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光下,德音濃妝豔抹的臉比旁邊的牡丹還要嬌豔,周元恪卻從中嗅到了曼陀羅花的味道,充滿誘惑卻又無比危險。
直到此刻他才發現,不知從何時起,他已經完全看不透德音。
“說來聽聽。”
德音撩起袖子,藉助假山地形,附在他耳邊說了兩句。周元恪皺眉,心中對德音的疑惑卻越發深。什麼時候起,她變得如此深諳人心,短短几句話卻完全將他拿捏住。
“人總是會變,我呆在教司坊,若是一直維持着官家小姐做派,怕早就被啃得骨頭都不剩。”
周元恪深有所感,造化弄人,若他沒被過繼到侯府,如今肯定是一心讀書求功名的單純少年。正打算將此事忽略過去,低頭他正看到德音眼中一閃而過的陰沉,頓時他心中警鈴大作。
德音絕對有蹊蹺,竟似中邪了般。
心存一絲疑惑,他飛上樹梢,龜息藏於暗處。陽光透過樹葉灑在他身上,就那麼星星點點,卻讓他覺得如夏日驕陽般火熱。不知等了多久,他見那丫頭聘聘婷婷地朝這邊走來。
羅煒彤一直呆在正房,靦腆地應對各家貴婦詢問。這會她才發現,認識楊寧與孔明瑜兩個好友,對她幫助有多大。短短不足一月的交往中,兩人有意無意地向她傳達着金陵閨秀面對外人時該有的一種態度:多禮謙和卻不卑微。
自出生起她一直居於山寺,即便每旬歸家偶有應酬,爹爹是惠州之長,那些官家小姐也多巴結着她。本來她對這些場面毫無經驗,可這次下來卻沒出什麼差錯。可以說,她在金陵的第一次公開露面,表現的無可挑剔。
不過正廳終歸是長輩聚集之地,他們這些小輩,還是得去花園賞花。等時辰差不多,她也“略顯活潑”地提出要求,要去花園走走。
長輩們紛紛會心一笑:“畢竟還是孩子,拘在咱們身邊難免煩悶,快些去花園吧。”
於是她被丫鬟一路送到花園外,進來才發現,裡面早已是一片奼紫嫣紅。各家小姐的衣裙首飾,比精心栽培的花木還要好看。她在其中也發現幾位最出挑的小姐,身上衣裙無不出自祖母之手。
再次爲祖母驕傲後,她環視一週沒發現楊寧和孔明瑜影子,便自顧自向僻靜處走去。邊走她邊留意羅薇蓉,果然對方有意無意向她這邊靠來。如此下去沒多久,兩人便在水池邊一處僻靜的假山後相遇。
“二姐姐。”
“三妹妹也來了。”羅薇蓉有些驚訝,而後恍然大悟:“哦,是祖母給你們送去的帖子。”
伯夫人秦氏送那帖子,他們家還沒用上。看來羅薇蓉消息也不是很靈通,竟然連此事都不知道。不過轉念一想她也明白,金陵城中這些富貴人家的地位和權力,全靠家中主事之人官職。文襄伯府如今最大的官職,不過是大伯羅延的禮部儀制司從五品員外郎。一個芝麻綠豆官,又能做得了什麼。
不過如今她倒不想多做解釋,得意使人忘形,暫時就讓羅薇蓉感覺一切盡在掌握。
“正好今日碰到三妹妹,有些話也說明白。那日錦繡坊之事,姐姐得給你賠個不是。不過我也不是有意爲之,你們久居惠州,不知金陵府中之事。太夫人極端厭惡庶長房,連帶着我也對你們多有偏見。”
羅煒彤垂眸:“那二姐姐如今,可……”
“自然不會,祖母是明理之人,那日給你們送完請帖,也將我好生訓導一番。做姐姐的本該照應妹妹,我卻那般,着實不應該。三妹妹今日且給姐姐一個機會,好生補償可好?”
羅煒彤更加驚訝,按理說那日他們將帖子退回去,文襄伯府應該知曉。可自始至終,太夫人和羅薇蓉怎麼一副完全不知情的模樣?
她不知道的是,伯夫人秦氏與常太夫人關係緊張,婆媳雖然面上和諧,但內裡卻頗有點老死不相往來。那日來送帖子的是秦氏的人,被拒後她自然不會張揚出去,惹婆母譏笑。以至於此事,秦氏雖然清楚,常太夫人卻是不知情。至於羅薇蓉,秦氏雖不會坑孫女,可她忙着計劃此事,壓根沒問過這些細節。
雖然暫時想不明白,卻不妨礙羅煒彤順水推舟。水汪汪的大眼睛做出一副感動狀,她上前拉住羅薇蓉胳膊:“我脾氣直,那日的確惱極了二姐姐,口不擇言還望姐姐原諒。”
“一家姐妹說這些話豈不見外,來,姐姐給你介紹幾個咱們伯府相熟人家的姐妹。”
姐妹倆走進涼亭,等在那的正是常家和秦家的幾位小姐。幾人坐下吃吃點心、喝喝茶水,羅煒彤嘗着那點心和茶,味道倒是與平日沒什麼區別。頓時她心中疑雲更重,不是在此處下功夫,那羅薇蓉想何時動手?
正疑惑時,秦家小姐卻說起了她與周元恪之事:“三表妹當真找安昌侯世子說話?”
“不過是恰巧遇到了,那日我還惱着二姐姐,便……”
羅煒彤一副後悔狀,樹上的周元恪險些摔下來。這丫頭當真會裝,說起謊來毫無破綻。若不是德音說破她今日目的,怕是他也要被繞進去。
“天吶,安昌侯世子豈是咱們能接近的。”秦家小姐驚訝,一副天塌下來的模樣。
常家小姐忙扶住她:“看你嚇到三表妹,羅家妹妹莫怕,那些流言不過說一說罷了,等風頭過去誰還記得。那邊池子裡錦鯉不錯,咱們且去瞧瞧。”
羅煒彤從善如流地站起來,兩步走到池邊,果然見一池各色錦鯉遊動。不自覺地隨着常家小姐向前走兩步,待她反應過來時,鞋底已經有了溼意。
低頭看去,岸邊青苔沾在衣裙上,繡鞋更是已經浸水。一瞬間她打個激靈,心中隱隱有些終於等到了的暢快感。怪不得,涼國公府的宴會自然不好下毒,原來羅薇蓉在這等着她。明明對面修好了九曲木橋,站在上面便可觀賞錦鯉。常、秦兩家小姐卻在一唱一和間降低她戒心,將她引到這側沾溼羅襪。
“還好我帶了備用的鞋襪,妹妹且隨我到客房換下便是。”
參加這種宴會,一般會準備兩到三身衣裳。不爲現在的意外,也怕女兒家突然來了葵水沒得換。徐氏自然早爲羅煒彤準備好,不過此刻她卻不想拒絕羅薇蓉“好意”。
“那多謝二姐姐。”
隨着羅薇蓉往客房走去,剛進門她便察覺,房內有另外一人的呼吸聲。聲音比尋常女子還要粗重,若不出所料,應該是位年輕體弱的男子。
又是這下三濫的手段,羅煒彤無奈,同時對羅薇蓉最後那點憐憫之心徹底化爲虛無。有常太夫人那般狠心的曾祖母,本能做正經嫡妻卻不得不入王府爲侍妾,她着實可憐。但這份可憐又與她何干,羅薇蓉卻硬要拉她下水,分明是柿子撿軟的捏。從這一點看,她倒是秦氏的親孫女,祖孫倆做派一模一樣。
“三妹妹且在這換,姐姐去前面涼亭等你。”
“有勞二姐姐。”
扯過那身衣裳,繃住神色送她出去,羅煒彤直接繞到屏風後面。打開櫃門,裡面果然藏了個賊眉鼠眼的年輕男子。手腳並用,她將人反剪出來。
“羅薇蓉派你來的?”
那人還在做美夢,過今日後他將有個四品武官的岳丈,還有個嫁妝豐厚的美嬌娘。且美嬌娘以狼藉的名聲下嫁,日後不得不受制於他。
可美嬌娘的確是細皮嫩肉,但兩人體-位怎麼完全變了。心下驚慌,當即他什麼都招了:“不,小人本是三王府側妃的孃家表兄,是側妃說要賜一段好姻緣。”
原來是三王爺,這下更好辦了。羅煒彤心下合計,手上卻絲毫不放鬆,分筋錯骨手一上,那人哭爹喊娘後哀求道:“小的錯了,小姐讓小的做什麼都行。”
“當真?”
“千真萬確,姑奶奶,小的絕不騙你。”
羅煒彤想了想,繞到屏風後面將衣裙脫下來,再胡亂披上羅薇蓉那身衣裳。搗鼓下弄亂牀單,她躺上去放下帳子,吩咐那人靠過來。
與此同時,涼國公府內一則消息快速流傳:客房內發生了樁風-月之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