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不得理會那幾個家僕,耶律齊雲擡腳進了房間,徑直向裡面那間房走了過去。
楊榮面朝裡躺着,倒不是他不想翻身,而是在早上翻了個身之後,再動一動身子,渾身都會像是被針紮了一樣的疼。
走到楊榮牀邊,耶律齊雲彎腰輕輕推了一下他,小聲向他問了句:“楊兄弟,你怎麼了?”
被他這麼一推,側身躺在牀上的楊榮痛苦的呻吟了一聲,卻並沒有回答他的問題。
聽出楊榮聲音裡透着痛苦,耶律齊雲把身子朝前探了探,試圖看清他臉上的表情。
當他看到楊榮的臉時,被嚇了一跳,連忙向楊榮問道:“楊兄弟,你的臉怎麼了?昨天還好好的,今天怎麼成了這個樣子?”
躺在牀上的楊榮是半點力氣都提不起來,他痛苦的呻吟了一聲,身子卻是動也沒動。
“來人,快去找郎中!”見楊榮側身躺在牀上,只是輕聲呻吟,連動都不動,耶律齊雲連忙對外面房間的家僕們喊了一嗓子。
那幾個家僕纔剛爬起來,聽到主人家在屋裡叫喊着要找郎中,其中兩個伶俐的連忙應了一聲,顧不得揉揉被摔疼了的地方,掉頭躥出了房門。
明知耶律齊雲就在牀邊站着,楊榮想要起身接待,無奈渾身疼痛,連挪動一下,骨頭都像是要散了似的。
楊榮沒有挪動身子,耶律齊雲也沒怪他,只是從一旁拽過凳子,挨着牀邊坐了。
“是不是休菱那丫頭打的?”挨着牀邊坐下之後,耶律齊雲擰着眉頭,滿臉陰雲的對楊榮說道:“如果是她打的,我定要好生教訓她一頓,給兄弟出這口氣!”
聽耶律齊雲說要教訓耶律休菱,楊榮心裡不禁一陣苦笑,他纔不會蠢到真相信耶律齊雲會捨得懲治耶律休菱。
大不了,到時候耶律齊雲會當着他的面訓斥耶律休菱一頓,頂多裝出一幅要懲處耶律休菱的樣子。
楊榮要是個懂事的,在耶律齊雲要懲治耶律休菱的時候,定然會加以阻攔,只要他一阻攔,懲處耶律休菱的事,恐怕就要落個不了了之。
與其到時候裝模作樣的阻攔,還不如現在就幫耶律休菱求個情,也好落個大度的好名聲。
心裡雖然做好了盤算,可渾身的骨頭卻像是要散架了似的疼痛,楊榮強撐着想要把身子給扭過來,但是努力了好幾次,都沒能如願。
“兄弟,你只要告訴我,是不是被休菱那丫頭打的就行!”見楊榮掙扎着想要翻身,耶律齊雲連忙上前幫他搭了把手,將他的身子扳正過來,又向他追問了一句。
如果不是耶律齊雲幫忙,楊榮還真是翻不過身來。
倒不是說他的力氣不足以支撐他翻過身來,主要的是他只要一動,渾身就一陣劇痛,靠着自己,實在是狠不下那心翻這個身。
有耶律齊雲幫忙,那就完全不同了。
肉不是長在耶律齊雲的身上,人家幫着翻,當然不會感受到楊榮身體上的疼痛,只要稍稍一用力,就把他給扳過來了。
被扳成仰躺着的姿勢,脊背和牀板免不了要輕輕碰撞一下。
只是輕輕一碰,楊榮也是感到一陣陣的肉疼,渾身的骨頭都像是被重錘敲打過一般疼痛。
他緊咬着牙關,痛苦的“嗯”了一聲,並沒有留意到耶律齊雲在他身旁說些什麼。
見楊榮一臉的痛苦,耶律齊雲的眉頭擰的更緊了,等楊榮臉上的表情稍稍舒緩了一些,他又接着問了一句:“兄弟,你倒是快些告訴我,你身上的傷,是不是被休菱那丫頭打的?”
楊榮眨巴了兩下眼睛,十分勉強的擠出了個笑容,對耶律齊雲說道:“與耶律小姐無關,是我自己碰的!”
“撒謊可不好!”耶律齊雲嘴角微微牽了牽,對楊榮說道:“我知道你身上的傷是休菱那丫頭乾的!我說兄弟,既然你我已經結拜,雖然沒有焚香拜祭天地,卻也是名正言順的異姓兄弟。哥哥今日就告訴你,對傷害你的人,可沒有必要這麼護着。休菱那丫頭是被我嬌寵壞了,這次要是不教訓教訓她,以後不定她還會惹出什麼禍事來!”
“罷了!”楊榮搖了搖頭,嘆了一聲,幽幽的說道:“也怪我太不曉事,什麼時候洗澡不好,非要在昨天晚上去洗。與耶律小姐又產生了些誤會,纔會捱了這頓揍!”
“兄弟,你不會武功可不行!”見楊榮還在替耶律休菱說話,耶律齊雲嘆了一聲,站直身子對他說道:“不如這樣,等你身上的傷好了,我幫你找個師傅,教你些拳腳功夫,日後也不至於被一個女子欺負成這樣!”
當耶律齊雲說出這番話的時候,楊榮已經猜到他是想要找個藉口把自己給留下。
楊榮嘴角露出一抹淡淡的笑容,強撐着緩緩搖了搖頭,有氣無力的對耶律齊雲說道:“我不是塊練武的材料,練武要吃得苦才能小有所成,我是個不折不扣的懶貨,就算給我找再好的師傅,恐怕也是雕不好我這塊朽木!”
“那你打算怎麼辦?”找師傅的提議被楊榮拒絕,耶律齊雲微微擰着眉頭,又向他追問了一句。
“我想早些離開大同府!”楊榮雙眼瞪着天花板,想了一想,纔對耶律齊雲說道:“耶律小姐和我之間有些誤會,一時半會也是別想解的開!昨晚我就想好了,等身上的傷痊癒,我就離開大同府!”
耶律齊雲擰着眉頭沒有說話。
來到大同之前,他就知道留不住楊榮。
他有些後悔,後悔當初不該讓楊榮揹着他登上陳家谷的山崖。
如果不是看了宋軍和遼軍在山崖下的那場廝殺,恐怕也不會這麼快喚醒楊榮體內漢人的血性。
自從遼太祖耶律阿保機建立遼國以來,契丹人和漢人之間就保持着十分緊密的關係。
在幽雲十六州,有許多漢人,都在爲遼國做事。
如今除了蕭太后和遼聖宗之外,最有權勢的北院樞密使韓德讓,也是漢人。而且遼國的軍隊,並不是以契丹人爲主,佔據遼軍最大比例的,恰恰是由漢人和其他少數民族組成的京州軍。
北方的漢人,對大宋並沒有多少感情。
五代十國的亂世,讓這些漢人忘記了他們的根本,對他們來說,誰做皇帝都一樣,只要有飯吃有衣穿。
而且遼國的契丹人還會不時的向這些漢人做一些關於北宋的負面宣傳,讓他們以爲宋軍侵入遼國,是想把漢人的土地全部奪走,奴役北方的漢人。
沒有人甘心做奴隸,爲了自由,爲了土地,北方的漢人拿起武器,站到了契丹人的一邊,與他們在南方的同胞展開了殊死的搏殺。
楊榮不是北方人,他早說過,他是江淮子弟。
江淮,是大宋的腹地,也是漢人最集中,少數民族最少的地方。
想要對一個江淮子弟做不利於北宋的宣傳,那是具有相當難度的!
想到楊榮是江淮子弟,耶律齊雲突然愣了一下,他緊鎖着眉頭,兩眼一眨不眨的瞪着楊榮,滿心疑惑的問了一句:“楊兄弟,我記得你並不是宋軍,那麼你一個江淮子弟,爲何會來到西北?”
“我也不知道!”躺在牀上的楊榮艱難的側着頭,兩眼望着耶律齊雲說道:“我好像是做了一場夢,等我夢醒之後,就出現在一片到處都是死人的地方!你是我遇見的第一個活人!”
聽了楊榮的解釋後,耶律齊雲微微皺着眉頭,沉吟了一會,纔對他說道:“照你這麼說,你應該是被人下了迷藥,帶到西北來的!可我實在是想不明白,世間哪裡有如此強效的迷藥,能讓人睡上這麼久,而且經過長途顛簸都不會醒來!”
楊榮話裡的意思完全被耶律齊雲給曲解了,但他卻並不多做解釋。
他很清楚,即便他解釋了,對方也一定不會相信。
這就好比在大街上,突然有個人拽住路人,見人就說他是從幾百年後穿越過來的一樣。
想必凡是被他拉住的人,都會用一種看精神病的目光來看他。
穿越!
這種扯淡的東西,除了小說裡會有,現實裡鬼才會相信!
“我也不知道!”楊榮撇了撇嘴,露出一個很是難看的微笑,對耶律齊雲說道:“在我來到這裡之前的很長一段時間,我都是沒有記憶的!”
“算了!”耶律齊雲擺了擺手,返身走到窗邊朝外看了看,對楊榮說道:“郎中來了,讓郎中幫你開幾副藥,你這幾天好生調養着,等你身子大好了,我再幫你好生教訓休菱那丫頭!”
說過話,耶律齊雲也不等郎中來到,對楊榮又說了句:“我先走了,楊兄弟你好生調養着!”擡腳朝外走了去。
耶律齊雲出去之後,楊榮仰躺在牀上,兩隻眼睛望着天花板發了好一會呆。
沒過多會,一個家僕果然引來了一位郎中。
與第一次來爲他療傷的年輕郎中不同,這次來的,是個大約五十多歲,模樣生的有些老相的老郎中。
老郎中剛一進屋,就被躺在牀上的楊榮給嚇了一跳。
楊榮的模樣確實是有點嚇人,一張原本還算俊俏的臉蛋,這會是清一塊紫一塊,根本看不出他原本生的是什麼模樣。尤其是他的嘴角和眼角還腫起了老大一塊,整個腦袋,乍一看,就像是一隻剛從滷水裡撈出的豬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