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許多跡象顯示鯤社裡有內jiān,而且是位置重要的內jiān。
上官如在廢村遭劫持之後,顧慎爲就已經得出結論,這名內jiān對十公子和歡奴都非常熟悉,纔會知道兩人輕功差距頗大。
接下來是胭脂林決鬥,偷襲者顯然瞭解歡奴的戰術,一直守在附近。
暗殺刀神黃實安的行動知道的人更少,可還是中了敵人的圈套,要不是顧慎爲最後時刻決定取消行動,死的大概就不只是一名殺手了。
顧慎爲第一個懷疑的人就是上官雨時。
雨公子自然不想傷害或是綁架十公子,她的目的是讓歡奴犯下不可饒恕的錯誤,從而利用石堡的力量除掉他,或者讓他徹底失去上官如的信任。
這中間唯一令顧慎爲想不透的是,胭脂林裡的刺客爲什麼要殺葉四郎。
這幾件事混在一起,互間好像存在着關聯,卻又有着截然相反的目的,顧慎爲解釋不了,所以他沒有將全部猜想說給十公子。
“讓我去把內jiān查出來。”
內jiān與叛徒是上官如最痛恨的人,這回她卻有點猶豫,顧慎爲心裡明白,歡奴在十公子心目中的地位正在下降。
“好吧,但不要聲張,我不希望大家互相猜忌。”
顧慎爲躬身承命,“我會一個人調查。”
回到南城,顧慎爲將所有事情想了好幾遍,發現手中的線索少得可憐,他甚至不知道該從何處着手。
荷女與許家姐弟一直在私下裡調查高侯爺與周環之死,倒是探聽到不少信息,但都無助於找出真兇,甚至不能確定真兇是否還存在。
孌寵在璧玉城很流行,北城大部分富家子弟都養着一兩個這樣的玩物,周環有點與衆不同,他二十多歲了,身爲孌寵年紀太大了些,可是與高侯爺的關係卻極爲牢固,連恆升米店也是高侯爺幫着收購的。
米掌櫃說兩人發生過矛盾,確有其事,他們像普通夫妻一樣經常吵架,主要的矛盾是高侯爺的花心,不僅喜歡男人也喜歡女人,最後一次吵架比較激烈,就發生在臘月底高侯爺偷偷進南城的那天。
事實上,高侯爺本來是來探望周環,吵架之後纔去找jì女。
這場吵架沒人親眼目睹,但是有幾個人事後進恆升米店時發現整個鋪子像是被強盜洗劫過似的,碎片滿地,大米散得到處都是,周環當時坐在米缸上傻笑,見到客人之後勃然大怒,將所有人都攆了出去。
這樣看來,周環因情生恨殺人又自殺更像是真事了。
顧慎爲還是不相信,他親眼見過周環的屍體,脖子上的傷口非常深,似乎不像自殺的人能弄出來的,但他沒見過其他自殺者的屍體,所以也不敢肯定判斷是否準確。
他需要做點什麼。
巡城都尉鍾衡接到殺手楊歡的邀請,於次日中午來到許煙微的家裡,照例帶着兩名下級軍官。
大家算是老朋友了,所以相談甚歡,很快就擺上酒宴,顧慎爲不擅酒力,所以叫來了陀能牙,由這位老刀客和許氏姐弟負責讓客人喝得痛快。
席間,顧慎爲感謝鍾都尉對鯤社的支持,接着話題慢慢轉到高侯爺之死上,許小益有點喝多了,不像剛見面時那樣謹小慎微,竟然拍案而起,“我就不相信高侯爺是周環殺的,他倆吵架也不是一次兩次了,哪至於這次就殺人?”
鍾衡放下酒杯,“我也不太相信。”
顧慎爲稍感意外,“哦,鍾都尉看出什麼破綻了?”
鍾衡捋着自己稀疏的鬍鬚,像是在考慮該不該說實話,“這一多半是憑着經驗,我接觸過許多殺人案,畏罪自殺或者悔罪自殺的大有人在,可是很少有像周環這樣,作案几天之後才自殺。正常人想自殺是很難的,要麼在情緒最激烈的時候動手,要麼就永遠下不了手。”
這是另一種解釋,顧慎爲覺得很有道理,他是正月初五發現屍體的,好幾名有經驗的刀客都相信周環是兩三天前死的,那是正月初二、初三,離高侯爺之死已經過去三四天了。
許煙微驚恐地抓住了衣補襟,“那兇手就是殺死兩個人了,太可怕了,高侯爺還是那麼好的一個人。”
jì女們對養孌寵這種事向來不怎麼在意,兩者之間又沒有直接的競爭。
“高侯爺在錢上太不仔細了。”鍾衡用這句話結束了討論,一名軍官馬上轉移話題,後半程酒宴恢復了戲謔的氣氛。
兩名軍官先行告辭,鍾都尉既然已經進了jì院,決不肯就這麼離開,何況許煙微在席上給出了若干次暗示,最後不勝酒力,搖搖晃晃險些摔倒,都尉大人及時扶住,抱着她進入臥房,等他再出來以後,大家就知道酒宴該結束了。
鍾衡度過了完美的一天,骨頭似乎都要化了,心想怪不得北城的那羣紈絝子弟喜歡南城,最整潔最安全的城市還真需要另有一塊最骯髒最泥濘的地方來調劑。
美與醜相伴相生,既有最美當有最醜,都尉大人恍忽間產生了許多玄奧的思想,感到自己與老子心有靈犀,隨後坦然入睡。
所以,可以想象,當鍾衡醒來發現自己被五花大綁之後,會是怎樣的一種驚駭。
鍾衡躺在牀上,身後靠着好幾只枕頭,身邊的妙人兒已經不見,屋子裡黑漆漆的,只有繩索陷入皮膚的痛麻清晰可感,他努力掙扎了幾下,很快定下心神,“楊堂主,這是在玩什麼調調?”
殺手楊歡這個有名無實的“堂主”身份只有這位鍾大人當回事,有時會掛在嘴上。
顧慎爲坐在角落裡,一直在盯着牀上的俘虜。
此時的場景頗像當初的另一家jì院,只是位置發生了變化,其中一個身上多了繩索。
“請大人恕罪。”顧慎爲淡淡地說,聲音中沒有悔過的意思。
“恕罪?恕什麼罪?快TM放開我!”鍾衡忍不住發怒了,這個小子有眼不識泰山,自己好意對他,他竟然以怨報德。
角落裡不說話。
“嘿,少年出英雄,金鵬堡都不敢做的事,卻讓一個殺手做了,楊堂主,你既然想綁架我,就不該放走那兩名軍官。巡城都尉雖說不是什麼大官,可也是能跟石堡平起平坐的人,你這回可是大錯特錯了。”
“我經常犯錯。”顧慎爲仍然不爲所動,“無妨再犯一次。”
鍾衡擁有一肚子的爲官處事之道,這時一條也用不上,他呆了一會,突然想明白了,放鬆身體,躺在枕頭上,“殺手和jì女,天下最不可相信的兩種人,我竟然信了,還跟他們一起喝酒。好吧,算我輸了,說,有什麼要求。”
角落裡的人眨了一下眼睛,寒光一閃,“請問鍾都尉,你殺死周環,是爲了解決什麼‘問題’?”
“你開什麼玩笑?周環不是我殺的。”
“都尉大人還記得嗎,初三的時候我去拜見大人,你給了我米粒的線索,就是這條線索讓我最後找到了周環的屍體。”
“這又說明什麼?難道我好心告訴你線索還有錯了不成?”
“什麼也沒說明,只是太巧了,周環那邊剛死沒多久,大人就提供了一條線索,好像早就知道似的,而且這樣一條重要的線索,連南城最能打探消息的人都沒聽說過,也很蹊蹺。”
“哈,你今年多大?十幾歲?怎麼跟八十歲的老頭子一樣多疑。”
“鍾大人是‘解決問題’的高手,我只是不相信您會隨便提供一條線索。”
鍾衡有一會沒說話,他在對事態的嚴重性進行評判,“你、你不是當真的吧?”
“綁架巡城都尉和殺死巡城都尉的罪過,差別有多大?”
鍾衡費力地嚥下一口唾液,這名少年真是瘋了,但是……瘋狂的孩子有時候比瘋狂的成年人更可怕,尤其這孩子還是一名殺手,“你會放了我?”
“聽到實話就會。”
“你不怕我報復?”
“我會提出一條補償建議,相信都尉大人一定會滿意,而且不會盼着我早死。”
“嘿。”鍾衡乾笑了一聲,開始懷疑角落裡的少年是不是真的只有十幾歲,“沒錯,初三那天我已經知道周環死了,故意引你和十公子去發現屍體,米粒什麼的都是我編的。”
這是第一句實話,顧慎爲點點頭,等着聽更多實話。
“周環不是我殺的,高侯爺之死更和我沒關係,巡城都尉或許只想‘解決問題’,但對真相還是感興趣的,我知道周環與高侯爺的關係,所以一開始就去找過他,周環當時很激動,他說知道是誰殺死了高侯爺,但死活不肯說出名字,你也知道,大家都對巡城都尉沒什麼信心,他想自己報仇,初二我再去找他的時候,他已經死了。就是這麼一回事。”
“大人心裡肯定已經有了一個合理的猜測。”
“猜測沒有價值。”
“不一定,聆聽大人的教誨,令在下受益匪淺,所以大人的猜測自然與別人的份量不同。”
鍾衡滿臉苦笑,心想教誨這名殺手的代價可是太大了,“我猜是孟五公子,高侯爺從他那裡騙了不少錢,他知道以後非常生氣。唉,我現在知道年輕人生氣是什麼樣了。孟家在高侯爺死前幾天要回了大量欠款,在所有債主當中損失最小,我想這不是偶然的。”
顧慎爲的猜測也是這樣,但他還想知道更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