涼國公府的賞花宴進行到一半,馬上就是教司坊頭牌德音登臺表演。一個丫鬟卻匆匆衝上臺,直言本在調音的樂師無故失蹤。
“啊,奴婢知道那樂師去了哪,這幾日他常拿着條帕子看……”
說出此言的丫鬟急忙捂住嘴跪下,神色間滿是懊惱:“驚擾到各位夫人,奴婢知錯。”
坐在最中央的涼國公夫人心覺糟糕,幾十年周旋於貴婦圈,這種事她即便沒親眼見過,也聽過不少。教司坊樂師生得風流倜儻,閨閣少女稍稍心性不定,一顆懷春之心就容易被騙了去。
此事本該冷處理,可衆目睽睽之下丫鬟把話說到這份上,她在隱瞞未免欲蓋彌彰。
“正巧大家這會也坐乏了,吃點茶再聽戲也好。”
邊安撫衆家夫人,她邊命心腹媽媽前去探查。人孰無過,不論今日之事起因如何,總要盡力保一下女兒家名聲。
可奈何天不遂人願,正當事情就要壓伏下去時,後排突然傳來喧鬧:“出了這等事,趕緊看看自家女兒在哪。”
不知是誰起的頭,各家夫人關心則亂,紛紛找起了自家女兒。一陣兵荒馬亂之後,戲臺前唯獨少了入京述職的惠州都指揮僉事之女。
成了!
常太夫人強壓下驚喜,擔憂地看向徐氏:“三丫頭這是哪去了。”
哪兒去了?在場所有人心中自有計較。雖然心中早有謀劃,這一幕也在意料之中,不過如今察覺到四面八方的探究目光,徐氏依舊有些後悔。
法子總會有的,她怎麼能拿女兒的名聲來堵。雖然嬌嬌自幼習武,對付一個男子不在話下,可萬一出了什麼事,她下半生都要生活在自責中。
強行穩住心神,她看向文襄伯府一羣人。雖然他們面露擔憂,可站姿頗爲鬆散,肢體上毫無緊張之意。分家之事果然勢在必行,否則終日跟這羣虎-狼同居一處,即便她十八般功夫,也會寢食難安。
向來只有千日做賊,哪有千日防賊的。
“太夫人,嬌嬌許是貪戀園中□□,一時間忘記回來。”
常太夫人長舒一口氣:“但願如此,那丫頭性子稍稍有些叛逆,可千萬莫要出事,不然讓我這老婆子如何是好?”
徐氏冷笑,太夫人面上關心,實則說盡了女兒壞話。可惜方纔進門時,女兒一番表現無可指摘,衆夫人對她早有印象。如今太夫人一張嘴就算說再多,也不會徒添笑料罷了。
“太夫人莫要擔心……”
徐氏頓了頓,餘光看向低着頭但肩膀一直抽動的羅薇蓉。不知情的以爲她多擔心,只有徐氏明白,二小姐這是笑抽了。
果然羅薇蓉終於忍不住開口:“二嬸,三妹妹方纔弄溼了鞋子,如今似乎……”
她扯着帕子輕咬朱脣,眼神卻止不住向剛纔丫鬟所指的客房方向瞥去。這會即便不說話,衆人也明白羅府三小姐在哪。
“不過想來,那人定不會是三妹妹。”
嘴上說着不是,但在場閨秀只缺羅煒彤一人,這話幾乎已是蓋棺定論。一瞬間,徐氏只覺全場探究的目光都向她射來。
當即她挺直脊樑:“微蓉確定你三妹妹進了客房?”
羅薇蓉爲難地點點頭:“侄女多帶了身衣裳,那鞋襪三妹妹穿着正合適,故而帶她過去換下。因想着客房離戲臺頗近,便先與其他姐妹們回來。都是侄女沒照顧好三妹妹,若是出了什麼事,二嬸怪侄女便是。”
這般說着,羅薇蓉是真心想爲自己所爲求一份保障。這位二嬸可不是什麼善茬,初回金陵那日她對上太夫人,氣勢都絲毫不弱。其實她隱隱有些羨慕,若孃親與祖母也這般,那他們嫡長房這些年也不至於一直屈從於太夫人淫威之下。
可羨慕歸羨慕,她還分得出親疏遠近。如今她就不信,當着如此多人面,她都退到這地步,二嬸還不能給個保證。
徐氏神色稍稍緩和些:“你們總歸是姐妹,二嬸又不是那不分青紅皁白的。若事情與你無干,我怎會胡亂指摘。”
人是三皇子找來的,入涼國公府前她還有最後一絲顧慮。可碰巧方纔,她在花園中碰到教司坊舞女,閒談中現那處極易藏人的客房。計劃可以說是萬無一失,羅薇蓉終於放下最後一絲擔憂。
如今萬事俱備,只差最後一步,羅煒彤便身敗名裂。文襄伯府再不濟,她也是正經嫡長,容不得別人踩在她頭上,尤其還是那麼個愛掐尖要強的妹妹。
自錦繡坊歸來後一直鬱卒的心,如今終於氣順。望向客房方向,她隱隱有些激動,策劃許久甚至提早動用了三皇子關係,如今終於要事成了?
作爲宴會主人,涼國公夫人本想息事寧人。可如今事情鬧到這地步,卻是不得不擺在明面上。尤其那出事之人,似乎還是兒子看中的姑娘,一時間她有些踟躕。若真有萬一,豈不對兒子傷害很大?
可轉念一想,長痛不如短痛。且那姑娘她見過,應該不至於如此沒規矩。這麼一想,她乾脆邀請衆人向客房走去。
此舉正中文襄伯府諸人之意,常太夫人走在衆人前面,重重地捏起徐氏手,朝她露出陰冷的笑意。徐氏低頭,神色間難掩頹色。
“你也莫要如此,便是女兒出事,行舟總還有出息。”
伯夫人秦氏路過,柔聲如此安慰道。徐氏點頭,心中卻頗爲不屑。爲何伯府嫡長房這些年始終被個老婆子壓制?還不是因爲這幫人空有念頭,卻從不敢真正去做些什麼。每日自怨自艾人生無奈,利用起別人來卻絲毫不手軟。
點點頭勉強算是應承,徐氏走在另一邊,看着伯府衆人越輕快的步子,心中鄙視一浪高過一浪。
與羅薇蓉一樣,常太夫人只覺這段路格外漫長。終於走到客房前,還沒開門她便聽到裡面有劇烈掙扎、打碎茶碗的聲音,間接摻雜着女子的喘息。
難不成還真成了事?那樣更好!一想到三丫頭與徐氏那張如出一轍的臉,常太夫人便打心底裡厭惡。
“這……”
“三妹妹別怕,我們來救你了。”
滿懷期待羅薇蓉邊喊邊衝上去,推開房門只見滿地狼藉。事成了,徹底確定後她隱隱有些愧疚。三妹妹其實也沒太得罪她,不過這點愧疚很快便被得意所取代,有這麼一個恥辱的女兒,日後庶長房如何在金陵城中立足。
見後面人也紛紛跟上來,她忙往裡走,一路狼藉遍佈鞋襪,越肯定她欣喜之意越濃。終於走到牀帳前,她只覺一顆心跳到了嗓子眼。裡面影影綽綽鼓着兩個人影,只要掀開這層帳子,今日之事就徹底坐實。
不過她還是強忍住,雙手平舉擋在帳子前:“諸位長輩還請在外面等待。”
跟來的衆人,即便先前問過羅煒彤話,覺得小姑娘知書達理進而心存疑惑,到這一步也只能徹底相信。
正是因爲前面印象太好,當羅薇蓉提議時,大多數人都向外走,讚揚文襄伯府二小姐懂事之餘,也想給那孩子留最後一絲臉面。
這還是羅薇蓉有生以來第一次收到如此多貴婦的讚賞,瞬間她覺得身子輕飄飄,腳底走路都有風。便是不讓人看到又如何,反正到如今已經坐實。這會不看到,好奇之人便會主動猜測,最後他們所想會比親眼所見更全面、更荒誕。
正當她驚歎於自己的天衣無縫的智謀,衆人也打算退出時,帳子中突然伸出一隻手,手主人抓住她衣袖:
“二小姐救命。”
帳子掀開,裡面還有個衣衫凌亂的女人,這樣被現也好,只要不供出她就行。羅薇蓉趕緊甩開那人手,厲聲斥責:“你這人是誰,莫要胡亂攀扯。”
男人聲音虛弱中帶着狼狽:“二小姐救救我。”
他幾乎是屁滾尿流地爬下來,這一晃帳子中的全貌也呈現在衆人面前。春光下,少女□□着的白皙脊背上香汗淋漓,畫面盡顯*。
甩開男人,羅薇蓉忙撲上去,用身體擋住少女脊背:“三妹妹莫怕,二嬸就在外面,我們都在,沒人能欺負你。”
“哦,難得二姐姐還能認出我。見到妹妹被你熟識之人欺凌,竟是恨不得嚷嚷得人盡皆知。”
隨着聲音,客房另一側的屏風後傳出一道響亮的聲音,羅薇蓉如被施了定身法般,站在牀邊再也無法移動分毫。
羅煒彤衣衫整齊地走出來,緩步走到孃親身邊,盡力表達着驚恐:“剛纔可嚇死人,女兒在此換着羅襪,突然有些內急,便躲到屏風後面,沒多久這人推門進來,撲在牀上。想來這丫鬟,是替女兒擋過這一劫。”
徐氏忙將女兒摟進懷中,方纔帳子掀開前她還有些後怕。雖然女兒武藝高強,但萬一出事可如何是好。如今見她全須全好地走出來,她總算放下最後一絲擔憂。
再看地上那男人,雖然皮相不錯,但膚色蠟黃神色萎靡不振,一看便知是個好色的酒囊飯袋。若不是他們提前有所準備,真着了伯府道,莫說全家人的臉面往哪擱,女兒這一生也就毀了。
“嬌嬌莫怕。”安撫着女兒,徐氏銳利地目光直逼地上跪着的男人:“你怎會認識伯府二小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