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時李府的主子們,都聚集在東院李老太君的福康齋。
這東院經過小小的三廳間,正面是五間上房,皆是雕樑畫棟很是氣派,出去是後院和東西穿堂,另一頭穿堂出去是垂花門。
李友友正揹着刺槐跪在院中,背上已經被扎出來不少血珠。他親孃苟姨娘也同跪在旁,捏着手帕在嚎哭,哀求老太太饒命。
只見臨窗大炕上鋪着紅紫相間的洋毯,正面設着猩紅金錢蟒的引枕,李老太君正倚靠上面。
地面着兩排一溜六張大椅,坐着李伯華夫婦和李仲彥夫婦,李恆與李補之鄰座坐着。
院子裡嚎哭聲突然大了起來,李老太君坐直了身子,眉頭漸漸皺緊,而李大太太金氏喝着茶一副鄙視的表情。
李仲彥見狀不得不出面,便出門呵斥道:“這會子知道怕了,早幹嘛去了,整日裡結交的都是不三不四的貨色,好好地孩子都讓你帶壞了,還不噤聲!”
苟姨娘跪坐在地上,本是捏着帕子哭得梨花帶雨,想讓老爺憐惜之下幫兒子一把。若是依着這禍事,必是不得好果子。
她便期期艾艾的哭着道:“老爺,求您與老太太大老爺求求情,友兒自小純善,他哪裡知道這畢師仁竟然是包藏禍心,成心的接近他的呀!這三年來您也是與姓畢的有來有往,也未曾看出他的底細呀,可見此人多奸詐!嗚嗚”
李仲彥聽她意思還埋怨自家也識人不明,便是尷尬又光火。
於是便上前幾步,冷語道:“你二人老實跪着請罪便是!待老太太有決斷後自然會發落你們,且噤聲不許再胡鬧,若是老太太發作下來,我可是救不了你們!”
苟姨娘望着自家老爺不同往日的神色,只能連連含淚點頭`滿眼都是依賴和信任。
李仲彥對跪着瑟瑟發抖的李友友狠狠瞪了一眼,嘆了一口氣便轉身進屋。
房裡大老爺李伯華左手握拳放在膝蓋,右手端起茶碗慢慢喝了一口茶。
待放下杯子後,嘆一口氣道:“二弟,太子殿下因這畢師仁的當殿一撞,如今可是渾身是嘴也難說清呀。”
李仲彥起身對着兄長正衣深躬道,“大哥,都怪我識人不明,連累太子蒙此大難!如今如何做,弟弟便聽大哥的。”
稍頓了一下,苦笑道:“友友三年前還是孩子心智不全,燕王有心埋下這暗樁,即便是我也是未曾識破,防不勝防呀。”
李二夫人白氏一聽這時候了,夫君竟然還要偏袒那庶子!
她氣的胸膛一鼓一鼓的,便嗤笑一聲道:“老爺,不是妾身此時落井下石,這李友友平日裡結交的都是些浪蕩子,您說那是才子風流不拘小格!有林下之風!自己拿錢被人哄騙着就算了!還把這禍胎介紹與你,惹來這潑天的禍事!依您的意思,便當是年幼不計較了?那太子良娣怎麼辦?她如今在太子妃那裡可是遞下了個實實在在的話柄!”
李大夫人金氏聽弟媳提到自家二女兒,便也不能裝賢惠看熱鬧了,便輕輕擦拭眼淚道:“珍珠那裡確是因爲此事爲難。如今也不知怎麼被太子妃奚落。咱們家算上不滿週歲的福兒,男丁嫡庶總共才四個!這嫡出行走外面,可都是人人誇讚的英才青年!偏偏這庶出的李友友在外招搖,比咱家恆兒哲兒都囂張,好似他纔是那嫡出的!”
李恆與李補之此時鄰座坐着,只能縮着腦袋喝茶,仔細數白玉盤裡果子有幾個。真沒法子了,神仙打架,他們得躲遠些。
李老太君咳嗽一聲,衆人都噤了聲。
只聽她緩緩的道:“如今外面的賞花會都不給我們家遞帖子了,便罷了,好在明玉,珍珠,韻道都已出嫁,不去交際倒是沒甚。可你們爺們在朝堂的事,本不該我們婦道人家擔驚受怕。”
李伯華和李仲彥趕緊起身齊聲道,“是兒子不孝帶累家裡了,讓母親擔憂了。”
老太君擡手示意他們坐下,嘆口氣道:“如今這禍事還不知將來如何了斷,咱們自家人也不要自亂了陣腳,切記一句話,萬事還是聽太子殿下的。至於。。。”
老太君頓了一下,似在出神,好一會纔出聲道:“至於友友,我以往因着不愛管孫子輩的事,指望你們做父親的能做個好樣子,能教導好自己的兒子!像你們的父親教導你們一樣,可你們看,嫡子你們是教導好了,庶子難道不算李家人?他闖了禍事難不成咱們家就能脫了干係?”
衆人聽老太太語氣中帶着怒意,便都趕緊站起來,恭敬道:“自是不敢,都聽老太太的。”
李老太君道:“往日裡友友怎樣,我也是知道的一些事的,不說是紈絝,也差不多少。”
李仲彥聽母親似乎對小兒將要判定,一臉惶然急切道:“母親息怒,友兒他只是單純天真,並不是真的是壞!兒子日後定會好好嚴管他,像父親教導我們一樣讓他走正道。”
老太君嗤笑一聲道:“一個庶子還配讓你提到,像你父親一樣教導他?嗯?彥兒,你大概是不知你口中單純的庶子,如何娶到自己堂姐貼身丫鬟的吧?”
“母親,那個素英不是因爲在莊上養病,遇到友兒遭難`幫吸蛇毒纔有的姻緣嗎?”
“哼!漣媽媽你來說。”李老太君有些不耐煩,揮揮手道。
老太太的管事嬤嬤漣媽媽,便把李友友如何設計素英,又如何與苟姨娘的謀劃,都細細述說一番,越是沒帶情緒的描述,越是讓人覺得心驚。
屋裡衆人都是第一次聽說此事原委。
“這逆子!竟然如此無恥下作!”李仲彥大怒道。
“老爺,我以往說道李友友如何紈絝,你總是說他還小自會改好,對我哲兒便是一分一毫的都錯不得 ,做錯就捱打挨訓的。”
“你這糊塗婦人!哲兒是我嫡子!我自然要嚴加管教,那是要傳承我的家業的!友兒是庶子,我雖是平日寵着他,是想着畢竟日後他只能分些微薄的家產,是要出去單過的。”
“那你是如何對那苟姨娘的?不是自來不管她如何囂張,你也是當她是個小白菜,只覺得她可憐,就她最是善良溫柔!如今怎麼了?賤人養出來個禍胎!”
眼見李仲彥夫妻吵了起來,李伯華和金氏各自勸慰一個,兩人還是不依不饒把陳年爛穀子的事都倒騰出來了。
連帶着勸架的金氏也被白氏給攀扯上了,妯娌兩人也掰扯起來。
李伯華橫眉瞪眼的訓斥弟弟內宅不穩,自身不立。
李仲彥本被老婆罵的丟臉又臊急,如今又被自家哥哥訓斥,逆反心理來了便犟嘴道:“大哥這麼能幹,當初怎沒看出來那畢師仁的禍心,介紹給太子時您不也是誇其爲人坦蕩有才嗎?”
兩兄弟便吵吵起來還要動手!
李恆和李補之見長輩們吵架,嚇得也不知如何是好,便只能站着惴惴着看着。
正房主子們因要談要事,便把丫鬟婆子們都遣的遠遠地,只留了漣媽媽。
李老太君見眼前這一團亂,都當爺爺奶奶的人竟然當着晚輩面吵起來,便氣的喘不來氣歪在炕上!漣媽媽忙給她解開領口,給她順氣,又趕緊把鼻菸壺讓她嗅了嗅,聞着薄荷的味道老太君才緩過來氣。
她把桌子上的杯子一揮手,全掃落在地!【嘩嘩!】
衆人被碎瓷聲驚到!呆望着滿臉通紅`眼淚直流的老太君,趕緊齊刷刷的跪下再不敢出聲。
“成何體統?你們說!自家先亂起來了,一把年紀還要打架不成??年齡都吃到狗肚子裡了!你們看看你們還是朝廷命官,就這點涵養?”
“請母親/祖母息怒!是孩兒們不孝。”
李老太君待心情平復些,用帕子擦擦眼眶,命衆人坐下又道:“此時翻那些舊賬,沒甚意思!我們都只能等着太子的安排。現如今朝堂不穩,家裡定要穩住!金氏白氏!”
李大太太金氏和李二太太白氏趕緊站起來,垂手肅立着。
“你們是當家主母,姨娘和庶子如何作怕什麼,你們要拿出當家的氣勢,那甚苟姨娘的,便打發到莊子上去,聽她嚎叫的我就頭疼,李友友關祠堂一個月,讓他把四書五經好好抄抄,把家規也抄十遍!不抄完不許出來!也不許人探視!”
李仲彥被母親惡狠狠的盯着,哪裡敢出言求情求饒,便面帶愧色連連諾諾的道是。
院裡的李友友和苟姨娘,便被李二太太白氏命人捂着嘴巴拖出去,該送莊子的送莊子,該關祠堂的關祠堂。
白氏滿臉喜色`心裡好不快活,十多年的憋氣今天全給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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東宮。
太子贏子禎這幾日都在前殿議事房與幕僚們商議如果應對此次突發事件。
因着畢師仁的當殿撞柱明志,讓曾經很多荒誕的詆譭又流傳起來了,且越傳越離譜!
眼下朝堂上,京都的官宦家裡都在竊竊私語探討太子殿下會不會因此被皇上厭棄。
李珍珠此時正跪在太子妃面前。
太子妃是王丞相的嫡女王淑賢,本在閨中時與李珍珠也是相識的。
卻因太子殿下對李珍珠情有獨鍾,大婚前夕非要請旨改封李珍珠做太子妃。
幸虧皇上英明決斷,王淑賢才能從東宮正門嫁進來。
臨出嫁那晚,王丞相告知她此事讓她心中有數,避着些良娣李珍珠,討好太子早日生子纔是正理,太子妃便處處看李珍珠礙眼。
太子是勤政自勉的,總是忙着政事歇在前院,每月進後院歇息不到二十天,有時候甚至只有七八天。
太子初一十五倒是會顧着正宮體面來正殿歇息,可另有十日都是歇在良娣李氏的偏殿裡!
太子後宮總共才四個女人吔,那兩個還是他大婚前收用的丫鬟,如今月月都旱着。
自家嫁進來兩年還未有身孕。皇后娘娘已經着急,開始讓她喝補藥了。
誰能知道她的委屈?一個月才輪到兩日,她怎麼懷?又不敢同別人訴苦。
太子這幾年被燕王步步緊逼,她哪能再去惹事,讓外臣參太子後院不穩?她可是賢良淑德的太子妃!
今日親孃特意前來拜見,她才知道這畢師仁當殿這一撞一明志,給太子帶來的可是驚濤駭浪。
自家這般謹小慎微,偏偏這李良娣孃家倒好,竟給太子殿下惹下這般大麻煩!
太子妃送走親孃後,便氣呼呼的着人立即將李良娣傳過來,讓她跪着聽訓。
李珍珠已經跪在這有半個時辰了,雖是跪在地毯上,可是跪久了膝蓋也痛呀。
玖姿嬤嬤已經從女德講到褒姒禍害周幽王了。
她偷瞄一眼上方,太子妃還在慢悠悠的品茗。心道這是要來個長久戰了,也不知小瓶子找到太子沒有。
正暗自神煩,外面就傳來宮人們齊聲請安的聲音。
“給太子殿下請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