將我們供了出來,所以就乘着黎明你熟睡的時候,將他們全部殺了!”

蚩尤泥塑一般地站着,不可置信地望着晏紫蘇。雙目中突然燃燒起熊熊怒火,面目扭曲猙獰,雙拳緊握,周身骨骼“啪啦啦”爆響。咬牙切齒,嘎然道:“妖女,他們……他們救了我們,待我們直如親人,恩德如此深厚,你……你竟然恩將仇報……”渾身顫抖,語無倫次。悲怒之下,眼角竟沁出血淚來,兩行血線沿着刀疤扭曲地流過臉頰,顯得說不出的兇惡獰厲。

晏紫蘇站在浪尖上東搖西擺,仰頭顫聲道:“不錯,我是恩將仇報。但在這世界上,我在乎的,只有你我兩個人的性命。你說我自私也罷,冷血也罷,我決計不能讓任何人威脅到我們……”

蚩尤大吼道:“住口!”眼中兇芒大盛,脖頸青筋暴起,森然道:“我當真是瞎了眼,竟會和你這樣冷血無情的妖女同流合污!我要殺了你,給六百多個冤魂磕頭謝罪!”暴吼聲中從鐵木船上衝天飛起,如青龍繞舞,雷厲風行。

晏紫蘇眼前一花,突覺殺氣迫面,心中大驚,想要避讓卻已不及。腦中瞬間閃過一個念頭:“召喚兩心知將他殺死!”但電光石火間想到他慘死的情景,登時心如刀絞,嬌軀劇顫。淚水潸潸,閉眼仰頭,悽然笑道:“你殺了我吧!”

蚩尤如遭電擊,大吼一聲:“罷了罷了!”突然旋轉着沖天飛起,掌中螺旋真氣轟然電衝,將席捲翻騰的巨浪擊得碎沫飛揚。翻身躍回鐵木船頭,仰天狂吼,如滾滾驚雷,波濤辟易,颶風失聲。

蚩尤連吼了十幾聲,心中悲怒稍解。在船頭跪倒,對着白石島的方向磕了三個響頭,大聲道:“各位父老鄉親在天之靈,這妖女於我有數次救命之恩,倘若我殺了她,便是忘恩負義。蚩尤不能親手取這妖女頭顱向你們謝罪,但蚩尤定當殺了那妖龍,爲死難的鄉親報仇雪恨!”

憤然起身,全力劃漿。忽然心中劇痛,“兩心知”狂肆咬噬起來,如萬箭齊撈,險些暈厥。聽見晏紫蘇顫聲道:“我絕不讓你平白去送死!”

蚩尤心中狂怒登時燃至沸點,驀地將真氣調聚右手,大喝一聲,霍然化手爲爪,逕直插入自己胸膛!

晏紫蘇失聲驚呼,險些被巨浪掀翻。

鮮血噴射,蚩尤大汗滾滾,咬牙又是一聲大喝,血絲飛揚,硬生生將自己的心臟掏了出來!左手顫抖着插入擴張跳動的心房,閃電似的將那七彩甲蠱“兩心知”從中夾出,陡然夾爲粉碎!

晏紫蘇心中抽搐劇痛,大叫一聲,真氣陡然近散,被狂浪捲入波濤之中。淚眼迷糊,心中悲傷、恐懼、後悔、擔憂……彷佛這海上的八面狂風,將她吹得不知西東。恍惚中,看見蚩尤嘶聲怒吼,將心臟倏然送入胸膛血洞,以法術封住;又將那“兩心知”重重拋入怒海驚滔。迎着風浪,站在船頭冷冷地斜眼望她,厲聲喝道:“從今日起,蚩尤與你恩斷情絕,再無任何瓜葛!”

晏紫蘇“啊”地一聲低吟,心中絞痛,淚水洶涌而出,周身彷佛被掏空了一般,空蕩而劇痛……大浪奔騰,她什麼力氣都沒了,像柳絮、像落花,隨波沈趺右浮。眼睜睜地看着蚩尤駕船消失在碧濤白浪中,聽着濤聲悲奏,海鳥長哭,腦中空茫,只是在重複地想着一個燒灼而冰冷的念頭:從今往後,她又將是孤獨的一人。

白日當空,藍天無雲。西海上風浪漸小,水天一色,碧波蒼茫。

蚩尤划行許久,嫌那鐵木船破浪太過緩慢,索性將它扛在肩頭,御風踏浪飛行。到得累時,再將那鐵木船放下,跳入艙中稍作休息。他一怒之下,將心挖出,受傷頗重,雖然以法術癒合傷口,但氣血依舊不很通暢。如此踏浪奔行了半個多時辰,早已過了村民所說的妖龍出沒之地。

四下極目遠眺,風平浪靜,海鳥飛翔,偶爾有龍鯨噴水,飛魚滑行,此外再無動靜。蚩尤心下失望,忖道:“那妖龍不在此地,究竟會去哪裡?是了,倘若當真是來尋找我們的,多半會到附近島嶼一一查尋。”突然一凜:“難道那妖龍當真已去了白石島?”驀地想到晏紫蘇仍在島上,心中陡然一緊,寒意大盛,直欲返身衝回。立時又想:“那妖女咎由自取,我已與她殊無瓜葛,替她擔心作甚?”恨恨轉念他想。

但腦海中滿是晏紫蘇嬌媚俏皮的笑靨,揮之不去,越發心煩意亂。心臟傷口又隱隱作痛起來。吐了口氣,收斂心神,喃喃自語道:“他奶奶的紫菜魚皮,妖孽,我就不信你不現身。”當下將鐵木船橫放在波濤上,雙臂後枕,仰天躺在船艙之中,決意在此相候。

陽光燦爛,暖暖地照在他的身上。微風吹來,潮溼鹹澀,帶着熟悉的海洋氣息。蚩尤重傷末愈,又自添新創,在海上踏浪奔行許久,已有些不支。此刻漂浮海上,仰望藍天,睏乏之意立時涌將上來,過了片刻便沉沉睡去。

迷糊之中,彷佛已追回到白石島上。放眼望去,島上人流如梭,喧鬧欲沸,所有村民竟都活轉了過來。正自歡喜,忽然瞧見衆村民憤怒地瞪着他喊道:“就是他!殺了這混小子!”一齊揮舞着漁叉砍刀追了過來。心中驚詫,但不願與衆人動手,回身狂奔。

忽然瞧見晏紫蘇被綁縛在海邊巨石上,西海老祖、九真圍在身旁,哈哈狂笑。那鳩扈竟然末死,淫笑着捏住晏紫蘇的臉頰,朝着他叫道:“小子,你的女人在我們手裡,老子想捏成方的、圓的、扁的,都不干你什麼事……”

蚩尤心中大怒,吼叫着衝去。西海老祖等人狂笑聲中,突然變爲巨大的冰甲角魔龍,咆哮甩尾,將晏紫蘇打得粉碎!

蚩尤驚怖悲痛,大叫一聲,驀地坐起身來。陽光燦爛,滿海金光,一隻停在船舷上的鷗鳥吃了一驚,鳴啼振翅,倉皇逃離。蚩尤驚悸未定,想起夢中晏紫蘇哀哭呼喊的情景,心如針扎,冷汗遍體。

晏紫蘇爲了救自己,叛族殺鳩扈,早已走上不歸路。倘若當真被妖龍及羣魔抓住,必定求生不得求死不能!若是落在那淫魔西海老祖的手中……蚩尤心中森冷,猛地站起身來。倏然又想到昨夜自己心中立誓,對晏紫蘇永不離棄,而僅只一夜,便將她孤身丟棄在孤島之上。心中登時起了羞慚愧疚之意,驀地一陣衝動,便欲扛起鐵木船趕回白石島。

突然想到白石島上六百多個村民橫死的慘狀,登時怒意勃發,恨恨忖道:“那妖女作孽多端,萬死難贖其罪!”思忖再三,心道:“罷了,我先將她送到安全之處,從此便不再管她生死!”

計較已定,翻身踏浪,將鐵木船扛於肩上,御氣急速飛奔。

綠浪起伏,金光閃開。萬千飛魚從他身邊倏然掠過,在陽光下閃耀着無數道銀亮的弧線,遙遙破入碧浪之中,綻開朵朵雪白的浪花。不知名的巨大海獸鑽出海面,引頸長嘯,灰色的鳥羣在它頭頂盤旋。

蚩尤心下焦急,絲毫不顧海上逍遙美景,御風急速飛奔。忽聽遠遠地傳來女子驚懼的叫聲:“救命!救命!”心中一凜,循聲望去。卻見北面海上,白浪滾滾,迤邐而去。凝神再聽,那叫聲婉轉悅耳,卻非晏紫蘇。蚩尤心道:“難道是什麼海獸害人嗎?”當下毫不遲疑,立時折轉,疾追而去。

海浪轟然炸開,一個怪物沖天飛起,竟是一個縱橫四丈有餘的巨蟹。蟹殼上斑紋點點,長眼亂轉,雙鉗張舞,口中噴出白沫。八腳在海浪上飛速橫行,朝西逃去。

蚩尤眼尖,瞧見那巨蟹左鉗上分明夾了一個三尺餘長的海螺、色彩斑斕絢麗,但海螺殼中卻非螺肉,而是一個極爲美豔的小人女子!那女子瞧見蚩尤登時大喜,揮手呼喊不已。

蚩尤高高掠起,將鐵木船往空中一拋,翻身躍上。足尖一點,借勢疾衝,轉瞬間躍到那巨蟹背殼上。巨蟹團團亂轉,腳爪齊揮,卻構觸不着。蚩尤心道:“經絡初好,正好拿你活動活動筋骨!”大喝一聲,驀地一掌化爲手刀凌空怒斬。

青光轟然飛舞,如彎刀疾砍在巨蟹硬殼上。“喀嚓”一聲悶響,那巨蟹的厚殼登時迸碎開來,白花花的蟹肉如落英飛舞。那巨蟹怪叫一聲,朝海里沉去。

蚩尤抄身飛掠,左手一彈,碧光如電,將那巨鉗瞬間擊斷。反手接住海螺,一氣呵成,穩穩地落在漂浮旋轉的鐵木船上。

那小人女子瞧着巨蟹沉入海底,拍手笑道:“活該!”凝視蚩尤,臉蛋紅撲撲地笑道:“小女子寄居人族海夢,多謝公子救命之恩!”蚩尤心中一凜,原來她竟是傳聞中的西海寄居人。

西海寄居人身高不過三尺,喜歡寄居於西海大螺或蟹殼之內,適應生存能力極強。勇敢團結,遇到攻擊之時,羣體作戰,極爲兇猛。手上有吸盤,可牢牢吸附於任何物體之上;背脊上三隻觸角,可以噴射出極烈的毒液,熔化一切硬物,麻痹敵人神經。一旦鑽入敵人體內,據之不去。是以雖然外表嬌小柔弱,卻是極爲難纏可怕的族羣。這寄居人女子若非落單,被巨蟹緊緊鉗住,動彈不得,多半毋需蚩尤相救。

蚩尤心中記掛晏紫蘇,不願盤桓,說道:“既然姑娘已經沒事,我便告辭了。”

海夢叫道:“公子且慢!”見蚩尤詫異望來,臉上一紅,笑道:“不知公子將欲何往?”

蚩尤指了指東北方向。海夢“哎呀”失聲,搖頭道:“那裡危險得緊,公子切莫過去!”

蚩尤一凜,脫口道:“難道妖龍在那裡嗎?”

海夢奇道:“妖龍?是了!西海上的許多怪龍海獸都被吸到大漩渦裡去了。若不是我們逃得快,這次也要完蛋啦!”心有餘悸,忍不住拍了拍豐盈的胸脯。

蚩尤皺眉道:“漩渦?”

海夢道:“是啊!那裡突然出現了一個大漩渦,把鯨魚鯊魚、小蝦小米全部都吸進去了。我們逃得快,不過偏生遇上那羣該死的斑點蟹,險些要了我的小命呢!”

蚩尤心下大奇,自己從白石島過來之時,雖然風浪甚大,但絕無渦流海漩,難道又是那妖龍使得怪嗎?當下精神大振,便要前往。海夢聽他要去彼處,俏臉煞白,連連勸阻。

正說話間,忽聽鳥聲如雷,轟鳴陣陣。轉頭望去,只見藍空中突然烏雲瀰漫,急速飛移,定睛望去,竟是黑壓壓的鳥羣,驚慌失措,洶洶飛掠。東北海面上白浪滾滾,無數龍魚高飛低掠,在海面上滑翔撞擊,亂衝而來;繼而是無數飛魚、翼海獸,成羣結隊破空穿舞。過了片刻,波濤越發洶涌,突然之間海面上多了無數的海獸巨魚,在海面飛速穿行,發出此起彼伏的怪叫聲,乘風破浪而來。

海夢花容失色,叫道:“公子,瞧見了嗎?它們定然都是逃避那漩渦而來的。”

突聽許多人迭聲叫道:“海夢!海夢!”卻見一隻巨大的虎皮鯨噴吐着沖天水柱,急速游來。斑紋糙皮上附着了萬千彩螺、貝殼,殼內盡是不及三尺的寄居人,男女老少一齊不住地揮手,極是歡喜。

海夢大喜,對蚩尤笑道:“公子,我的族人來啦!”

突聽一聲轟隆巨響,海面突然掀起數十丈高的浪培,無數魚獸怪叫聲中,被拋飛而起,相互撞在一處,血肉橫飛,簌簌掉落。

蚩尤大喝一聲,右手抓起鐵木船,左手抓握海夢寄身的彩螺,藉着那驚天海浪狂囂之勢,穿過繽紛交錯的魚獸屍體,朝後上方疾衝而去。

海夢失聲驚叫,只見那虎皮鯨被高高拋摔,凌空翻滾,無數寄生人紛紛尖叫掉落。

突然,平空響起一聲震天裂雲的狂吼,令人肝膽盡裂。浪牆坍塌,海面陡然迸炸,衝涌起數十丈高浪花。漫天白沫中,一條巨大的獨角怪龍騰身甩尾,張牙舞爪,沖天飛起。

巨浪滔天,魚獸悲呼辟易。那怪龍身長六十餘丈,周身冰甲,寒光閃閃,如輪血眼,撩牙森森。獨角如冰月彎刀,隱隱帶着淡淡的血色,張口狂吼,長舌跳躍,猙獰兇厲。

“冰甲角魔龍!”蚩尤驚喜狂怒,脫口而出。

妖龍狂吼聲中,翻騰電衝,巨口突然變大數倍,將虎皮鯨一口吞入。“哧哧”輕響,撩牙沒入斑紋鯨皮,鮮血激射數丈來高。虎皮鯨劇烈掙扎,附着其上的寄居人紛紛摔飛落海,仍有不少苦苦吸附其上,狀極驚險。

妖龍咆哮,仰頸甩身,巨口撕咬,虎皮鯨悲鳴聲中被倏然吞入。附着鯨皮的數百名寄居人也隨之消失在那血盆巨口中。海夢掩口驚呼,淚水蕩地流了出來。

那妖龍意猶未盡,飛舞怒吼,驀然朝身在半空的蚩尤電衝而至。巨尾轟然橫甩,驚濤狂浪飛卷高射,蚩尤只覺一股無法想像的巨力鋪天蓋地地猛撞而來。避無可避,唯有奮盡全力抵擋,借勢後退。但真氣方甫激生,胸膛便如被萬鈞重擊,大叫一聲,噴出一股鮮血,沖天摔飛。

妖龍狂吼聲中,巨尾接連飛甩。方圓十里之內,萬千水柱沖天噴涌,碧浪如道道巨牆傾搖崩塌,魚獸被旋風激浪掀帶,破空亂舞,血肉迸飛。蚩尤如麥杆似的飄搖懸浮,險象環生。海夢更是驚叫迭聲,手盤緊緊吸住蚩尤的左臂不放。

蚩尤苦撐片刻,方知晏紫蘇所言非虛。在這妖龍之前,他唯有逃避之功,殊無反擊之力,心中暗驚:“他奶奶的紫菜魚皮,難怪這妖孽是大荒十大凶獸之一,竟和那赤炎金猊不相上下。”熱血上涌,鬥志被激得越發昂揚,心道:“這妖龍獨角之下、兩眼之間的那塊軟肉必是其要害,老子將他剜出來!”

驀地怒吼,揹負鐵木船,踏風穿掠。從妖龍巨尾下卷舞翻過,沖天而起,怒箭似的電射到妖龍額頭。右手真氣鼓舞,五道青光從指尖爆射飛舞,朝着妖龍兩眼間的軟肉全力擊下。

妖龍如雷咆哮,那巨大的獨角突然綻出一道洶涌的銀光,霹靂似的怒射在蚩尤身上。蚩尤“啊”地慘叫一聲,周身彷佛被利刃突然劈開,迸飛碎裂,身不由己地朝後遊蕩飄去。

妖龍怪嘯聲中,曲身騰舞,巨尾當頭砸下!蚩尤此時任督二脈灼燒似裂,劇痛欲死,絲毫不能調集真氣閃避,眼睜睜地看着那銀光白弧夾帶凶厲狂風劈頭擊來,卻徒呼奈何。正暗呼糟糕,忽聽海夢吹出一聲清亮的口哨,海浪飛濺,無數寄生人馱着彩螺貝殼,倒射沖天,“咄咄”連聲,緊緊地吸附在妖龍冰甲上。

衆寄生人一齊發出清亮口哨,如蟬聲密集。三隻觸角紛紛從殼內彈出,綠漿噴射。妖龍突然發出悽冽狂怒的嚎叫,周身陡然抽緊。銀白色的冰甲上冒出萬千道青煙,這至爲堅硬、連苗刀、無鋒也只能傷之毫匣的冰甲,竟被萬千寄生人的毒液灼穿出無數小洞!

妖龍痛極號嘯,顧不得蚩尤,在空中發瘋似的亂舞,巨尾驀地擊在海面,狂浪衝天,將蚩尤卷得朝後翻滾。

妖龍曲彈騰舞,竭力將衆寄生人甩脫,但這萬千小人緊緊吸附,只有少數被簌簌震落。妖龍狂吼聲中,忽然一頭栽入西海,波濤洶涌,消逝無蹤。

蚩尤在波浪上疾衝出數百步,方纔調整過來,體內劇痛稍消。但任督二脈又受重傷,絕非一時可以修復。低頭對海夢道:“多謝!”

海夢格格笑道:“你先救了我一命,這下總算是扯平啦!”

當是時,驚濤飛涌,綠浪摩雲,妖龍筆直衝天飛去,在空中忽然一震,逸射出萬道金光。衆寄居人驚叫聲中,紛紛被金光彈射拋落,只有百餘名勇悍小人兒依舊苦苦吸附在冰甲上,再次噴出燒灼毒液。

妖龍怒號,利箭似的俯衝而下,恰好朝蚩尤撲來。

腥臭寒風轟然鼓舞,妖龍巨口張裂,如縱橫十丈的赤紅山洞迎頭罩下!密集撩牙彷佛萬刀交錯,紅信如赤蛇拍卷,惡臭涎水似雨灑落。

蚩尤不怒反喜,大喝:“來得正好!”右手掄舞鐵木船,倏地卡在它巨口之間。

“當!”鐵木船極是結實,被妖龍雙顎夾擊,竟仍堅韌地支撐了剎那。電光石火,撩牙交錯,就在鐵木船即將彎曲迸碎的瞬間,蚩尤夾抱海夢,奮起周身真氣,閃電般衝入妖龍口內。這妖龍被衆寄居人所制,劇痛難忍,威力大減,因此竟被蚩尤啾空從牙隙間穿過。

蚩尤當年在東海,與拓拔野一道不知降伏了多少惡龍兇獸,經驗頗爲老到。與這等兇獸相鬥,最爲危險的便是在其體外之時,若能順利進入其口腔之中,反倒大大安全;倘若能進得兇獸肝臟,取其靈珠,無論它有多麼兇狂,也立時變得服服貼貼。

冰甲角魔龍的獨角魔力極烈,周身冰甲堅不可摧,長牙銳利可破鋼鐵,巨尾有開山裂地之神力,他當下重傷未愈,若在妖龍體外惡鬥,不出三十合,非死即傷;是以見它狂亂中巨口咬來,反倒大喜,乘勢衝入其口中,尋機入其肝臟,取其靈珠。

蚩尤凝身站定,長舒一口氣,凝神聚氣,右手揮舞“奔雷刀”,碧光呼嘯,怒斬在揮卷而來的妖龍長舌上。

“碰!”長舌斷裂,血光噴舞。那妖龍痛極狂吼,聲浪從喉中轟然衝出,如狂風澎湃,登時將蚩尤衝得重重撞在上顎。妖龍體內除了那舌頭之外,無一處不是堅硬逾鋼。蚩尤在它口中東飛西撞,痛得骨架彷佛要震散一般。

驀地運轉真氣,收住身形,在妖龍口顎上貼滑遊走,趁着妖龍嘶吼方畢的剎那,倏然衝入它的咽喉,朝下逕直飛掠。

妖龍劇痛擺舞,時而上天,時而入海。蚩尤在它體內奔竄,亦是東搖西撞,若非護體真氣極強,早己撞得殘肢斷體。海夢吸附在他臂膀,尖叫不斷。

蚩尤青光眼碧芒綻放,洞悉毫匣,奔行片刻,終於到了妖龍肝臟處。遠遠地便瞧見一顆直徑兩尺的銀色龍珠在肝臟中韻律跳動,閃耀着柔和的光暈。蚩尤大喜,笑道:“他奶奶的紫菜魚皮,瞧你現在還能如何猖狂!”

正飛身掠去,突然寒毛直乍,心中一凜。前方、左右,三股可怕的銳利殺氣轟然衝到!

蚩尤念力及處,發覺右側敵人最爲脆弱,大喝一聲,朝右電衝。雙掌翻飛,兩道翠綠光弧從掌心交錯飛舞,合掌旋斫,倏地化爲一道凜冽光刀,向那人呼嘯怒斬。

“轟”地悶響,蚩尤全身劇震,任督二脈有如迸裂一般。那人大叫一聲,朝後敗退。

蚩尤強忍劇痛,急旋轉身,將海夢推送到安全的角落。真氣鼓舞,氣刀如奔雷海嘯,猛地將左側那人砍得跟艙奔退。

最後那人嘿然道:“好小子,難怪老祖殺你不死!”突然金光怒放,蚩尤眼前一花,神識倏地潰散,劇痛攻心,全身彷佛炸將開來一般。那金光耀眼迷亂,恍惚之中,聽見無數兇厲的猛獸嘶吼,似乎瞧見無數獰厲兇獸從金光中狂奔而出。

天旋地轉,自己彷佛被那金光連地拔起,陷入耀眼的渦漩,朝着金光中心衝去。萬千兇獸咆哮着向自己撲來,無數血盆大口當頭噬下,森然撩牙如萬刀交錯,利爪尖角西面八方圍攻而來。剎那間,他彷佛被撕成了碎片,痛得連知覺也遲鈍起來。

迷迷糊糊之中,忽地想起——這是春秋鏡!是百里春秋御獸吸魂的念力妖鏡。心中大凜,倘若被這金光吸入鏡中,只怕再也沒有生還餘地。

海夢從彩螺中採出頭來,卻見黑暗中,一個仙風道骨的白髮老者微笑而立,手中一面青銅鏡耀射絢麗金光。蚩尤翻卷搖擺,在那道金光下苦苦掙扎,一點一點地朝青銅鏡中飛去。兩個黑衣男子怪笑着袖手旁觀。海夢心中暗暗擔心,突然想出一個主意,悄悄地繞過衆人身後,無聲無息地爬去。

蚩尤大喝一聲,凝神聚意,心無旁騖,竭力朝後方飛退。但那金光猶如堅韌繩索,將他緊緊纏縛。他站在金光中劇烈震動,衣袂翻飛,突然“嗤”地撕裂開來,斷布碎帛陡然被吸入念力鏡中。

大荒中高手相爭,最爲忌諱的便是念力的直接對決。蓋因念力相近者,如此纏鬥必定兩敗俱傷;而若是念力弱於對方,稍有不慎,元神爲之所控,便有魂飛魄散之虞,極爲兇險。百里春秋自恃念力高強,藉助念力鏡的妖力,其念力更是倍增倍長,是以毫無顧忌,妄圖將蚩尤一舉收入鏡中。

卻不知蚩尤天生木靈,意志又極是堅定,念力之強猶在拓拔野之上。此刻經絡雖有多處重傷,但鬥志昂揚,念力積聚,反倒比平素更加鼎盛。百里春秋一時之間也不能將他封印納入,心中訝異惱怒。想起當日敗給拓拔野的羞辱,不敢大意,聚精會神,全力以赴。那兩個黑衣男子瞧得老大不耐,但深知百里春秋的脾氣,不敢上前相助。一人笑道:“百里仙人,眼下正事要緊,不必與這小子較勁鬥狠。”

另一人笑道:“蚩尤小子,你看看她是誰?還不乖乖投降?”

蚩尤心中一寒,忍不住轉頭望去,腦中轟然一響,遍體森冷,如墜萬丈冰崖之中。只見那兩個黑衣男子之間,綁了一個紫衣女子,黑髮凌亂,衣裳破碎襤樓,雪白的肌膚上盡是道道血痕,也不知吃了多少苦頭,受了多少折磨。俏臉上淤紫了一塊,臉頰高高隆起,淚眼盈盈,哀傷、歡喜、淒涼、擔憂地凝望着他,經脈被封,想說什麼卻發不出聲來。正是九尾狐晏紫蘇。

百里春秋驀地一聲清嘯,金光震動,蚩尤悶哼一聲朝後摔飛。

百里春秋大袖飄飄,將念力鏡收納其中,哈哈笑道:“說得不錯,有晏國王在手,我又何必動用春秋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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