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到達Z市,已經接近六點了。現在臨近冬天,天色早就暗淡下來,羅威下車後,連晚飯也顧不上吃,直接招了一輛的士,把夏莉留給自己的地址告訴司機。

綠茵住宅區並不遠,大概只用了二十分鐘羅威就到了這裡。通過向門衛打聽,他很快就找到了8幢701號。

站在門口,羅威稍微調整了一下心情,正準備敲門,屋裡傳出一個女人的聲音:“是羅威醫生嗎?”

羅威吃了一驚,他愣了片刻,說:“是的。”

“門沒有鎖,請進吧。”屋裡的女人說。

羅威遲疑着推門,果然,門只是虛掩着,輕輕一推就開了。

進門後,藉着屋裡明亮的燈光,羅威一眼便看見了坐在客廳正中、面對着他的女人——她看起來二十幾歲,身材苗條、目光沉靜。雖然是在自己家中,卻穿着整齊的套裝——很明顯,她猜到今天晚上會有客人要來。

“你就是夏莉嗎?”羅威問道。

“是的,羅威醫生。”夏莉用手指了指距離她足足有五米遠的一張皮椅,“你請坐。”

羅威走到皮椅旁,坐下,將公文包抱在胸前,笑着說:“夏莉小姐,你好像很確信我今天晚上一定會出現在這裡啊。”

夏莉聳了聳肩膀。“請原諒,我對你並不是完全不瞭解。今天早上你跟我打過那個電話後,我就上網去查看了關於你的一些資料。所以,我猜到你一定會立刻就來。”

“哦?”羅威說,“那資料上還介紹了我是個急性子脾氣?這你又是怎麼知道的?”

“夠你猜一陣子了。”她答應着,輕輕一笑。

“另外,我剛纔僅僅是站在門口,還沒來得及敲門呢,你怎麼知道是我來了?”

“你有些不夠細心啊,醫生。”夏莉說,“如果你仔細觀察一下週圍,就能找到門框上方那個微型攝像頭了。”她側過頭,用嘴呶了呶後面的玻璃桌。“門口的一舉一動我都能從這檯筆記本電腦上看到。”

羅威眯起眼睛望了夏莉一會兒,說:“你一直用攝像頭觀察和監視着門口?爲什麼要這樣做?這裡是國家安全局嗎?”

夏莉低下頭沉默了片刻。“我可不是一直都這麼做,這個攝像頭是幾天前才安的。”

羅威沒有說話,等待着她繼續說。

夏莉擡起頭來:“先別說這個。羅威醫生,你專程從外地趕到我這兒來,到底想了解些什麼事?”

羅威看了看周圍,微微皺了皺眉頭,用手來回比劃了一下。“我們非得隔着這麼遠說話嗎?”

“暫時先這樣吧。”夏莉有些無可奈何地說,“醫生,我一會兒再向你解釋。”

羅威聳了聳肩,從公文包裡拿出記錄本,衝夏莉揚了揚手。“這個本子你有印象吧?”

看到這個本子,夏莉的身子不自覺地向後縮,她的臉上出現一種古怪而厭惡的神情,似乎這是隻長滿毛的大蜘蛛,令她懼怕而反感。

羅威注意到了夏莉神色中的驚惶不安,他能感覺到——夏莉正在努力控制着自己的情緒。

過了半晌,夏莉沉靜下來說:“是的。”

羅威點點頭:“那我就用不着向你介紹這裡面的內容了。很顯然,這個本子上記錄的五個病例是你和嚴鴻遠教授一起經歷的,我想知道……”

“等等。”夏莉打斷他,“醫生,我想你肯定是誤會了。”

“什麼?”

“你以爲這個本子上記錄的那五個病人全是來找嚴教授的?”

“難道不是嗎?”

夏莉搖了搖頭:“這個本子裡記載的五個病例裡只有最後兩個——也就是肖克和我的那兩個纔是嚴教授經歷的——而且記錄最後一個病例的不是我,而是嚴教授本人。”

羅威驚訝地張開嘴:“那前面三個呢?”

“這我也不清楚。我只知道,有一天,嚴教授交給我一個本子——就是你手上拿的那個本子——那上面本來就記載着三個病例,而嚴教授叫我把那天他和肖克所做的那般談話記錄當作第四個病例抄到這個本子上。後來……我遇到一系列怪事後,找嚴教授談話,他就把我和他的談話當作第五個病例記錄在了這個本子上——就是這樣。”

羅威有些驚訝地說:“原來是這樣。”

“醫生,你果然不夠細心。”夏莉說,“你都看完了這個本子,難道沒發現後面兩個病例的字跡和前面三個不同嗎?”

羅威將本子快速地翻閱、瀏覽了一遍,嘆息道:“我那天晚上大概太疲倦了,看見前面三個病例的字跡都一樣,就沒去注意後面兩個。”

兩個人沉默了一會兒,羅威緩緩地說:“我本來以爲這幾個病例都是你和嚴教授一起在場並經歷的。但現在看起來,除開你自己那個,其實你也僅僅只是經歷過其中的一個,也就是第四個病例而已……這樣的話……”

“這樣的話我就根本不能提供給你什麼有用的信息了。”夏莉將話接過去,再嘆了口氣,“事實上我也本來就什麼都不知道。就像你也什麼都不知道一樣。所以我在電話裡就說了,你根本幫不了我。”

“不,你還是知道些什麼的。”羅威擡起頭說,“你知道自己身邊潛藏着什麼危險,這種危險能隨時要你的命——所以你才這麼謹慎——在門口安裝攝像頭,甚至連我你都要提防,和我保持這麼遠的距離說話。”

夏莉痛苦地悲嘆道:“這能說明什麼呢?我之所以這麼做,還不是因爲得知前面那四個和我出現類似怪異狀況的人都死了——對了,還包括嚴教授,他也死了!不是嗎?所以……我……我相當地恐慌!我每天都活在恐懼和不安之中。我覺得我也逃不掉,我總有一天也會像他們一樣死於非命——”

她的語氣激動起來,聲音中帶着哭腔,“要是我能明白這是怎麼回事,要是我能明確地知道這種危險到底會以什麼形式出現,那我還可以想方設法去避免。可是,我什麼都不知道!我現在只有每天把自己封閉在家裡,連街都不敢上——因爲我覺得到處都有危險!走在街上,我就像個敏感的神經病人一樣……噢,你不會懂的……”她終於說不下去了,用手捂住臉,嗚嗚地哭起來。

一瞬間,羅威覺得夏莉就像個受了傷的小女孩一樣可憐,他責怪自己剛纔的魯莽,完全沒有考慮夏莉的感受。他想走過去安慰她,卻又不知道合不合適,只能遠遠地看着夏莉哭泣,自己心裡也有些難受。

過了片刻,夏莉穩住情緒,用手拭擦着臉上的淚痕。“對不起,我……有些失態了。”

“不,該說抱歉的是我。”羅威自責道,“我剛纔說話太不注意了。”

夏莉微微搖着頭說:“其實你沒說錯什麼,我現在的處境確實就如你剛纔講的那樣。”

羅威想了一會兒,說:“你剛纔說出現怪異狀況的人還包括嚴教授?那你知不知道,他在死之前遇到了些什麼怪異的事?”

“我不知道。”夏莉回憶道,“但我卻能肯定,嚴教授一定也遇到了什麼怪異狀況,他跟我提起過。但他卻說不想讓我感到害怕,所以沒具體地告訴我——他總是千方百計爲我着想。”

“是啊。”羅威點頭道,“看得出來,嚴教授非常在乎你。”

“可不是嗎?嚴教授沒有結婚,也就沒有兒女。所以,自從四年前我大學畢業後來到嚴教授的心理諮詢室工作,他就一直把我當成他的女兒對待……當他知道我出現異常狀況後,着急地甚至不顧自己的安危也要救我。幾天前,嚴教授大概是感覺到自己的時間到了,便不辭而別地離開——我後來才知道他原來是去找你,要你幫我,可他卻……”說到這裡,夏莉又哽咽起來,淚水再次奪眶而出。

羅威趕緊將話題引開:“你有沒有想過,嚴教授來找我,這意味着什麼?”

夏莉止住淚水,擡起頭來。“什麼?”

“我們這樣來看。”羅威說,“這個本子上記錄的一系列事件,表面上看起來都是怪異莫名、無跡可尋的。但實際上,每個事件都有很多共同點。嚴教授來找到我後,要我解開這裡面的謎,找到解救的方法——這有可能意味着——嚴教授感覺到這些事件具有某種‘規律’。如果我們能發現這個規律,也許就能找到破解的方法!”

“規律?”夏莉不解地問,“什麼規律?”

“你仔細想想,你遇到的那幾件事……”羅威翻了翻本子的後面,“就是你養的那幾只動物突然死亡的事件裡,有什麼值得特別注意的地方嗎?”

夏莉陰鬱地搖着頭說:“嚴教授也問過這個問題。如果我能發現什麼,早就跟他說了。”

停頓了一下,她又接着說:“我家裡的那幾只動物突然死亡,我覺得根本就是無法想象和預料得到的,完全不是我能控制的事——只是每次發生這種事後,我心裡都有一種非常不安和焦躁的感覺,就像是受到了某種警告或暗示,似乎……”

她正說着,突然,頭頂上發出“嗞嗞”的聲音,天花板上吊着的頂燈忽明忽暗地閃爍起來。夏莉和羅威同時擡起頭,驚詫地注視着頂燈。

向下懸掛着的頂燈燈盤裡,一盞燈泡“啪”地響了一聲,隨即,一個黑糊糊的東西掉落到夏莉面前的茶几上。

夏莉看了一眼那東西,發出一聲撕心裂肺的尖叫,從椅子上彈起來,迅速向後退去。

羅威趕緊走上前去,他定睛一看——原來是一隻燒焦的壁虎,死狀噁心之至,令他的心裡也緊緊地抽搐了一下。

夏莉渾身顫抖起來,臉色蒼白,她低吟道:“又來了,又開始了……”

羅威正準備安撫一下夏莉,卻接觸到她驚恐的目光。“醫生,我們不能再談了!”她尖聲說,“你必須馬上離開!”

“爲什麼?”羅威不解地問,“我們纔剛剛接觸到問題的核心,如果不把事情瞭解清楚,我怎麼幫得了你?”

“你本來就幫不了我。而恰好相反的是,你的出現會令我的處境更加危險!”

羅威張大嘴巴,難以置信地望着夏莉。

“羅威醫生,我真的非常感謝你。”夏莉說,“可是,我們遇到的這件事情太過詭異,不是常理所能解釋的——所以,請你相信我的直覺,照我說的做吧——別再來找我了!”

羅威最後注視了夏莉幾秒鐘,說:“好吧,你保重。”

他深深地嘆了一口氣,將記錄本裝進公文包裡,離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