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年以前,當少年時代的顧慎爲與荷女決定修煉死人經的時候,每次對練最後都會變成生死相搏,於是只能一個殺人,另一個在暗中觀察,然後說出自己的感受,以此互相促進。
等到劍法漸增,兩人之間的分歧也越來越大,連這一點點促進也成爲多餘。
因此在顧慎爲與荷女心目中,死人經是一套獨來獨往的功法,連最普通的配合都顯得礙手礙腳,更不用說木老頭所謂的“刀劍合璧”。
顧慎爲向駱啓白刺出那一刀,並沒有“幫助”荷女的意圖,只是覺得這個人的劍法最強、威脅最高,只要有機會,理應當作最優先的擊殺目標,之前兩人也有過同時進攻的經歷,卻沒有形成合力。
是與荷女對視的那一眼,讓他的心境與刀法發生了變化。
冷漠是一層厚厚的繭,擋住世人的目光,卻向同類開放,顧慎爲能感受到荷女熾烈的仇恨。
遙奴的死亡、愛情的受挫、利益的矛盾、功法的分歧,這一切都是仇恨的來源,它們以一種奇異的方式融合在一起,使得仇恨更加旺盛,與衆不同的是,這股仇恨挾帶着某種難以言說的愉悅。
這種愉悅成爲兩人之間的連接線。
顧慎爲的仇恨受到激發,這些年來,他就像辛勤勞作的工匠,對粗糙的仇恨一刻不停地雕琢修飾,直到它慢慢地呈現出柔和精緻的形狀來。
荷女卻讓他明白,在那座雕像的內部,仇恨仍是一頭不肯定接受束縛的猛獸,它只是在蟄伏。
顧慎爲那一刀不止刺向駱啓白,在他的意願裡,刀鋒穿透敵人之後還將繼續前進。荷女纔是最終的目標。
荷女的目的也一樣,意願甚至還要更強烈一些。
仇恨與愉悅混而爲一,兩種情緒都以不容置疑的態度命令主人殺死對方。
這是最慘烈的生死相搏,自身安危已經變得無足輕重。
只是他們中間隔着一個人。
駱啓白大吃一驚,刀劍的威力同時倍增,將他的纏絲劍法瞬間破解。而他根本不明白這威力從何而來。
萬幸,一旦他退出戰團,龍王與荷女立刻鬥在一起,沒有趁勢繼續追擊。
李同生還沒發現危險,駱啓白讓出核心位置,他下意識地衝過去搶佔,身爲知名大盜和天山宗第一等高手,李同生也有自己的傲氣。
這傲氣差點害死他。
刀劍齊襲,李同生馬上明白中原人爲何後退一步。女人的劍殺氣騰騰,與掌風相遇,好比滔天巨浪撞上頑固的岩石,男人的刀卻像黑暗中的毒蛇,在掌風的微小空隙中發起意想不到的攻擊。
李同生的輕功不是強項,無法像駱啓白一樣從容後退,只能就地翻滾,狼狽不堪地躲過一劫。
龍王與荷女仍然沒有追擊。一旦失去共同的目標,他們的攻勢就都轉向對方。
但局面發生了徹底的轉變。
駱啓白原來是戰鬥的核心。顧慎爲與荷女將多半精力都用來對付他,李同生處於邊緣,牽制兩人的另一部分精力。
如今,顧慎爲與荷女成爲絕對的核心,刀來劍往,鬥得越發兇狠。駱啓白與李同生只能見縫插針,誰也不敢再闖入刀劍中間。
“齊上!”李同生叫道,他是西域大盜,只求勝利不講規矩。
四名天山宗徒衆聞命參戰,五名中原人略一猶豫。在駱啓白的默許下也轉身加入混戰,這九個人形成第三層圈子。
另一邊,木老頭與屠狗終於佔到上風。
野馬武功精進,不比屠狗差多少,加上多年經驗與一股強橫的狠勁兒,戰鬥剛一開始時略佔上風,屠狗嘴上說要使絕招、殺招,心裡終究狠不起來,還是以守爲主。
受到龍王與荷女的刺激,木老頭挺劍助戰,仍是東一下西一下,毫無章法,威力卻漸漸增強,壓過了野馬的氣勢。
諸人當中,木老頭的壓力最小,攻擊野馬的同時,也不忘了觀看附近更激烈的戰況,嘴裡大呼小叫,“再來一刀!再來一劍!兩個小笨蛋,怎麼又自己打起來了,只要多一招就能殺死敵人啦!”
顧慎爲與荷女可沒辦法多出一招,他們的真正目標仍是彼此,將刀劍轉向別人,即意味着交出性命。
木老頭的長劍越使越順手,他的武功頗雜,對武學又多有研究,龍王與荷女不聽勸,他就將注意力轉到別人身上,“老狗,你躲什麼啊?勇往直前,野馬肯定會避讓,你再趁勢追擊,就贏回來了。你都多半截入土了,他還是年輕小夥子,雖然少了一條胳膊,也比你惜命,所以是他怕,不是你怕……小兔崽子,下手好狠,你忘了我對你的恩情啦?要不是我收留,你還當什麼野馬,早成野草的肥料了……”
野馬與木老頭共同生活很長時間,最受不了的就是他的嘮叨,彼時不得不忍受,現在強弱顛倒,出手毫不留情,將一多半攻勢都轉到木老頭身上。
屠狗緩過勁兒來,詫異地問:“你讓我勇往直前,自己怎麼總是躲來躲去啊?”
“不一樣。”木老頭功力受損,對武學懂得再多也於事無補,只能施展極少運用的暗香浮影輕功保命,“老頭註定長壽,再活六七十年沒問題,野馬天生短命,我瞧他活不過今年,所以還是我更惜命……”
“我身體好得很,還能活好多年,你怎麼說我不如野馬啊?”屠狗近朱者赤,正變得跟木老頭一樣嘮叨。
這對野馬可是雙重摺磨,他唯一能做的回答就是越來越快的狹刀。
屠狗接住野馬的快刀,木老頭竟然轉身就跑,“龍王,我來幫你啦!”
十幾步的距離,不過三兩步跳躍,他已經進入最外一層圈子。
野馬緊追不捨。與屠狗一塊加入戰團。
局面更加混亂了,地上散落的屍體失去保護,成羣的烏鴉開始爭搶早餐,粗啞的聒噪聲震耳欲聾。
混戰的唯一受益者是木老頭,他的個頭最小,輕功極佳。除了野馬,誰也沒將他當成主要目標,身兼諸多有利因素,在人羣中飛來躥去,有一次甚至衝到龍王與荷女中間,親身體會到了“刀劍合璧”的威力。
“厲害!”木老頭躲得比李同生還要狼狽,臉上卻興奮至極,“我明白啦,哈哈。我總算明白啦!”
木老頭沒說他明白什麼,但是就此改變戰術,持續不斷向外圍的九個人施壓,強迫他們向核心靠攏,侵佔駱啓白與李同生的空間。
這是一場奇特的戰鬥,各方力量共同形成一道旋渦,漸漸地誰也沒辦法輕易脫離戰團。
駱啓白最先警覺,稍做權衡。大聲說:“李同生,各自爲戰。還是並肩對敵,你做個選擇。”
李同生哼了一聲,他也感到空間侷促,壓力陡增,連出三掌之後說:“並肩。”
“大家退後,先殺外面的三個人。”駱啓白的策略是先誅殺搗亂者。讓龍王與荷女自相殘殺。
木老頭叫道:“野馬,咱們也暫時放下恩怨吧,雖然我對你恩多怨少,可我不會計較的。”
野馬顯然沒有李同生好說話,狹刀一點沒有放慢。
中原人與天山宗雖然一起包圍龍王與荷女。相互間卻也沒有放鬆警惕,直到駱啓白一聲令下,才集中精力對付外敵。
混戰持續的時間並不長,天邊甚至還沒有完全放亮,一連串的意外就導致它驟然終結。
第一個意外是李同生,毫無預兆地拍中一名中原人,“四對四才公……”,話音未落,脅下已被刺了一劍。
第二個意外是駱啓白,很難說他早有預謀,還是變招太快,總之李同生剛一出手,他的劍就已經刺來,“西域人不可信!”
繼續製造意外的仍是駱啓白,一劍得手之後,他立刻退到最外圍,以一敵衆,竟然將所有人都逼向龍王與荷女。
他的戰術與木老頭一樣,只是目的完全相反。
混戰變成絞殺,旋渦中的一刀一劍不容任何外人介入,哪怕只是無意中插入一腳,也會丟掉性命,不是每個人都有駱啓白的實力或者木老頭的輕功。
駱啓白厭煩了,他將所有人都攆向死亡核心,連中原人也不例外,他相信,那一對你死我活的男女在絞殺衆人的過程中,終會漏出破綻。
木老頭、屠狗與野馬被迫一致對外,卻仍然不是對手,一點點移動腳步,離刀劍越來越近。
木老頭只用一個想法——馬上逃脫,他主動跑進圈子,可也沒想到竟然會被困在裡面,“龍王,再不停手,大家可就都死光啦!”
顧慎爲沒辦法停手,甚至不敢產生停手的念頭,荷女的劍時時刻刻懸在頭頂,讓他連呼吸都得小心翼翼。
“要死一起死!”木老頭也發了一股狠勁兒,屠狗與野馬竟然都明白了他的意思,三人同時出招,緊緊纏住駱啓白,將他一塊拉下水。
顧慎爲與荷女嚴絲合縫的刀劍被衝出一道裂隙,兩人都感到強烈的**,一定要將裂隙堵住。
闖入者一個接一個倒下,最後只剩下駱啓白,他堅持了十招,懷着巨大的疑惑與不解,最後一個倒下。
只剩下一刀一劍,駱啓白倒下的瞬間,顧慎爲拍出一掌,荷女以指相迎,兩人同時後退。
荷女身後突然躍出一道人影,長髮飄散,十指成爪,數十隻烏鴉與人影一塊飛起。
“叛徒!”韓無仙終於等到機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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