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韓無仙期待已久的一擊,當她喊出“叛徒”兩個字時,右爪已經抓到荷女的後心,與此同時,長髮像一張黑色的大網罩向荷女全身。
她計算好了一切,唯獨沒料到龍王的追擊會如此之快。
顧慎爲無法停下手中的刀,這就像一場傾盡全力的追逐遊戲,無論是追者還是被追者,面對咫尺差距,都被激發出前所未有的潛力,幾乎感覺不到時間的流逝,在外人看來,停止追逐只是一念之間的事,對當事者來說,那卻是不可能的,他們的精力全都集中在一個地方,沒有留給其它任何念頭以存身之處。
顧慎爲的這一刀刺向的是荷女,可她身後的韓無仙卻感受撲面而來的壓力,體驗與旁觀終究是兩回事,她看到木老頭等人成片地倒下,可是隻有親身面臨刀劍的壓力,她才知道還是小瞧了這兩個人的實力。
荷女就在自己手中,只需要極短的時間,韓無仙就能將秘術勁力輸入她的體內,從而重奪控制權,可以隨心所欲地報復,可她猶豫了,她知道龍王的刀肯定會刺透荷女,卻不知道他會不會對自己手下留情。
韓無仙終會後悔這一瞬間的猶豫,可在當時,這是她無可選擇的本能反應。
劍尖與刀尖相交,荷女像是搭在勁弩上的箭矢,向後飛得更快。
韓無仙覺得手上一滑,好不容易到手的獵物即將脫手離去,她摒棄心中不合時宜的猶豫,不躲不讓,五指運力,終於牢牢抓住荷女的肩膀,長髮也纏在她的胳膊上。
這是千載難逢的時機。只需一刀,簡簡單單的一刀,顧慎爲就能徹底除去心腹之患。
面罩中間的目光依然冷漠,殺氣卻倏然消失,那本是荷女的標誌。
顧慎爲永遠也搞不明白,到底是自己一時心慈手軟。還是荷女殺氣盡消影響到自己的心境,總之,他那本應致命的一刀,竟然變成普通的一刀,失去毒蛇吐信般的威力。
荷女卻沒有放棄求生,她已經退到與韓無仙平行,左手反手抓住敵人的小臂,右手長劍揮舞,對當胸刺來的一刀。不做絲毫抵抗。
兩人之間看似無休止的追逐還是結束了。
荷女像一隻受傷的大鳥,起起伏伏,艱難地向荒野中逃躥,速度卻快得驚人。
韓無仙站在原地,長髮短了一截,斷髮繞着她飄散,右小臂鮮血淋漓,手上的血更多。她卻無動於衷,破天荒地神情嚴肅。眺望荷女逃走的方向,與龍王一樣,沒有追趕。
小臂的傷口似乎一點影響也沒有,過了一會,韓無仙擡起右手,在手心裡是一塊血肉。荷女的血肉。
“你想吃我,我也一樣吃你。”韓無仙的聲音仍是溫柔的,笑容也重回臉上,然後她將那塊血肉塞到嘴裡,左手變出幾粒藥丸。一塊吞了下去。
顧慎爲感到難以遏制的噁心,自從與大鵬鳥相處,並在金鵬堡裡搬屍以來,他已經很長時間沒有過這種感覺了。
他努力控制全身的肌肉,下定決心不在這個女人面前露怯,在兩人的關係中,怯意即是破綻,很可能令地位顛倒,因此他的目光一直沒有離開韓無仙。
“小崽子要跑!”後面一個聲音叫道。
野馬沒有死,他受了重傷,但沒有喪失行動能力,衝進附近的鴉羣,藉着黑色的掩護,迅速消失。
木老頭和屠狗也沒有死,倒在地上,驚訝地看着龍王,同時問道:“你怎麼不追啊?”
顧慎爲沒法追,他有一個荷女沒有的隱患,體內的寒氣,他已經將它控制得極爲順手,甚至能當成攻擊敵人的力量,可是遇到強敵,還是受到激發,他正全力與之對抗,處於走火入魔的邊緣,絕不想爲野馬冒險。
這也是他不想向外人顯露的破綻之一。
顧慎爲沒有回答兩人的問題,仍然盯着韓無仙,好像第一次看到她。
韓無仙也看着他,臉上笑容越發濃郁,嘴角的鮮血讓這笑容倍增詭異,“我以爲龍王能殺死她。”
“我以爲韓堂主能攔住她。”
“哈哈,不管怎麼說,你刺中了她,我抓傷了她,荷女怕是得休整一段時間了,可惜——”韓無仙看了一眼受傷的右臂,“她也抓掉我一塊血肉,足夠她煉製一兩年的解藥了。”
曉月堂沒有所謂的信任,忠誠全靠藥物威脅,荷女也不例外,當她剛加入曉月堂時,吃了韓無仙的凝血定腦丸,等她囚禁堂主,也逼韓無仙吞下丹藥,餵食者的血肉,正是解藥的重要成份之一。
屠狗沒看到慘烈的一幕,所以聽不懂韓無仙的話,木老頭卻猜到了剛纔的情景,勉強站起身,給自己點穴止血,然後捂着胸口走過來,“婆娘,你的血寶貴得很,不要白流,來,我給你止住。”
韓無仙再次擡起右臂,在傷口上舔了幾下,半張臉孔因此沾上血跡,像是紅色的面罩,奇怪的是,血竟然真的止住了。
這一幕落在屠狗眼裡,他睜大了眼睛,騰地跳起來,將自己的傷勢忘在腦後,“你怎麼……這是……”
朝陽照耀,韓無仙整個人好像都在散發光輝,柔聲說:“要我替你止血嗎?”
屠狗拼命搖頭,馬上給自己點穴止血。
木老頭的想法跟他正好相反,“哎呀,我的血還沒止住,婆娘,你給我止一下吧。”
韓無仙露出喜悅的笑容,“好啊,我還記得你的血特別香甜,希望七轉大還功沒讓味道發生變化。”
木老頭想起當年兩人在牀上的可怕經歷,渾身一顫,跳到龍王身邊,“算了,我現在個子變小,血也不多了,還是好好留着吧。”
然後他擡起頭,以仰慕的目光看着龍王,“刀劍合璧,龍王,你跟荷女聯手,簡直是天下無敵啊,你倆要是早學會竅門,老頭就死在沙漠裡啦。死人經,死人經,真他孃的是邪門武功。”
“永遠不要再提‘刀劍合璧’這四個字。”顧慎爲冷冷地說,木老頭只看到刀劍的威力,卻不知道施展者爲之付出的代價,而且他非常清楚,自己與荷女沒有再次“合璧”的機會與可能。
顧慎爲走向遍地屍體,屠狗雖然傷得很重,胸前湮溼一大片,仍在舞刀驅趕興奮的鴉羣,他不認識這些人,仍無法忍受他們死後遭到摧殘。
駱啓白武功最高,死得也最慘,身上橫縱交錯着七八道傷口,雙目兀自圓睜,一臉的不可思議。
木老頭、屠狗、野馬這三人的武功比不上駱啓白,他們能保住性命是因爲他們沒有殺人之意,剛進到刀劍核心就倒下,不管被誰擊中,都未做任何掙扎。
十幾具屍體當中,還有一人還在呼吸。
李同生被駱啓白刺了一劍,等他又被龍王與荷女的刀劍擊中之後,倒下得也很快,但他的傷勢特別嚴重,就算是神仙,也沒辦法替他止血了。
顧慎爲扯掉面罩,低頭看着他,心中滿是疑惑,“天山宗投靠金鵬堡了?”
“嘿。”李同生費力地笑了一聲,“獨步王只是一個人,金鵬堡只是一座堡壘,跟璧玉城相比算什麼?可龍王心裡只有自己的仇恨,所以你理解不了,也難怪,你本來就是中原人。”
顧慎爲聽得莫名其妙,“天山宗跟中原人有仇嗎?”
李同生咳了兩下,每下都吐出大量鮮血,“我應該殺死你,可你的武功……殺掉你太可惜了,去鐵匠村找老洪,他一直……”
李同生目光漸漸黯淡。
老洪是名鐵匠,天山宗的創造人之一,顧慎爲還記得他。
屠狗看着一地的屍體和驅之不盡的烏鴉,越來越慌亂,這可不是他想象中的江湖,“龍王,怎麼辦?這些鳥攆不走啊。”
木老頭替龍王回道:“人家在吃早飯,你非要攆走,懂不懂禮貌啊?”
顧慎爲向北遙望,也說:“咱們得走了,很快就會有人趕來,把烏鴉交給他們解決吧。”
屠狗望了一眼,果然有一隊人馬正向輪迴山快速前行,可烏鴉越來越多,空中還有幾頭兀鷲盤旋,恐怕不等活人趕到,死人就已經被吃光了。
“魂升九天,魄落九淵。生者悲苦,死人平安。”顧慎爲順嘴念出這段話,轉身離去。
木老頭跟着龍王、韓無仙一塊走出幾步,回頭叫道:“傻瓜,難道你想承認這些人都是你殺的嗎?生死輪迴,被鳥吃掉和埋在土裡被蟲子吃掉有什麼區別?”
屠狗覺得還是有區別的,但他唯一能做的事情就是將臉孔朝上的屍體翻過去,希望那隊人馬趕到的時候,還能認出屍體的身份,龍王臨走前唸叨的幾句話給他留下深刻印象,於是在翻動屍體的同時,不停地重複,將它當成某種咒語。
但他知道,這一回無論是生者還是死人,都不會平安的,別的不說,駱家莊可不是那種有仇不報的小門派。
走在前面的顧慎爲,想法跟屠狗差不多,迫切地想要弄清楚中原人和天山宗的目的,以及金鵬堡爲什麼會置身事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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