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邊的夜色中, 瀰漫的薄霧充斥在天地之間。
暗淡的月光穿透迷霧灑在山前,照出懸崖邊上,屍橫遍野的慘景。
場面太血腥, 連月亮似乎都不忍再看, 慢慢地又隱入厚厚的雲層。
許久, 崖上的一具“屍體”略略蠕動了幾下, 竟然慢慢站了起來。
鮮血, 順着那人持劍的左手不住滴下,面罩下的嘴角緩緩揚起,男子一步一步走到崖前, 向下望去。
崖底是無邊的黑暗,探出頭迎面便有一股冷風吹來, 踢顆石子下去, 許久聽不到回聲。男子皺起了眉, 收回身子,掉轉方向往回走。就在此時——
“快來人啊, 誰來救我……”
女子尖銳的嗓音從崖下傳來,呼救聲似一根細細的線,被山風吹得時斷時續,在靜謐的夜色之中卻是傳得極遠。
已踏出幾步的男子迅速停住腳步,轉身奔回崖邊, 探頭張望:半山腰處有一片白色的衣角隨風飄動, 女子細細的呼救聲正是從那裡傳來。
男子眼中精光一閃, 便要上前, 然而只邁出一步, 卻又停住,略略探身, 狐疑的向下張望着,問道:“就你一個人嗎——恭王呢?”
“他墜下懸崖摔死啦!我被樹枝勾住,掉到這塊石板上,堅持不了多久,你快來救我上去啊!”女子的聲音十分惶恐,其中夾雜着一絲顫抖,似乎真的十分害怕。
藍煕最神勇的將軍,威加四海的恭王,就這麼輕易地……摔死了?
男子微微皺起了眉,對這個消息半信半疑,他停駐崖邊的身子並未前進,反倒退後了一小步,似乎心下頗有顧慮。然而女子的呼救聲卻不住從崖下傳來,且那聲音還漸漸微弱,看情形她在那崖間便要支撐不住;想到主子反覆強調一定要帶女子回去,就這麼對她棄之不顧似乎也不好。
終於,男子在低低罵了一句後,對下面喊道:“你在那裡別動,我下去救你!”言畢從腰間抽出繩索,一端系在崖邊的樹上,另一端系在自己腰際,本人順着繩索慢慢向崖下攀去。
山谷之內霧氣繚繞,男子被強勁的山風吹得睜不開眼,需用力用手指抓緊山石才能穩住自己的身子不亂搖晃。隨着高度的不斷下降,男子漸漸看清身下的峭壁間有一處凸起,女子正立於突出的山石之上,蒼白的臉龐有一半隱入身後的陰影中,月光下的半邊臉上全是恐懼的神色。見到男子下來,女子面容稍霽,紫眸中也略微有了光彩,似是終於鬆了口氣。
見此情景,男子再無懷疑,腳下微微使力,輕點山石,身子便向女子站立的地方靠去。眼看馬上就到女子跟前,男子伸出手臂,揚聲衝對方說道:“把你的手給我——”
聲音突然斷在半空,男子的瞳孔驀地收緊,近在咫尺的女子,臉上恐懼之色消去,脣邊突然浮現詭異的笑容;與此同時,在她身後的陰影中走出一個人,陰森的眸光令人透體生寒,他的周身散發着如同修羅一般的死亡氣息!
男子大驚之餘抽身欲走,但是已經晚了:尖銳的破空聲中,數道寒光離自己越來越近,他只來得及甩出手中最後的一枚暗器,下一刻,整個身子便如一塊石頭般重重墜入身後黑暗的崖底……
洛清淩眼見對方墜崖,只在心裡閃過歡喜,臉上還來不及現出喜悅的表情,就感覺一道裹着腥氣的冷風向自己襲來。她紫眸一凜,心知不妙,這回倒是有了準備,但容身之處空間狹小,她卻避無可避。就在腥氣撲面,肌膚都幾乎可以感受到刺痛的瞬間,她的身子被人重重撞到一邊,耳畔同時出現黯啞的響聲。
被那人的力氣撞出好遠,倚着崖壁,洛清淩遲疑的回過頭去,清冷的月光下,藍焌燁的胸前正在滲出血來……
直到冰涼的手指撫上她的面頰,洛清淩才從呆滯的狀態中反應過來,本能的偏了下臉,躲過對方的觸碰。
藍焌燁暗沉的眼眸在晦暗的夜色中閃爍不定,洛清淩不知爲何,有些不想和這樣的目光對視,彆扭地轉過頭去,視線卻不由自主的掃過那個人的胸前。男子右胸的衣襟已經被滲出的液體染污了一大片,暗紅的血跡如一朵妖花盛開在他的胸前,隱隱散發着腥臭之氣。
洛清淩眸光一凜,再一凝神,果然發現藍焌燁的臉色比平時顯得要蒼白些,不禁脫口而出:“有毒?”
上前便要去檢查他的傷口,卻被對方按住手:“不要碰。”
洛清淩神色一滯,隨即明白他是怕自己誤傷,心中微感歉疚,猶豫了一下,還是問:“這個毒……很厲害麼?”
藍焌燁沒有回答她的問題,反而斜勾了脣角,眼神都似揉入了星光一般的璀璨,“終於肯理我了?”見到女孩眸中閃現的怒意,才淡淡一笑,“不催動內力,六個時辰內服下解藥,便沒事。”
洛清淩定定的望着男子胸前的暗紅,好一會兒,低低開口:“……爲什麼?”
爲什麼要來,爲什麼和她一起墜崖,爲什麼……替她擋暗器……
藍焌燁沒有回答,只拿夜一般漆黑的眼眸深深望着她。
四周寂靜無聲,空曠冷清的崖底下,稀薄的霧氣縈繞在蒼茫夜色之間;穿谷而過的風輕輕吹起山石上立着的人的衣角,立在山腰的兩人彷彿停在雲端。
沉默中對視……
自己好像問了個很愚蠢的問題。
洛清淩尷尬的挑了下眉,想轉過頭去;但是猛然之間,身子被拉入一具溫暖的懷抱,兩片柔軟的脣壓了下來,俯在她的櫻脣間掠奪甘甜!
洛清淩瞬間睜大了紫眸,迅速地伸手去推,然而雙手剛剛觸上對方胸前的潮溼,便似被針紮了似的立刻縮了回去,再也不敢碰那裡,只能軟軟地搭在身側;放棄抵抗的結果便是任那人在她脣齒之間恣意糾纏,攻城掠池,佔足了便宜。
終於從藍焌燁懷中解脫,洛清淩一張臉上不正常的紅,邊急促喘氣,邊狠狠瞪着對方:“別以爲我不敢殺你!”
男子看向她,笑容含意頗深:“那剛纔在崖上你爲何不動手?”
爲何……不動手?……
洛清淩的嘴張了張,後面的話似被人用刀生生截斷,竟然再也說不出。
清冷的夜色裡,那個人的發在風中揚起,幽深的黑瞳煥發着妖冶的光芒;她感受着腰間那柄紫宸的冰涼堅硬,侵入骨髓的寒意令人身上的汗毛都根根豎起,血液也被凍得彷彿要凝固起來。
“如果我死了,你會爲我流淚麼?”
驟然說出的話,出自那個人之口,讓人覺得突兀之極。
明明是調侃的語氣,卻莫名地讓人輕鬆不起來。
心裡沒來由地收緊……
洛清淩僵硬地轉過頭去,很快地開口:“不會。”
語氣堅決。
男子微微笑了笑,毫不意外這個答案,只是那笑容在悽清的月色下顯得有些孤獨。
山風獵獵,四野茫茫。
洛清淩心裡突然有些煩躁。
這樣的對話有意義麼?要閒磕牙換個地方是不是比較好……
她有些無語地看向四周的峭壁和腳下的深淵,開始思索更爲現實的問題。
兩人現在的位置處於山腰,擡眼望去,崖頂霧氣籠罩,看不到上面的情景,也不知崖頂到這裡還有多遠;剛纔那個人下來時腰間纏的繩子被藍焌燁發出的銀針割斷了,現在只剩上面半截在距兩人頭頂幾丈處的位置隨風飄蕩,以這個距離,如果想要攀住那根繩子……
身子突然一輕,正在全神思索的洛清淩驚呼一聲,不由自主的伸手圈住了那人的項頸,柳眉一挑,她惱怒開口:“藍焌燁,你……”
“下次再出來時,記得要穿鞋。”抱着她的男子邪邪笑了一下,斗篷蓋住了她冰涼的足尖,“我們準備上去吧——”
洛清淩的眸光只是飛快的閃了一下,便不再說話,只將手臂圈得更緊,身子也很自然地偎入對方懷中;她不知爲何會對那個人的話如此信任,彷彿他說了要上去他們便能輕易地從山腰回到崖頂,她甚至……還忽略了他身上有傷這個事實。
終究還是要回去……
心裡突然有輕飄的感覺,不知道是不是應該叫做輕鬆。
翅膀撲扇的聲音驟然響起,兩人循聲望去,發現在他們對面的崖壁上,不知何時竟然落上了無數只禿鷹,黑壓壓一片,如同大團堆積的烏雲遮住了半面山壁。
洛清淩圈住男子頸項,交握在一起的手下意識地收緊了。
禿鷹她以前也見過,但像面前這種誇張體型的還是頭一次看到。對面的這羣惡鳥,只隻身型巨大,身量小的有八九歲孩童那般大小,最大的一隻站直了竟有一人多高。成羣的禿鷹停在對面,血紅的眼睛盡數盯着兩人所處的方向,似乎隨時準備衝過來將獵物撕碎;其間不時有幾隻邊跳邊拍打着翅膀發出桀桀怪叫,叫聲在這空曠的山谷中淒厲迴盪,真是說不出的可怖瘮人。
“看來,計劃要變一下。” 藍焌燁低沉的嗓音有着奇異的安撫力量,讓人聽了心裡莫名的鎮定,他低頭看向面前的人,“這個高度,你能上去麼?”
順着對方的目光一起看向頭頂那截伸出來的樹幹,洛清淩幾乎是立刻便明白了那人的意思:要回崖頂便只能攀着繩子上去。以她的輕功,固然不能像藍焌燁那般,只一縱身便能夠到那條繩子;但若是有人助她躍上峭壁間伸出的那截樹幹,她就可以順着樹幹旁邊的蔓藤爬過去,夠到繩子。但只有一樣,順着蔓藤爬過去的那一段山崖異常陡峭,行進過程中需全神貫注,半點分心不得。否則,稍有不慎,便會失足跌入崖底,粉身碎骨了。現在的狀況,如果要爬過去,便需有一人引開那羣禿鷹,但是……
洛清淩遲疑地看着面前的男子:“可以。但是……用什麼把那羣禿鷹引開?”
“用血。”
洛清淩聞言一怔,心裡隱約猜到對方的意思,卻又莫名的不願去想。她目光閃爍的看着面前的人,喃喃地重複那個字,“……血?”
藍焌燁袍袖微動,手中已多了把明晃晃的匕首,寒光一閃間,他已在自己的左手臂上劃了一道長長的口子,鮮紅的血頓時冒了出來。
他回頭看向有些呆滯的女子,神色還是一如既往的平靜,略一揚眉,“快走!”
右手輕輕一拂,託上對方腰際,洛清淩便藉着那一託之力,身子騰起,向頭頂的樹幹躍去……
同一時刻,被血腥氣刺激到的禿鷹羣瞬間興奮起來,叫聲格外淒厲,蠢蠢欲動;其中更有幾隻已是急不可待地振翅飛出,直向山石襲來。男子面上盡染肅殺之氣,鬼魅般的黑瞳剎那間迸射出森寒的光,鮮血縱橫的左手微微一揚,數道寒光便向面前的黑影射去……
……
夜色蒼茫,一騎蹄馳如飛。
洛清淩一張臉上全是焦急的神色。
心,跳得從來沒有像此刻這般快過。
她不斷的揚起馬鞭,催促身下的青羽奮蹄疾馳,腦子裡充滿的只有一個念頭:她要快!要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