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個人何時停止的,洛清淩並不知道。
她只知道那個時候她的身體已經被疼痛折磨得近乎麻木,連眼皮都擡不起來。昏昏沉沉間,她似乎被人抱在懷裡,有手撫上她的腹部,傳來汩汩的暖流。身體僵硬的被那個人抱着,洛清淩不動也不抵抗,甚至沒有流淚的力氣。
爲什麼……不這樣死了呢?
意識飄散了,心卻像灌了鉛,沉沉的跌向無底的深淵……
……
夕陽的光芒掠過窗臺,照上牀榻,落在女子蒼白的臉頰。
洛清淩纖長的睫毛顫抖了幾下,終於費力地睜開了眼。陽光照入眼中,明晃晃刺得人又想流淚。天邊的幾縷紅霞,讓她在第一眼看上去時錯覺的以爲那是清晨,過了許久才明白,現在已是黃昏。
我竟然睡了這麼久……
她眼神漠然的環顧屋內,視線掃過桌案上的幾碟點心和牀頭擺放的嶄新的裙裝;覆於身上的薄被將她□□的身子遮的嚴嚴實實,連被角都被仔細的掖好。女子脣邊揚起一絲冷笑,從被中抽出手,看着腕間的那隻手鐲。
精緻的紫金手鐲,上面細細描繪着一雙鳳凰的圖案,在鐲身上盤繞飛翔,栩栩如生。手鐲在陽光下反射出奪目的光澤,名貴非凡,卻又格外貼心,似乎是特意爲她做的一般,尺寸的大小恰好含住她的手腕,一點餘量都沒有,只能在纖細的腕間略略轉動,卻取不下來。顯然是昨夜在她昏迷時,那個人爲她戴上的。
洛清淩蒼白的指尖撫過上面凹凸的花紋,冰冷的笑意在紫眸中一點一滴聚積,漸漸結成厚厚的寒冰,她突然擡起手,將腕上的鐲子狠狠向牀頭砸去!
“叮”的一聲,金屬撞擊的聲音驟然響起,在靜謐的室內顯得格外刺耳。洛清淩的手腕也被震得彈了起來,硌的生疼,但那手鐲仍然完好無損,甚至連一絲磕碰的痕跡也沒有。洛清淩只微微呆怔了很短的時間,隨即握緊了拳,眸中的寒冰也盡數變成了燃燒的火焰!她柳眉緊蹙,咬着牙死命的將手鐲向牀頭砸去,每一下都似在發泄一般凝聚了無盡的恨意。十數下後,牀頭的欄杆已然被砸起一道深深的凹痕,那隻手鐲卻巋然不動,仍舊完整無缺,沒有一絲瑕疵,在陽光下持續地閃着絢麗的光,嘲諷異常。
洛清淩緊緊的咬住嘴脣,她要拼命的睜大眼,才能忍住不讓淚水流下來。
這個手鐲她脫不下來,又砸不壞;那上面確實有一道極細的縫,但是若沒有個力氣很大的人幫她,她自己是打不開它的。
所以,她就只能永遠戴着。
是這樣麼?
瞳孔慢慢收縮,眼前再度浮現那雙邪惡的眼眸,永遠帶着嘲笑,殘忍,寒冷……卻沒有溫柔。
心底的那道口子再度被撕開,她卻覺不到疼……
……
之後的日子,像流水。流水般忙碌,流水般平靜,流水般的……暗流洶涌。
整個恭王府都被“主子要回頃襄”這件事折騰得人仰馬翻,以藍焌燁爲首的王府上下每個人都像個陀螺似的轉個不停,爲回去做着準備,連熹也減少了出現的次數。
洛清淩、瑩兒和小圓兒組成的“冬湟三人組”卻是這個漩渦中唯一淡定的一點。自那天后,她幾乎是自暴自棄的放棄了所有的抵抗,對那個人的命令表現出一付逆來順受的服從,便如同裝到罐子裡的水,隨那個容器的形狀變換自己的樣子,任人擺佈。甚至,她在心裡想,即使他再要和她做那種事她也不會拒絕:既然躲不過,那一次和很多次沒有區別,她不想再經歷那樣的疼;而他,如她所說的,永遠也不可能得到她的心。
但藍焌燁似乎真的很忙,因爲自那天起他就再沒碰過她,連和她接觸的時間也比以前少得多。並且,大概是她的順從起了作用,他之後對她的態度竟然也有了改善,說話的語氣甚至比從前還要溫柔,對她的禁錮也放開了不少;除了不能出王府,她現在幾乎可以做任何其它事情,也不會有人阻攔。這樣的待遇,換成別人,不知會多麼感恩戴德;洛清淩卻覺得正常得很:這些是她拿身體和尊嚴換來的,把養在籠子裡的寵物照顧好,本來就是飼主的責任,天經地義,沒什麼可感激的。
洛清淩披着件薄衫,赤足站在窗前,淡漠的眼神投向對面荷塘中的月色。
在這裡待了這幾個月,終於也要離開了。
但是,那件事……要怎麼辦
那個東西,爲什麼……那天沒有看到?
她微微蹙眉,頭腦中慢慢放映着那天閱兵時的每一個環節,確定沒有遺漏,心裡不禁有些詫異。
藍煕的神器,纔是吸引她想要參加閱兵式的真正原因。
神器分屬四國,各國的神器都有一項神奇的功能,據那個人說,藍煕的神器爲紅色,代表了戰神的祝福,擁有它的隊伍在戰爭中會所向披靡。閱兵這樣的場合,按理說她應該會看到那個寶物被祭出來,爲什麼那天它沒有出現?難道……
一隻手突然從背後伸來,無聲無息的捂住了她的嘴;冰冷的匕首同時抵在頸間,頭頂傳來低啞的嗓音:“不許出聲!”
洛清淩驀地睜大眼:捂着她嘴的那隻手乾燥而粗糙,她可以聞到那上面傳來的淡淡的血腥的氣味,門外的侍衛應該已經被解決了。慘淡的月光下,她能看到對方食指上一隻翠玉的指環正發着幽幽的綠光,晃得人心裡都跟着寒冷。
無數個念頭在她腦中飛快閃過,她正努力的想要抓住其中的一個,下一刻,後頸間傳來的劇痛便讓她失去了意識……
夜色下,劇烈的顛簸終於弄醒了馬上的女子。
洛清淩費力地睜開眼,發現她正被人反綁着手放在快速奔馳的馬上,身後有人用手臂牢牢固定着她的身子,她每一次因爲劇烈搖晃而撞上去的身子都被那個人的手臂輕輕化解,扶得很穩,看來他的武功不低。那個人戴着面罩,不時低聲呼喝,催動兩人身下的坐騎快跑,洛清淩認得那聲音,他便是在王府中劫持她的那個人。
剛醒來時的混沌和馬匹奔跑的顛簸讓她一時之間還以爲自己身處夢境,怎麼上一刻還在王府裡的窗前悠閒的觀賞着荷塘月色,下一刻就被放到狂奔的馬上亡命天涯了?
她甚至……連鞋都沒有穿!
明知道此時應該去注意一些更爲嚴重的問題,但她卻下意識地不願去想,只是覺得今夜的風似乎格外的涼,寒意順着她□□的足底悄悄向上侵襲,一直傳到她的心裡……
身後又有馬蹄聲由遠而近地傳來,熟悉的呼喝聲令洛清淩不由自主地精神一振;摟着她的那個人卻是十分緊張,環在她腰間的手又加重了幾分力道,呼吸也變得急促起來。他不住揮起馬鞭,催促身下的坐騎快跑,前面的路越來越崎嶇,漸漸難以行進,路的盡頭卻是黑茫茫的一片,原來竟是個斷崖!
等藍焌燁追上來時,那個人已經下了馬,帶着洛清淩背對懸崖站定,同時用警惕的眼神注視着對面的男子。
藍焌燁在距兩人一箭之遙的距離停住了馬,高大的身形襯着背後漆黑的夜空,偉岸一如古代的神岐,他看着面前的人,目光中透出凜然的殺意,森然開口:“放開她!”
洛清淩能感覺她背後那人的身體明顯的僵硬了一下,他快速地將人質擋在自己面前,匕首抵住她的脖頸,“再上前一步,我就殺了她!”
他的胸口在急遽起伏,握着匕首的手也微微顫抖,緊貼着女孩後背的前胸上全是汗溼。
如果承擔不了後果,那就不要做。
洛清淩然在聽到那個人外強中乾的威脅之後,心裡突然涌起一陣莫名的失望。
是的,失望。
說她瘋狂也好,在意識到自己是被人劫持之後,她竟沒有什麼震撼或恐懼的感覺,衝到腦海中的第一個想法居然是興奮!
理由麼……
寵物易主,於她應該算是塞翁失馬的事情。
雖然有可能是從龍潭逃到虎穴,或者是有可能從一個漩渦跳到另一個漩渦,但至少是逃過了跳過了,只要先讓她離開眼前這個地方就好,她一刻也不想在那裡待下去了……一刻也不想!
那天之後,她真的再也沒有理他。
雖然以她現在的處境做出這種行爲十分幼稚可笑,但她卻固執地堅持着;他奪走了她的一切,卻無法得到她的尊重。
漠視,有時候是一種更深層次的反抗。
她表面上順從了,實際上卻在謙卑的外表下把自己的心藏得更深。在他面前她低眉順眼卻一言不發,有時一些不得不親口交待的事情她會要別人轉達,或者乾脆沉默,直到由那個人想出別的解決辦法。
他的耐性很好,對她這樣的消極抵抗居然並不生氣;她的耐性也不差,只要把他當空氣,她就可以在他面前鎮定自若的吃飯喝水睡覺用飛花逐影打青蛙。
兩個人又恢復到了落雲山時的狀態,相處一室,涇渭分明。
這就是平靜河水下的暗流洶涌:一定會有一個人先沉不住氣,但那個人一定不會是她!
只是,她在心裡更加牴觸要去頃襄的事實。
已經發誓不再逃跑了,所以她就不能再動逃跑的念頭;但如果是這個狀態和他去了頃襄,成天對着那個男人,這樣明爭暗鬥的日子她不能保證哪天自己會不會壓抑到內出血。
所以,如果她是被人劫持的,那就不同了——她只是發誓不從他這裡逃跑,從別人那裡逃跑就和他無關了吧?
算是曲線救國了。
洛清淩的紫眸閃了閃,覺得有必要讓身後的綁匪明白自己的立場。她將身子向那人的懷中靠近了些,壓低聲音開口道:“你不用這麼緊張——我不會和他回去的。”
身後的綁匪愣了一下,似乎沒有想到被劫的人質會說出這麼一句話來。隨即,他突然爆發出一陣怪異的笑聲,衝着對面的男子嘶聲道:“恭王爺,看樣子這個女人的心並不在你那裡,她剛剛和我說她不會和你回去呢。你還爲了她單身追出來,真是不值!”
“是這樣麼?”
藍焌燁慵懶地勾起脣角,深邃的潭眸在暗沉的夜色中妖冶閃爍:“本王倒想親自問一問她……”
最後一個字似流星在夜空中滑過,拖過長長的尾音,說話的人卻身似鬼魅,在聲音止歇之前已經來到了兩人面前。洛清淩只覺得身子就像被一股猛烈的旋風捲着一樣,狠狠跌入那個人強悍的懷中,耳邊同時響起一聲慘叫。
一切發生在瞬息之間。
那聲慘叫彷彿導火索,一聲之後引發了更多的連鎖反應。被拉入對方懷裡撞得暈頭轉向的洛清淩以爲自己眼前出現了幻覺,因爲,隨着那聲慘叫,周圍突然冒出了十幾個手持刀劍的黑衣人,臉上和劫持她的那個人一樣也罩着黑布,顯然是早有準備,在這裡守株待兔的。
而至於誰是那兔子,洛清淩很有自知之明地把自己排除在選擇之外。
原來我不過是誘餌……
心裡最後的那點興奮也蕩然無存。
現在換洛清淩和藍焌燁一起背崖而立,那些黑衣人慢慢湊近,漸漸縮小了包圍圈。
其中一人上前了一步,陰惻惻的開口道:“堂堂恭王爲了一個女人就不顧一切的跟過來,看來外界的傳言不假,您對她可真是寵愛的緊吶。”
藍焌燁脣邊的笑意依舊,不着痕跡地揮落綁在洛清淩身上的繩子,將她護在身後,慵懶的開口道:“本王的東西,向來不容他人染指;更何況是自己心頭所愛。但有人偏喜歡搶別人喜歡的東西,看來你們的主子並沒有吸取教訓。”
黑衣人身子一僵,眼中驀地射出兇光,聲音也比剛纔更冷了幾分:“既然王爺已然知道是誰的旨意,那就請您體諒在下的苦衷,咱們也是奉命辦事,多有得罪了。”言畢身子縱起,左手中的一柄長劍帶着風聲,凌空刺來,其餘衆人也紛紛揮動手中兵刃,向藍焌燁身前圍攏過來。
洛清淩被藍焌燁護在身後,看不到前面的情景,只能聽到不時發出的兵刃撞擊聲和慘呼。淡淡的薄霧在夜色中彌散開來,藍焌燁的身體掩映在霧氣中,似一道堅不可摧的屏障,將所有的兇險都隔絕在外。女孩的眼睛一直盯着面前那個人的背影,手卻不由自主地向腰側滑去,摸到了那柄紫宸:他背對着她,在全力應敵。現在是千載難逢的機會,只要這一刀刺下去……
暗器破空之聲響起,藍焌燁展開的斗篷將襲至面前的萬點銀光盡數收淨,然而這次敵人卻改變了策略,那些銀光原來只是假象,對方真正的目標卻是他身後的女孩!在藍焌燁正張開斗篷去收暗器時,斜刺裡又同時飛出數枚鋼釘,向他身後打去;而躲在他身後的女子不知爲何,卻是神色遲滯,似有所思,直到鋼釘已然飛至面前時纔有所察覺,但已經錯過了最佳的躲閃時機。洛清淩一驚之下忙向後撤步,卻忘了身後便是懸崖,慌亂中一腳踏空,身子後仰,直直的向下墜去……
藍焌燁眸光一凜,他迅速轉身,瞳孔中映出了女孩飛速下墜的衣角;想也不想地雙足騰空,將身子向前縱去,竟是和對方一起墜下懸崖!身體墜落的瞬間,收攏的斗篷驟然展開,剛纔斂於其內的暗器盡數向外擲出……
漫天寒光的花雨過後,崖上再也沒有站着的人。
四野只餘獵獵風聲,空氣中,到處瀰漫着濃濃的血腥氣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