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平公主和李隆基兩個人之間,對李旦這類讓他們共同瓜分權利、左右持平的舉措誰都心有不滿!
李隆基一早就對太平的弄權心有慼慼,時今自己成了太子卻還不見公主交權,他心中那股不滿的情緒便愈發沸騰起來!他滿心的認定,這江山現今是父親的、也是他的,自己已經成了儲君,理當是自己輔佐父皇共同治理,這裡邊兒有公主什麼事兒?
而太平公主那邊卻不這樣想,她認爲自己早在中宗李顯時期就被賦予了至高的權利,時今李旦登基也選擇倚仗自己、重用自己,一向都是自己在攝政,現在皇帝你看你兒子又順眼了,就又把你兒子拉出來跟我平分秋色?這天底下卻又哪裡有這樣的道理!過陣子我的勢力還不得被你們父子倆給徹底的瓦解掉?她感覺,自己的權勢被隆基瓜分了,心中一向最擔心的事情,還是出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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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天風和景明,那衆數朝臣下朝之後一如往常那般沿着回府必經的御道回還家中,三三兩兩相互道別、有貼近的便嘮嘮家常,這一切看起來都沒有什麼異樣的地方。
可這時,有眼尖的擡目便瞧見一頂裝幀華美、珠玉玳瑁光鮮璀然的小轎就在前路不遠的地方倏倏然落着。
那大臣便把步子定一定,心下疑惑,忙引得身旁同僚一併去看那轎子。
這百官下朝的宮道上,怎麼好端端的有轎子停在這裡?是誰人這樣大的膽子、這樣大的氣魄居然堂而皇之一副堵住去路的模樣?
但很快的,有心思敏捷的便瞧出了端倪,識得這般華美的香車該是貴族女子的軟轎,女子……時今有這樣的膽識氣魄、可以這樣威嚴霸氣不管不顧行事直接的,除了那威風八面的太平公主還能有誰!
這一發現令百官心中微惶,正這時,果然見那兩旁的宮娥俯身對着轎簾低語了幾聲,便見一隻凝脂的素手掀起簾幕,即而便徐徐的顯出一張俏如春桃的臉。
果然就是太平公主!
太平着了豔麗的華服,前襟並着袖口處以金絲躥繡了孔雀的翎子,胸前斜斜的以綵線蘇繡一大枝花開並蒂、富貴傾城的牡丹。
她神容莊重且肅穆,什麼話都不用說、什麼行爲都不用刻意強持,只要她人坐在那裡,就那麼坐着,便倏然有一種不怒自威、渾然天成的氣場流轉暗動了!
那一雙威儀的丹鳳眸中凝了瀲瀲的光,不動聲色的逐一掃視過一倏然錯愕的衆朝臣。
誰也沒有想到,當朝太平公主會突然坐着轎子堵在這下朝後必經的路上!這位公主的驟然出現一定不會是爲等閒之事,那朝臣們在恍神之後忙不迭向她頷首行禮。
太平在宮娥的攙扶下起了身子,即而信步走出小轎。
她並不令那行禮的朝臣們平身,諸文武便也不敢妄動。沒有人不怕着太平公主、敬畏着太平公主!
她雖然是一介女流,可她歷經了高宗、武皇、中宗、睿宗這幾朝,中途又歷經了一早高宗、睿宗頭遭的登基和被廢,還有武皇的登基與神龍政.變,中宗的復辟與韋后之亂,現今睿宗皇帝的二遭登基也委實離不開這出了大力的嫡親胞妹!縱不算她年幼時的那些歲月,只看她參政的時景,便是跨越了武皇、中宗、睿宗,時今少說也是三朝老臣!
況且,這位公主自身也並不是個安於在深宅大院兒等閒度日的,她權勢無邊、根基深厚,當前情勢更是“七位宰相五出其門”!固此,她的地位在當今舉足輕重,沒有人敢不拿她當一回事兒!
太平就這樣不緩不急也不發一言,徑自穩步迎着諸多文武走了過去。
這般不動聲色的公主、以及她花一樣的面孔間掛着的威嚴與肅穆,令這一衆大臣摸不着頭腦、且有些莫名的怵怕!不過沒想到的是,太平行近之後便親自將他們逐一扶起。
這便又有一些人愕然、一些人受寵若驚了!
辯駁不出個所以然間,太平已行至一箇中間的點位把那身子站定,即而頷首,眸色凝起,一抹肅穆的冷寒之感不達眼底兒:“時今小女子在這宮道上截住諸位,多有冒犯處,還請諸公海涵了!”雖然是謙和的字句,卻委實沒有懇求的架勢。
當然那一衆大臣也沒誰敢真心怪她,自然又是一番客套話。
太平擡手打斷,即而那泠泠聲波便是一凜、纖眉微挑:“今日太平之所以敢冒天下之大不韙,實在是有一樁心事,我便在此直說了吧!”也不待那文武們有誰發話,她頷首徑自又道,“當今太子沒資格做太子!”這聲音一揚又陡然一落,帶的心底一陣鈍重!
太平公主這話才一出口,諸朝臣那心中便有如一塊兒大石頭“咯噔”一下憑空落下!惶然驚覺這位公主以這般跋扈、又這般開門見山的直接的態度堵住他們,爲的原來就是太子這一件事兒!
太子的擁立本就被皇上搞的一陣煙裡霧裡摸不着心思了,時今公主又冷不丁來了這麼一出,這誠然不知道唱得是什麼劇目!
不過這當中也有相當一部分人是明白的,那便是太子李隆基在朝中的勢力、還有太平公主自己在朝中的勢力了!
這些人跟着主子行事這樣久、甚至一些舉措便是他們在幕後做了軍師的親自籌謀,故而無論是太子還是公主內裡的那些心思、當前那一重局勢,他們都看得十分清楚,那心裡便有如明鏡兒!
一定過後,隨着神志的舒緩,百官中便又引得一陣微微的議論之聲。
太平把心念定了定,即而又啓口打斷了這衆人的小聲議論:“諸公且聽我一言!”待衆人的目光全都雲集在她一人身上的時候,她方纔徐徐然把口吻放的柔和了些,“太子非長亦非嫡,不當立……皇上偏私太子,可這般的舉動委實是有違祖制!”於此又甫一落聲,那雙噙着霜雪的利利眸子再次逐一掃過面前的衆人,眼底深處跳動起一痕磷火,再啓口時那凜冽便斂去不少、取而代之的變成了示弱的柔和,柔和中又顯得那樣殷殷切切、一心爲國的真摯,“諸位都是朝廷的肱骨、大唐的佇石,怎能眼睜睜看着我們聖明的天子因一己之私而亂了祖制、違逆了天道?”斂眸時音色愈柔,氣韻緩了一緩,委實帶着些楚楚的憐意,“我一個婦道人家,縱是皇帝的胞妹、素來得着信任,一些兒話也是插不上嘴、更不好插嘴的。”那目光又是一凝,晶晶亮色璨如熒火,“可諸位大人不一樣,你們都是皇上最貼己的倚仗之臣,軍機大事、國情家事,也都最能、最方便觸及到皇上的心坎兒裡。所以,衆卿可否代本宮在皇上面前一言,將太子不當立之事傳達聖聽?”斂眸徐徐,“太平便可不違本心,諸公亦可不使皇上有負先祖。太平,在這裡謝過了!”語盡擡手,親自對着一衆文武作了個揖,行的是須眉男兒禮,好生的英姿且豪情!
這一席話終於兜轉着或明或暗的言完,話裡的意思大家都聽了明白,橫豎就是太平公主不看好當前這個太子、不願太子繼續佔着位置,故而便來拉攏大臣意欲在皇上面前聯名進言,威逼皇上換太子了!
這一下便將大臣們將在了這裡,致使他們陷入兩難!又蒙受公主行了如此一禮,更令他們惶恐難安忙不迭還禮!
當朝太子李隆基才被正式冊立沒多長時間,且他這位才華卓絕、又有建樹在身的皇子成爲太子,其實是實至名歸!朝臣百姓本就看好,加之嫡長子宋王李成器那裡亦無異議,這時候太平公主讓他們去向皇帝進言換太子,這委實有些無稽,且此舉看來委實是滑稽了!
若是換了旁人如此行事,這一衆文武們一定會笑那個人肯定是瘋癲了!可眼下不一樣,畢竟是能在朝中呼風喚雨、隆重磅礴的太平公主提了這茬出來,便容不得他們不表個態。
但這態度又該怎樣表?答應太平,這不是他們的本心,且太子李隆基也不是好惹的,這麼公然得罪太子又有哪個能得好果子吃?不答應太平,這位跋扈獨斷的公主亦是得罪不起的!
就這麼一下子,文武百官兩邊兒作難,左左右右皆是進退不得、好不悶心堵肺折煞個人的!
可是,即便是威風凜凜的太平公主,憑她的威嚴,也不能夠一舉便引領了所有臣民的思潮、震懾住所有的朝臣。
就在這一隊朝臣之中,有太子的人馬亦在其中……
一位名喚宋璟的大人在這左右爲難的時候,忽然進前一步站了出來。
他不卑不亢、謙和有度,對着太平公主行了一個禮後,也不無謂兜轉,徑自便開門見山說的直接:“太子對上孝敬皇帝、對下友愛謙和,且其自身亦有功於國家,乃是我大唐社稷之福。”口吻中正平和,於此擡手,對着天空遙遙的抱了抱拳,即而重又轉向太平,“公主您怎麼能說出換太子的話呢!”更是直接一聲便給予反對,甚至近於批駁了!
宋璟是早在武皇時期便身居高位的官員,少年成名、才華卓絕,爲人素以耿介稱著,亦是老臣,在朝臣中聲望素高。
他一發話,有了這個帶頭之後,那輾轉在當地的羣臣便陡然跟着復活了般,紛紛響應。
太平公主有須臾的愣怔,即而倒也沒有過多計較,只給了幾句雲淡風輕的過場話,旋即又在一片恭送之中進了小轎離開。
若說她心中不惱,委實是假的!可這一遭她的目的已經達到。
換太子一事豈是說換就換、登時便能完成的事情?而她可以擺出這一道陣仗,等同於表明了自己的心與立場,是做給皇帝李旦看的,亦是做給朝堂中少數與太子並不親厚、又素想攀高枝兒的觀望之人看的。
橫豎這該造的聲望已經造了出去,這一遭便是再鬱悶憋屈,也是利大於弊、不虛此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