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十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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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澤低垂着眸子,比任何時候都要沉默。

蘇珊娜輕輕地出了口氣,“要找個安靜的地方讓他睡覺呢。”蘇珊娜看着懷裡一動不動的安東尼,說完,擡起頭微微看了周澤一眼,“跟我來吧,那裡有你想見的人。”

周澤緩緩擡起頭,眸光閃爍着,“想見的人?”周澤的聲音有些嘶啞。

蘇珊娜沒有再說什麼,而是朝着一個地方走去。

山丘的一旁有一叢常青樹,密密麻麻的。蘇珊娜走到那個矮樹叢那,擠身走了進去。周澤跟在其後。

被樹叢遮住的是一個洞,一個不算太大的漆黑的洞,剛剛能夠允許一個人通過。但走進去卻要比想象中大上許多。

“手機。我的已經沒電了。”蘇珊娜對着周澤說道。

周澤默默點了點頭,打開了手機的手電筒模式,一束微弱的光照亮了整個洞。

洞裡面,一個少女靜靜地躺着,身上沾染着些許血跡。

周澤呆住了,接着衝了上去,握住了少女的手腕。

少女的手腕還有些淡淡的溫度,脈搏若有若無地跳着。一霎那,周澤的眼淚又要奔涌而出。終於,找到了……爲什麼,有一種想哭的感覺。

“不合羣的人是最容易被隊伍遺失的。她現在還活着,得靠她自己本身的實力吧,在一不小心脫離隊伍的情況下,還能堅持那麼久……我們發現她的時候,她正在被十隻那樣的亡魂進攻,等到救下她的時候,她終於失血過多地倒下了。”蘇珊娜一邊說着,一邊將安東尼輕輕地放在地上,然後在一旁徒手挖着鬆軟的泥土。

周澤睜大眼睛看着蘇珊娜的動作,“你這是要……”

“把他帶回去有點不現實,只能在這裡爲他找一個舒適的地方了。”蘇珊娜緩緩說道。

周澤低頭看着昏睡不醒的凌心月,默默地不說話。

洞裡窸窸窣窣的聲音響了很久,蘇珊娜終於掘出一個能容下安東尼的坑,然後將安東尼小心翼翼地放了進去,把旁邊的土向坑裡推。

周澤看着慢慢被泥土掩埋的安東尼,嘴張了張,想要說出什麼,最後卻只是嗚咽了兩聲。

“可憐蟲,世界上最可悲的不是一個人,而是本來有很多人,最後卻變成了一個人。”這是安東尼在快要走出森林的時候說的話,現在卻只能像留聲機的殘響一般迴盪在腦海。

“可憐蟲,你說蘇珊娜見到我出現在她面前會不會高興?”

“可憐蟲,如果我走不到那裡,你無論如何要把我背到那裡,然後把我叫醒,我想最後看一眼……”

“可憐蟲,偶爾覺得你的手還是蠻有力的,像氣球一樣輕飄飄的身體好像被你緊緊地拽住了一樣,喂喂……我的意思是說你握得太緊了,稍微有點疼……”

最後一捧泥土將安東尼小小的身體徹底掩蓋,什麼東西消失了,一股難過的空寂感,胸口好像被什麼死死堵住了。

“給。”蘇珊娜忽然將手裡一張紙條塞進了周澤手裡。

周澤默默擡起頭,“這是……什麼?”

“他睡前緊緊拽住的紙條,說是要交給你,看看吧。”蘇珊娜的雙手滿是泥跡。

周澤打了開來。

“可憐蟲,‘狼之盛宴’是禁區計劃的最後一個集結點,之所以一直沒有死神能夠走出這裡,不僅僅是因爲這裡數不勝數的狼形亡魂,還因爲這片地區本身是個迷宮。一直朝着太陽走或者是一直朝着北斗星的方向走都是不管用的,要朝着魂鐮倒向的方向走,才能走出這裡,因爲這裡的磁場已經被這樣亡魂干擾了,出去的方法只有這一個,所以,一定要出去哦。當你看到這個紙條的時候,我多半已經睡着了,雖然我睡着了,但你也要帶出你想帶出的那個人哦,你不就是爲了這個才進來的嗎?至於蘇珊娜,不用勸她了,她肯定不會走的,瘋女人就是這個德行,不要自責,也不要做無用的事情,一切以出去爲重。稍微有點寫不動字了,就這樣了吧,要出去哦,轉告B01的那個小屁孩,不要等我一起去學校了……”後面的字跡越來越歪歪扭扭,到最後,他似乎還有什麼東西沒有寫完,可能是因爲沒有那個力氣了。

“這孩子,還蠻瞭解我的。”蘇珊娜藉着周澤手機的燈光看了看那張紙條。

“難道你……”周澤不可置信地望着蘇珊娜。

“你也看到了吧,我的大腿已經被咬傷了,就像斷了腿的駱駝是無法穿越整個沙漠的。”蘇珊娜微微笑道,“況且我也不能讓他一個人待在這個這麼可怕的地方啊,他以前受的驚嚇已經夠多了,所以我要在這裡陪着他。”

“可是……可是……”周澤激動地要反駁,可聲音卻哽咽得說不出任何話。

“不要想太多,”蘇珊娜拍了拍周澤的肩膀,“她是你很重要的人吧,所以一定要成功逃出去哦。”

嗷嗚~~~

一聲惡狼的嚎叫遙遙地響起。

“來得真快啊。”蘇珊娜嘆了口氣,“好了,少年,趕緊帶着你的女孩狂奔吧,身後有我替你擋住。”不由周澤分說,蘇珊娜便鑽出了洞。

被血腥味吸引過來,一雙雙可怖的綠色的眼睛在漆黑的夜裡亮着。

一個女人站在了羣狼面前,手裡握着魂鐮。

夜風很涼,吹動着蘇珊娜的衣襬,那深藍的瞳孔似乎帶着些許追憶,些許憂傷,有些分神地望着遠處一望無際的林海。

其中一隻亡魂躁動了,似乎迫不及待的要咬破這個呆站着的獵物的喉嚨,一個飛躍便撲向了蘇珊娜。

一杆鐮刀出現在亡魂前撲的軌跡上,狼頭直直地撞在了鐮尖上。

亡魂嗚咽一聲便墜落在地。

羣狼有些蠢蠢欲動。

遠處有一個少年的身影在狂奔着,少年懷裡抱着一個少女。

狼羣中有好幾只狼發現了,低吼一聲便欲追趕。

蘇珊娜忽然提起鐮刀,用鐮杆猛地插進了那隻死去的狼的腦袋上,然後拔了出來,濺出鮮血,然後繼續插了進去,拔出來。鮮血沾到了蘇珊娜的褲腳上。

狼羣響起一陣陣的低吼,彷彿受到了侮辱,想要去追遠處奔跑的身影的亡魂也停住了腳步,兇狠地盯着蘇珊娜。

蘇珊娜嘴角露出一絲微笑,“很寂寞吧,我來陪你了哦。”

狼嚎一陣陣地響起,遠遠地,周澤聽到了這殘酷的聲音。

周澤咬緊了牙,努力讓自己不去聽那個聲音。

走出去,無論怎樣自己都要走出去,否則他們的努力不就太不值了嗎?

周澤奔跑着,以自己平生最快的速度,拼命地在跑着。

前方仍舊是一片看不到邊際的森林,看着有些害怕,有些令人恐懼,但周澤別無選擇。

跑吧,跑吧,好像盡全力跑自己就能到達任何地方,能夠不辜負他們,逃出這個地方。

周澤跑進了森林,儘管被樹的枝椏劃得傷痕累累,但周澤還是不管不顧地跑着。

頭髮已經凌亂不堪了,衣服已經被汗水浸溼了,臉已經被細細的枝條甩得青青紫紫。

吼~

一聲異響讓周澤猛地停住了腳步。

“怎麼會?”周澤死死地盯着漆黑的樹林裡出現的綠色的眼睛。

周澤大吼了一聲,沿着森林中的小徑狂奔了起來。

“爲什麼?爲什麼?都那麼努力了?爲什麼還是這種結局?”

一隻只惡狼衝了上來,利爪在周澤身上留下一道道爪痕,周澤被一隻惡狼撲倒,摔倒在地,凌心月的身體也滾出了好遠。

一抹銀光亮過,周澤狠狠的一鐮將撲倒自己的亡魂砍飛。

周澤發出一聲聲嘶力竭的大吼,粗着脖子向着那一隻只足有老虎大小冒着黑霧的亡魂砍去。

一隻亡魂被銀鐮砍中了腹部,無力地摔倒在地。

但另一隻亡魂卻從另一個角度猛撲了上來,一口咬在周澤的手肘上。銀鐮脫手!

一隻又一隻趁着這個機會撲到了周澤身上,幾隻亡魂把周澤撲倒在地,撕咬着。

周澤感覺着身上的撕裂般的疼痛,眼睛有些無神地透過層層間隙看着漆黑的夜空。

“這算什麼?”

“在這裡死了,之前做的不努力全都白費了嗎?”

“之前他們豁出生命做的事,到頭來什麼用都沒有麼?”

“不要啊,在這裡失敗,那他們的所作所爲不就像個傻子了嗎?”

周澤忽然想起了安東尼說過的話。

“可能我們都是傻子吧,以卑微的實力在這個世界掙扎着,明明知道最後可能什麼也做不到……”

“不要啊,不要這樣的爛尾,這算什麼?一個傻子的故事嗎?”

“難道這就是實力卑微的代價?”

“什麼都做不到,什麼都做不了……”

周澤別過頭從間隙看向靜靜躺在一邊的凌心月。

“真是悲哀……”

忽然有幾隻狼衝着躺着的凌心月走了過去,大概是因爲周澤身旁已經擠滿了進食者。

“不要!”周澤開始掙扎着,可是越掙扎,身體越是傳來撕裂般的痛。

“不要!不要這樣,不要這樣……”

一隻手忽然伸了出來,掐住了一隻亡魂的脖頸,那大得出奇的握力讓那隻亡魂雙足按在那隻手上,想要將其撥開,卻徒勞無功。

一聲清脆的骨骼碎裂的聲音響起,那隻亡魂軟到在地上。

那猩紅的血瞳在狼與狼的間隙中、在瀰漫的黑霧中透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