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牛山一夥賊人,起初流竄於濟南府境內,被張叔夜派兵追剿,一路西逃,竄入大名府。連續數次擊退官軍,劫掠村莊,攻破武城,佔了千牛山,一時之間竟有坐大之勢。可誰不好惹,偏偏撞上徐家莊,先折一陣,攻取夏津又踢上鐵板。徐衛虛張聲勢,嚇得羣龍無首的賊人倉皇逃竄。
一路追過來的張叔夜不費力氣,一舉端掉千牛山賊巢,這夥賊寇正式宣告歇菜。捷報飛入開封東京,傳到樞密院,樞密使童貫領軍攻遼,敗退太原。樞密院主事的乃是“同知樞密院事”蔡攸。此人乃公相蔡京之子,卻爲爭權奪利與其父反目,如今雖然坐着總領全國軍務的樞密院第二把交椅,但一方面有父親的攻擊,一方面又有童貫壓在上頭。
濟南,大名兩府的捷報一送上來,蔡樞密認爲機會來了。前番童樞密與自己領軍攻遼,大敗而回,讓官家好生惱怒。已經動了責難之心,雖然推上去幾個替罪羊,可天子的怒意仍未平息。這不正好,幾次擊退官軍,襲擾大名濟南的賊寇居然連賊窩都端掉了。這件事若放在平時,狗屁不是,可放在這節骨眼上,可就有得發揮了。
是以,蔡攸絲毫不猶豫,帶了捷報火速進宮,面見道君皇帝。
當今天子趙佶,崇信道教,一心想修煉成仙。軍國大事,起初多由蔡京,童貫等人打理,然眼下,蔡童二人俱已老邁,他們的子侄,門人便雞犬升天,顯貴起來。又特別是這蔡攸,在官家還是端王時,便已傾心奉承,關係非比尋常。
入了禁宮,問明官家去處,原來是在鬥氣閣修煉。趕到鬥氣閣時,只見一內侍在門外侍奉,天子修煉時,最不喜人打擾。蔡攸耐心等在外頭,盤算着稍後的說辭。左等右等,低頭數了幾百只螞蟻,終於等到閣內一聲鐘響。蔡攸不着痕跡的塞過一錠元寶,笑而不語。
那小宦官也是不動聲色,收在袖中,這才入內稟報。不多時出來,說是官家召見。蔡攸略整衣冠,向內侍確認無誤後,方纔入內。這可是有原因的,當今天子風liu儒雅,起用臣下也有個標準,儀表務必出衆。朝中掌權者如蔡京,童貫,樑師成等,個個都是儀表堂堂,蔡攸怎敢大意?
鬥氣閣裡一人,身披三清袍,頭戴五老冠,盤膝坐在蒲團之上,背對外面。四周堆放着經卷書本,那人隨手取來一卷,也不研讀,僅撫mo而已。正是大宋天子,號稱道君皇帝的趙佶。
“臣,蔡攸,叩見陛下!吾皇……”蔡樞密推金山,倒玉柱大禮參拜。
“少聒噪,有事說來,無事問罪。”道君皇帝翻開書卷,似在觀看。
蔡攸心頭一凜,心知官家必定在爲前線大敗的事惱怒,趕緊奏道:“陛下,捷報!”
道君皇帝翻書的手略一停頓,隨即哼道:“大敗而歸,你們能說成戰略轉移,保存實力,徐圖進取。你們的捷報,朕還敢信?”
“陛下恕罪,臣只是樞密副使,有些事,臣就是有心,也無力啊。”語氣無奈,那叫一個委曲,那叫一個鬱悶。把什麼事情都推得乾乾淨淨,對啊,咱只是老二,還有老大在上頭壓着,謊報軍情,自然不關我的事。
道君皇帝冷哼一聲,卻也沒有反駁,略一沉吟,即問道:“何處來的捷報?”
蔡攸趕緊遞上大名府與濟南府送來的軍報,朗聲說道:“賴陛下鴻福,將士用命,爲禍河北山東的賊寇已經肅清!”
趙佶不置可否,待內侍呈上軍報後,略一翻看,似是不耐,說道:“朕今日精力不濟,你且說說。”
“臣遵旨!”蔡攸應了一聲,還沒開口,又聽官家賜坐。暗自一喜,心知有門!
落座之後,清了清嗓子,蔡攸這纔開口:“陛下,自大軍戰略……失利後,一部留守太原,餘衆撤回河南。那河北山東兩地的刁民趁勢而起,侵擾州縣,爲禍鄉里。其中有一支賊寇,爲首的號稱‘賽翼德’,使一條長矛,剽悍過人。起初不過數十人,幹些剪徑的勾當,日漸坐大,嘯聚山林,劫掠村鎮,可謂是無惡不作,罪孽深重。數日之前,這夥賊人攻破武城縣,大肆燒殺,可憐那樸實百姓,遭此無妄之災,死傷慘重,背井離鄉……”說到此處,他語氣悲涼,面容哀慼,竟說不下去。
趙佶聽到這裡,略微側過頭,責問道:“此事爲何不報?”
“這,陛下近日勤於修煉,而臣早已佈置下去,是以不敢打擾。”蔡攸一通忽悠。當日武城慘案報上來後,他唯恐此事觸怒本已不快的皇帝,壓下不報。如今,下面打了勝仗,倒成了他的佈置。
只見背對外面的趙佶微微頷首,似有認同之意:“接着說。”
“劫掠武城縣後,這夥該死遭瘟的賊寇直撲夏津……”
趙佶插了一句:“可是太祖朝馬仁禹的故鄉?”
“正是!陛下,也合該這夥賊寇倒黴,那夏津自古便是尚武之鄉,尤其治下有一徐家莊,更是了得,莊中漢子都是武藝高強之輩。陛下,不知對徐彰此人,還有印象麼?”蔡攸問道。
道君皇帝不假思索:“沒有。”
蔡攸討了個沒趣,繼續說道:“那徐彰乃西軍猛將,原爲種諤部下,党項人畏之如虎,以禁軍都虞侯致仕。當時,臣還上奏挽留。”這雖然是實話,但當時徐太公得罪了童貫心腹,童貫向蔡京打了招呼,蔡京又向高俅施壓,才逼得徐太公上表引退。蔡攸那時,已與其父不合,你贊同的,我都反對,你反對的,我都贊成。所以,才上了一本,要求留用。 шωш✿ TTKдN✿ ¢ ○
聽他這麼一說,趙佶似乎有些印象了:“然後呢?”
“那徐彰雖然致仕,可其忠君憂民之心未嘗懈怠。將兩個兒子培養成材,長子受恩蔭,在禁軍中任職。次子雖然年少,卻是個有勇有謀的少年才俊,賊寇兵臨徐家莊,派人索要錢糧牛馬,否則便要屠盡全莊,一個不留!”蔡攸說到此處,有意的停頓下來。
“豈有此理!天下,乃朕之天下!豈容反賊猖狂!”果然,趙佶大怒,手中奏章擲飛出去,嚇得內侍一溜小跑過去撿了回來。
“正是如此!那莊戶人家,都膽小怕事,惟獨這個徐彰次子,嚴詞拒絕!當場斬殺賊使,在保正,勇頭逃跑的情況下,聚集莊中少年後生,巧施妙計,全殲來襲賊人。又虛張聲勢,嚇退圍攻夏津縣的賊兵主力,其兄正在守城,兩兄弟裡應外合,這纔有了此次大勝!”蔡攸說得眉飛色舞,興高彩烈。趙佶聽得頻頻頷首,心裡稍寬。
“陛下,臣自前線回京後,收到軍報,便一再囑咐地方。朝廷兵力有限,一定要徵召民間勇武敢戰之士,保衛桑梓。這夏津知縣明顯貫徹領會了朝廷的用意,這才讓徐彰的兩個兒子,有了用武之地。”蔡攸之話,第一表明此次剿賊獲勝,是自己的方針正確,首功嘛,當然是自己的。第二捎帶上了自己的爪牙,便是那夏津知縣。徐勝徐衛兩兄弟的功勞,居然成了在他的精神指導下,在夏津知縣的具體落實下才取得的。
趙佶又從內侍手中取過奏章似要翻看,卻提不起興致,隨口問了一句:“那徐彰次子叫什麼名字?多大年紀?”
“呃,姓名不太清楚,年紀想來不大。”蔡攸早就看過奏章,大名知府的上奏中,對徐勝徐衛兩兄弟是一筆帶過。濟南知府的奏章中,卻用了五六十個字專門講述徐衛指揮作戰的經歷,薦才之情,躍然於紙上。
此時,他見皇帝似乎沒有興趣審閱奏章,刻意隱下徐衛的姓名。他當年在皇帝還是端王時,便時常藉着各種機會與之巧遇,後來端王問了一句“此人是誰?”,受了他不少好處的內侍應了一句“蔡攸”,就這麼地,讓端王留下了印象,他纔有了今天。徐衛與他非親非故,沒理由白幫這個忙。
大宋立國以來,又特別是近幾十年,刁民造反不在少數。若是往常,剿滅幾千賊寇這種事,根本報不到皇帝面前。這次,蔡攸之所以大報特報,甚至專門講述戰鬥經歷,原因只有一個,那就是在攻遼大敗之後,皇帝需要一場勝利來使龍顏大悅,他需要一場勝利來穩定自己的地位。
照眼下情況來看,這個目的,似乎到達了。
“官軍以優勢兵力進攻日薄西山的契丹人,被打得大敗而回;這些鄉野少年聚在一堆,卻能擊潰數千殘暴橫行的賊寇,你既掌樞密院,想過其中的道理麼?”良久,趙佶問道。
蔡攸一時爲之語塞,訕訕道:“臣愚鈍,請陛下訓示。”
“官軍缺的,便是這敢戰之心!想那徐……徐什麼?”皇帝又一次問出這個問題。
蔡攸裝傻充愣:“徐彰。”
“朕問的是他那次子姓……罷了,那徐彰次子,即便出身行伍世家,受其父薰陶,但一未從軍,二未上陣,憑着保衛桑梓的決心,擊潰強敵,這種敢戰之心,正是官軍所缺乏的。樞密院和三衙,都得重視這個問題。”趙佶訓誡道。
蔡攸連聲稱是,趙佶頓了頓,突然問道:“居安,你快五十了吧?”
“回陛下,臣今年四十有八。”聽皇帝突然稱起自己的表字,還問自己的年齡,蔡攸心頭一陣狂喜。今天這番表功,看來是起作用了!
“嗯。”道君皇帝點了一下頭,繼而說道:“退下吧,有功之人,該賞則賞,國家多事之秋,需當君臣一體,百姓同心,才能共渡時艱。”
蔡攸應下,拜辭皇帝,正當離開,忽聽又背後響起同一個問題:“那個徐彰次子……”
蔡攸仍舊不答,回首躬身道:“陛下還有何吩咐?”
“像徐彰次子這般的年輕人,應當給其機會多多磨練,若真有才幹,可酌情任用,甚至破格提拔,爲國儲才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