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後一顆星辰隱去,天邊隱隱泛白。
男子坐於案前,面前攤開的一張冬湟地圖上,有幾處圈點的痕跡。男子聚精會神,似仍在研究,一夜未眠的他臉上未現絲毫疲態,眼眸璨然如星。
一柄木梳放在案邊一角,上面刻着的字如一朵秀麗的花悄然綻放在梳柄。
女人……
男子黯沉的眼眸眯了起來,拿起木梳,手指在上面輕輕摩挲,彷彿在撫摸昨夜手下細嫩柔滑的肌膚。
此次的冬湟之行,收穫還真是不小……
“王爺。”
推門而入的人在原地恭身施禮,男子沒有回頭,仍看着面前的木梳,輕“嗯” 了一聲,示意手下繼續。
“穎都城這幾日風聲很緊,冬湟的皇帝親自下旨,不惜一切代價,傾盡全力也要找回失蹤的神器和國師。他們在邊境那裡也布了重兵,設下重重關卡,出入的人都要經過嚴格檢查,周圍都是那個人的畫影圖形,如果帶着她,想要混過去難度很大。”
這樣啊……
“給煜發消息,讓他先回藍煕,咱們要在這裡多耽擱幾天了。”
身後的手下應了一聲,繼續稟報:“另外,果如王爺所料,冬湟的那些人看到咱們留下的兵器,一番考量之後,認定賊人是湑藜派來的,現在已經派使節去湑藜和他們交涉了。”
聽到這個早在意料之中的結果,男子脣角揚起:冬湟的行動倒是很快,只是掌權者的腦子不太好使。湑藜的皇帝祁成鯤,那個厲害的角色,不知他將如何應付這樣的局面。
三年了,當年那一戰,那個金戈鐵馬雷厲風行的男人,給他留下了十分深刻的印象。如今,他的手段應該更勝往昔。
熹會帶來消息吧……
有腳步聲走近,停在門外,卻半天不見人進來。男子看了眼手下,面前的人會意,走過去將門拉開,帶進來的卻是個粗使的僕婦。
“何事?”
僕婦囁嚅着,面前這個高高在上的男人,往日她只遠遠的看一眼便禁不住會臉紅心跳,今日這麼近的距離,才讓她知道,她平時看到的不過是這男子絕世容顏的十分之一而已,因此此刻心中的悸動便更勝往常十倍。那個人周身散發的邪魅誘惑氣息令她心旌搖曳,險些便要把來這裡的原因忘得乾淨。半晌,僕婦才漲紅着臉,結結巴巴的出聲:“那個,那個女人……”
僕婦剛纔花癡一般的表現早令男子眼中閃過厭惡和不耐,聽她開口提到那個女人,男子的眉頭蹙的更緊:“怎麼?”
“她……不肯吃飯,也不肯換衣服……”
“啪”的一聲,男子將手中的木梳扣在桌案上,站起身子:“她在哪兒?”
……
洛清淩站在牆角,身子緊緊貼着背後的牆壁,眼神警惕的看着面前的幾個女人。
雙方保持這樣的對峙狀態有一段時間了。
中間的地面上,有幾隻打翻的飯碗,散了一地的飯菜;幾個女人的樣子也十分狼狽,她們的衣服上沾着湯汁和菜葉,其中一個的額頭上還有好大一塊瘀青;洛清淩身上仍然是被擄時穿的那套衣服,看向對方的眸光中,帶着三分嘲弄,三分倔強。
當她是三歲孩子麼?
她怎麼知道飯菜裡會不會有什麼別的東西?在沒確定安全性之前她是絕對不會碰那些飯的。至於換衣服,五歲之後她便沒有穿過女裝了,而且,穿上這些來路不明的人的服裝,總讓她從心底裡生出牴觸感:她是冬湟的國師,這樣子的任人擺佈,換上可笑的衣服,傳出去讓人知道成什麼樣子!
士可殺不可辱,她不爲五斗米折腰,不去吃他們的飯;自然更不會迫於淫威,換她們的衣服。
……
男子進來時看到的便是這樣一副景象。
女孩站在那裡,眸光凜然,不屈不撓;看向進來的男子時,目光中沒有閃避,只有挑釁。
僕婦們惱羞成怒,卻毫無辦法,見主子進來,看向女孩時眼神中便帶上了幸災樂禍的惡毒。
而男子一路趕過來時心裡的那絲惱怒,在看到那個人時,突然的,消彌於無形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種莫名的興奮和興趣。
那個女孩,在祭典上風華絕代,燦若驕陽;神廟裡卻化身爲飛賊,去偷本該由自己守護的東西;昨夜,隨着那層面具的揭下,在他面前破繭而出的,是暗夜裡開放的一株妖花,危險而又誘惑,打鬥中兇悍的氣勢和被制服後脆弱的眼神,讓他在前一刻想將她毀滅,後一刻卻又恨不得將其揉入懷中好好呵護;而此刻,負牆而立全身繃緊的她則更像一頭蓄勢待發的小獸,全身的毛髮都乍了起來,凜冽的眸光迎着他的視線交鋒,似是毫不畏懼……
除了……
微微顫抖的拳頭……
男子的脣角不可遏制的揚了起來……
洛清淩的心收緊了一下。
纔不過一夜,她已經習慣了當這個男人出現時自己心裡的那份緊張和恐懼的感覺。
她知道這很危險,在敵人面前示弱無異於自掘墳墓。
於是她集中起所有的精神,將憤怒、驕傲、和蔑視的表情盡數展現出來,去掩飾不該有的情緒;讓自己無論是在眼神,表情,還是氣勢上,都做到無懈可擊。
除了……
微微顫抖的拳頭……
而那個男人,在目光掃過她的拳後,笑了。
她的心猛的一沉。
下一刻,男子的身影突然從門邊消失了,洛清淩瞪大的紫眸中還沒有來得及閃現疑惑,已經被一種痛苦的表情所取代,雙臂在電光火石間已被人制住並反剪到背後,角度和力道拿捏得若是她不想丟人的痛呼出聲,便只能垂下頭,將身子像蝦一般深深的弓起來。
很恥辱的姿勢,又讓人因爲無力掙脫而在心裡生出極度的不安全感。
手指勾起對方下頷讓兩人對視,男子滿意地看着小獸臉上痛苦又憤怒的表情,笑得很愉快。
怎麼會有人,笑與不笑,給人的感覺都是一樣的呢?——全都讓人想殺了他!
洛清淩瞪視着眼前那張邪惡的笑臉,在心裡盤算着若他落入自己手中,自己該如何折磨□□他的方法。昨夜她已經將這些方法想出了九百種,現在,這個數字突破了一千。
那人看她的眼神實在古怪,又是昨夜那種令人不舒服的神情,加上她現在被人制住的狀態,更讓她有種感覺,自己彷彿是被人捕獲的獵物。而捉住她的人,此刻正用野獸般貪婪的目光,一寸一寸的舔舐她的肌膚,令她覺得被他看過地方如骨剝肉般的生疼。
她無法別過臉,於是咬緊了脣。
……
令人難耐的目光終於從她身上移開,男子看了一眼對面的僕婦,又看看地上的飯碗——
“不吃?”
洛清淩沉默。
再看看她身上的衣服——
“不換?”
洛清淩不理他。
“或者——你想先洗洗?”
洛清淩眸光一閃,在還沒有弄明白對方是什麼意思時,已經被手臂突然傳來巨痛打斷了思緒,她被那人捉着手將身子提起,半拖半拽的向門外帶去。
洛清淩跌跌撞撞的被那個男人拖着來到不遠處的溪邊,途中她跟不上那個人的步伐,幾次差點跌倒。身子每向下一墜手臂處便傳來斷裂般的“咔嚓”一聲,男子卻絲毫不爲所動,前進的步幅都未曾減小,到最後幾乎是拖着將她拉了過去。
清冽的溪水映出洛清淩痛苦扭曲的容顏,衣服一路摩擦被敞開很大一個口子,身上好幾處被磨出血來,長髮披散着狼狽不堪,她覺得自己現在被人對待的方式還不如一頭牲口。
報復的數字急劇飛昇,迅速突破兩千……
然後,她的整個身子都被背後那雙手按着,浸入到冰冷的溪水中去……
徹骨的寒冷……
……
有那麼一刻,洛清淩以爲那個人是想淹死她。
像他那樣嗜血殘忍的人,做出這種事毫不奇怪。
理由麼……
可能是因爲她忤逆他,不肯吃飯換衣;又或者是昨晚她襲擊他;再或者……根本沒有理由,他就是想殺她!
禽獸要殺人,需要理由麼?
然後心裡便生出一絲遺憾:她還沒有把那件事辦完,準備了那麼久,最後關頭,功虧一簣,早知如此,何必當初……
繼而就有一絲傷感,好多景象飛快的在眼前閃過:青梅竹馬的師兄,驚鴻一瞥的嵐煜,還有藏於記憶深處的,那個溫暖又遙遠的影子……她還這麼年青,英年早逝說的是男人,那她,就是紅顏薄命了?
眼睛是不是溼了,她不確定,因爲是在水裡。
最後……她突然想起來,她會閉氣!
她水裡的天賦,簡直是與生俱來的,據那個人說,五歲前,她根本就是在水裡泡大的!而在冬湟神廟裡多年修習,師父知她天生有此異稟,更是着意培養,這麼多年來,她水裡的功夫已臻化境,放眼整個冬湟,除了師兄偶爾會在水中的速度上勉強趕上自己外,其它方面,她應該是無人能及的!
她到了水裡,便如同放魚歸海一般的自在,水下的生存於她來說幾乎是一種融入血液中的本能,就因爲太熟悉了,所以,她才經常會忘記岸上和水中的區別。原來,從剛纔被人浸入水中的那一刻起,她就已經本能的開始閉氣了;只是因爲一直胡思亂想,自己沒有意識到而已。
洛清淩的脣角,在水中翹了起來……
看到水中的人停止了掙扎,岸上的男子眼中浮現得意的神色,手一揚將女孩扯了上來。
伏在岸邊的女孩仍是一動不動,並沒有如預計般劇烈喘息。男子微一凝神,想要伸手去探她鼻息,卻在手將要觸到對方時,見那人猛地揚起頭來,神色如初,並將寒澈的眸光看向他。
男子瞳仁一縮。
除了衣衫和長髮盡溼,樣子有些狼狽,加上凍得瑟瑟發抖外,他在那個人的眼中沒有看到意料中的恐懼或萎頓之色,反而覺得女孩的眸光熠熠,比起剛纔又多了幾分神采!
男子的眉挑了一下,心裡涌上絲失望:小獸的水性不錯,看來這麼對付她是失策了。
深深看了女孩一眼,轉身離去。
“洗乾淨了,就把衣服換了。”
……
等到只剩她一個人的時候,洛清淩全身繃緊的神經才放鬆下來,於是立刻便感到周身那種像散架一般的疼痛;臉上輕鬆的笑容本就是刻意作出來給那人看的,此刻早就凍得僵硬,動動嘴角,眼淚幾乎流下來;尤其是手臂處,麻木的簡直沒有知覺了:看來這幾天她的手都不可能正常的活動了。
好可惡……
那個人走前的那句話讓她明白,他剛纔那樣做不是要淹死她,只是爲了給她點懲罰。
同時也是……
換了一種比較卑鄙的方式,逼她就範。
浸到溪水裡,她是不會被淹死,但……這麼冷的天氣,如果不換衣服,有可能被凍死。
男子快意玩味的眼神在眼前浮現,洛清淩咬緊了牙……
換,還是不換,這是個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