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闌珊,這華美巍巍的公主府像被籠罩進一大片斑駁的霧靄,卻其實那不過是天際倒影下的一陣陣璀璨的星光。
隆基退去了那身燦然的明黃色龍袍,着淡色的衣袍隻身一人出宮來找太平。
太子的登門令公主府守衛的門丁委實吃了一驚!行過禮後忙不迭引着太子一路進去。步入其內,剛好便瞧見了院落裡那一道倩影,那是睡意寥寥、仰頭賞月的太平。
回眸時倏然便看見隆基過來,太平心頭一恍,眉心微微聚攏起來。算來他們之間這樣的走動已經很是稀少,自打他成爲了太子、居於大明宮後便更是寥寥,時今這大晚上的前來夜會,想是有極重要的事情。
轉念間太平心裡也就有了底兒,思量着必然是自己前遭攔截百官的事情被他知道,他一直耿耿於懷,今兒便得着這個機變出了宮,來她府上尋她!
她也沒有主動前迎,甚至面上的神色都懶得變卻,就那麼自顧自立着身子,閒閒然掃他一眼。
這麼副輕姿曼態的模樣令隆基心頭火躥動!他壓着脾氣,面色肅穆到有些可怕,神色是委實冷峻的。穩步向她這邊兒走過來,後順勢一擡手,將院內侍立的衆人全都屏退。
周遭的空氣登時就有些發緊,滋生出由淺至濃趨於彌重的尷尬。
太平神色微恍,倏又一個猝不及防的,他被隆基一把便拉到了一邊花蔭月影裡!
這驟然的動作令她一慌,下意識張了張口,順勢擡目定定然看着他。
冷月沁出的微光裡,他的面色有些發青、又有些徐白,神色有如凝聚的冰山下強行壓制着滾滾烈火,似乎只要倏然一瞬的迸發便足以毀天滅地!
無形的氣場攪涌的太平很不安定,即便她亦是有着通身的鋒芒與滿溢的凜冽,但也不知怎的,此時此刻在隆基無形的鉗制下,她感覺自己倏然被他壓制了一截兒去!
“我警告你。”隆基頷首看定她,眼前的女子這一張牡丹花般嬌媚的面孔真是讓他又愛又恨!而不管是愛還是恨,每一種感情都是至極且癲狂的,“時今你最好看清楚時事!”又一聲壓迫,仄仄的。
須臾的收整間,太平的神志已經重又落回。她擡了面目迎向他好似要把她刺穿的目光,張口才欲發話,卻又被隆基搶在這之前給堵了回去。
“父皇不怕我們這兩個政.變的功臣削弱他的勢力,不僅不加以打壓,且還給我們……特別是給你無比的殊榮這是爲什麼?”隆基的聲音變得輕緩下來,那熾熱的目光又夾雜了稀薄的涼意,看定着太平並未移開,“爲的就是讓我們兩個相互牽制!”定定然一落聲,口吻沉仄。旋即又道,“只有我們相互牽制相互鬥爭,纔不會去找他這個皇帝的麻煩!他需要時局持平,而這樣的持平是非得我們二人的力量共同維繫的!”聲音不高,但逼仄感一浪壓過一浪。
太平就這麼被他逼仄着,這些道理她又不是不懂,但這與她心中噴張的**與對權勢鴉片般難禁的渴求,似乎從來都不衝突。她再度想要開口,卻又被隆基搶着話鋒堵的不能做聲。
他鉗着她柔荑的手掌甫一用力,一個猛子把她拉近到自己面前,她曼曼的身子觸及了他的胸膛,二人的身子貼的極近。
就在這樣的迫近中,他氣血噴張、聲息發狠的忿忿告誡:“只有我是太子,父皇他纔會扶持你來跟我相互制約、抗衡,以達到這種平衡。如果我不是太子了,那扶持你崛起對他就沒有了半點好處,且只有百害而無一利,他就會把刀鋒對向你,以最快的速度剷除你!”這話裡的意思委實明確,如那逼仄的氣場一般一浪浪交疊着逼過去,目光裡蒸騰的火焰似乎就要噴發,他愈發定定的看着她,“所以如果你還不想連死都不知道是怎麼死的,就給我學聰明、放安生,不要企圖拉我從太子之位上摔下來,你這個蠢貨!”最後一句話陡然一咆哮,同時一把將太平放了開。
太平頭腦一“嗡”,身子順着力道款款然的向後一栽,倒在一樹花牆之上,待得成陣落英紛紛而下、漱漱有聲。
隆基這幾近宣泄的一個力道爆發之後,內裡的那些鬱結、那隱隱然恨鐵不成鋼的莫名之感適才覺的有些消散,心境似乎舒緩了一下,側了側身子徑自喘着粗氣以平復。
月色把視野浸染出一片朦朧的曖昧,斑斑的銀輝如織般的灑下來,漫溯在眼簾裡便有如身陷一場旖旎夢寐。
這樣的感覺實在使人迷醉,偏生那頭腦、那思緒又在這迷離的景緻中被烘托的顯得那樣清晰難遏!太平慢慢把身子從那花牆間撐起來,重新站定,即而邁步迎着隆基又走過去:“我做什麼了?”月光下,她揚起這一張娟秀的美面,碎波粼粼的耀在其上好似鍍金,“你看見我做什麼了?”一停後,呼吸徐徐一落定,即而脣角微勾,音波含笑、帶着譏誚。
隆基轉目,對於太平這般的姿態他已沒了最初幾次見到時的不可置信:“好,你沒做什麼,你做的事兒還少……”他定定然亦笑起來,旋即那口吻沉仄的有若積蓄,看着漸漸向他走近的太平,一條條逐字逐句言的壓迫,“你堵住朝臣們的去路,說我這個太子當的沒資格,讓他們聯名上書叫我父皇廢了我。你監視我的一舉一動,我打個馬球你便進宮跑到我父皇面前說我失德,想讓他對我映象大減。你還嚇唬我父皇,讓你的人放出話來說我比我父皇賢明,意在讓我父皇覺的我沒安好心、天天收買人心……你沒做什麼,對,沒做什麼,你什麼都沒做!”最後那句話陡又一下厲厲的揚起來,他胸腔起伏,是在咆哮了!
太平自顧自聽着他如是的說了那一大通的話,直到這最後一句話咆哮着吼了出來。她面上的神色極淡然、極沉着,冶步在與他恰到好處的地方停住。見他收了言語不再繼續說話,適才啓口,面上那抹輕慢重又浮起,“好啊。”有些嬌媚的聲息,她轉了話鋒,軟眸迎着他瀲灩翩躚,恰如最純美的情人,“那我們轉了陣營換爲共同站在一起……”
“你當我是好欺負的麼!”隆基似是再也忍不住,又一次咆哮着打斷她,那錯開的雙眼重新看向她,倏然間眼底有若火灼,“我現在才後知後覺你的想法,你當初在政.變之時之所以選擇與我一起,是因在你心裡有着一個平衡……”且又頓頓,換了口氣,脣畔似自嘲、似譏諷的勾起來,“你覺的我不是長子、又是庶出,所以日後我當了太子也一定沒有威望,我得事事捧着你、順着你,受制於你。加之我父親性情恬淡,你覺的你可以自己藉助政.變攬下大功,之後拿捏我們父子兩個,無論是我父皇還是我,在你眼裡都是軟弱的、沒有勢力的!所以你放心我們,你想效仿當初你母親走過的路!”越往後面那口氣便愈發着重,嗓音便愈發高揚。
太平斂了眸子頷首微微,抿緊了紅繒一樣的脣,那酥胸因呼吸的急促而起伏……
隆基這話說的淋漓,他看不到太平情緒的異樣,笑了一聲,發着狠的繼續:“可事後恰恰也是通過那場政.變,你真正見識了我的強勢,你見我沉穩有度一板一眼,你驚覺我這些年來居然已經有了那樣龐大的勢力,你覺的這一切都脫離了你的掌控,所以你慌了,你要亡羊補牢,你又看上了我大哥,覺的我大哥是可以被你拿捏的……”
“啪,,”
那樣清脆的一聲,夾香的羅袖當空裡翻轉起來,太平猛扇了眼前的三郎一個耳光。這同時甫地一擡手,才發現方纔那雙眸子裡已經沁出了晶耀的淚花兒,她歇斯底里:“有這麼多心思你累不累!我何時想過那麼多?當時的情勢還有現在的情勢,我能選麼?由得我選麼?我可以麼?啊?”一浪浪幾乎不加停頓,亦是嘶吼着逼過去。
隆基頭腦已經很亂,情緒又正躍動着。他擡袖猛一擦嘴角,不理會太平的話鋒,目光灼灼的逼視着他,繼續接過前話:“我不管你是怎麼想的!總之我告訴你李令月,你不願意跟我牽制、共享權利的果實,你想只有自己一頭獨大,做夢吧!”猛一定聲,微微仰了下顎,“自古以來功高蓋主一頭獨大的臣子都只有兩個下場,要麼舉兵造反自己黃袍加身,要麼就是被皇帝所滅屍骨無存!”氣息急促且不加停頓,那是心之所至、情緒正濃,“除了接受現狀看清局面,我告訴你,你別無選擇!”
你別無選擇!
這話定定的,帶着直擊現實的殘酷,又是穿透這迷離局勢、隔過這朦朧不清的如夢形式中,猛一道平地驚雷。劃破幻念、隔過虛妄,有氣急敗壞的忿戾,又有恨鐵不成鋼的關切與無奈,震的太平周身一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