祭劍葉四郎竟然在胭脂林裡中了埋伏,這在璧玉城的居民中引起兩種截然不同的反應。
有人站在虯社這一邊,認爲鯤社的手段太下作,竟然以二敵一,派出兩名殺手對付葉四郎,讓一場光明正大的決鬥變成了骯髒醜陋的暗算。
鯤社也不乏支持者,相信這又是一個典型的殺手與劍客的故事,劍客狂妄自大,最後還是中了殺手的暗算,以二敵一又怎麼樣?人家是殺手,又不是大俠,本來就該不擇手段,葉四郎住在璧玉城,又不是第一次聽說這種事。
只有極少數人關心真相。
暗算發生在葉四郎發現敵人蹤跡的一剎那,顧慎爲已經無路可逃,他的輕功不如對方,唯一的選擇就是挺身面對面戰鬥,這讓他苦心等待的優勢化爲烏有,葉四郎甚至沒有露出一絲急躁的情緒來,他的耐心比顧慎爲想象得要好。
葉四郎握住劍柄,向伏在樹下的敵人發起要戰,相信勝券在握,他將再一次獲得勝利。
葉四郎絕沒有想到林地裡還藏着一個人,這人躲在樹上,耐心比下面的兩名決鬥者還要好,在葉四郎將全部注意力都集中在對手身上時,他出手了。
也是用劍。
快得不可思議,好像金鵬堡的青面刺客,突然從空中顯現,劍已經刺到了目標面前。
如果這一劍是刺向自己,顧慎爲沒有躲開的把握,事實上,最初的一瞬間他完全呆住了。
葉四郎躲開了要害,而且反擊了一劍。
這次暗殺轉瞬間就結束了,披着白色斗篷的刺客甚至沒有落地,一劍擊出,借力躍回樹上,幾次縱躍消失不見,輕功似乎比葉四郎還要好。
葉四郎胸前中劍,倒在了雪地上,刺客的手臂好像也中招了。
顧慎爲跑到葉四郎身前,拔出刀,看着仰面躺着的劍客。
“你贏了。”葉四郎手裡還握着劍,但他明白大勢已去,自己已不是這名少年的對手。
顧慎爲的確贏了,只要一刀下去,拎着人頭走出胭脂林,不會有人懷疑這場勝利的水份,“我沒贏。”
顧慎爲將葉四郎抱出林地,讓所有人大吃一驚。
第一個不能理解的人是上官如,“你幹嘛不把他殺了?還要救他?”
“我想知道刺客是誰,葉四郎與他交過手,以後會有幫助的。”
“管他刺客是誰,反正是幫咱們的。”上官如更是不解。
“這正是我所擔心的。”顧慎爲的疑心病越來越重,不相信有人會無緣無故地幫助自己,他必須知道真相,“咱們纔是殺手,藏在暗處的應該是你和我,這名刺客……”
“不會是堡裡派出來的吧?”上官如皺起眉頭,她最討厭的就是父母讓人暗中幫忙,她要全憑自己的力量闖蕩。
顧慎爲堅定地搖搖頭,如果是石堡裡的人,只會保護十公子,絕不會干涉殺手與劍客的決鬥。
不殺葉四郎還有別的原因,顧慎爲只對荷女坦白,“葉四郎是難得的高手,殺了他就浪費了。”
也只有荷女能明白這句話的含義,《死人經》必須依靠一次次的戰鬥才能提升,像葉四郎這種高手,對練劍的幫助最大。
總之,葉四郎沒有死,決鬥被無限期推遲。
原以爲這場決鬥能結束鯤虯大戰的人很快就要失望了,由於對誰勝誰負誰乾淨誰無恥爭吵不休,決鬥次日,戰爭又恢復了,刀客們白天明目張膽地在街上拼殺,到了夜晚,雙方都派出刺客,暗殺對方的成員。
由於沒有趁機殺死葉四郎,上官如有點不滿,顧慎爲決定策劃一次重要的暗殺來挽回十公子的信任。
暗殺對象是虯社花半個月時間選出來的刀神,號稱鎮社之寶。
刀神名叫黃實安,兵屯闖出來的後起之秀,之前默默無聞,來璧玉城半年多了,也沒碰到賞識者,直到在刀神大會上一鳴驚人。
黃實安刀法不俗,不事花巧,擅長防守,常在比武開始時隱藏實力,步步退讓,直到摸清對方底細時,才一刀解決。
顧慎爲曾經見過這位刀神在決賽中的表現,覺得此人並非浪得虛名,當時陀能牙站在他身邊,看法與他稍有不同,“刀法沒問題,人有問題。”
黃實安的問題是心不夠狠,在成爲刀神的比賽中,一次也沒殺過人,點到即止,有幾次甚至只是打掉對手的兵器。
那是一個相貌英俊、心地善良的青年,和藹開朗的性格讓他比祭劍葉四郎更受歡迎,如果是在進入石堡之前,顧慎爲會和絕大多數人一樣,將黃實安看作偶像,現在,他只是一個暗殺對象。
黃實安是鎮社之寶,很少參與兩社爭鬥,初期甚至留在北城,直到高侯爺遇刺,虯社纔將他派至南城,坐鎮刀客據點。
刀神是虯社的象徵,殺死他自然就會給對手一次沉重打擊。
虯社在南城的大本營位於東部,緊靠着橫穿璧玉城的界河,站在房頂能看到對面北城整齊潔淨的街道,一百多名刀客駐守此宅,周圍的街巷裡還住着更多的刀客,守衛水泄不通,還從來沒有鯤社的人活着進去過。
這是暗殺,並非火併,所以顧慎爲只選了五名殺手,他本人、荷女、流花和另外兩人,流花是不得已的選擇,因爲他最擅長弓弩,暗殺隊伍中需要這樣一名好手。
這是一次典型的金鵬堡暗殺行動,先是由陀能牙派出一名刀手,利用同鄉關係,收買了虯社的一名刀客,問清楚宅院的格局、守衛情況以及黃實安的起居習慣。
接着,內jiān又被安排下一步任務,讓他試着收買廚師,在食物中下毒。
下毒的變數太多,向來不是石堡暗殺的首選手段,顧慎爲此舉的目的是爲了迷惑對手,萬一虯社已經發現內jiān,就會以爲暗殺還在準備過程中。
決鬥流產的第三天,正月十一的夜晚,下毒計劃正在進行中,五名殺手已經全副行頭出發了,再無外人知曉。
五人二更天動身,直到四更天以後才進入虯社大本營,路上沒有驚擾一人,兩名殺手外圍望風,荷女動手,流花補漏,顧慎爲照應全局。
天上陰雲密佈,月華不露,是殺手們最喜歡的夜晚,寒冷的空氣中沒有一絲失敗的氣息。
荷女正要跳下屋頂,摸進黃實安的臥房,顧慎爲偏偏這時產生了不祥之感。
有些地方不對,庭院裡太安靜了,沒有一名守衛,而且打掃得非常乾淨,雖然看不清楚,但是可以確定整個院子裡幾乎沒有任何雜物。
顧慎爲回想他印象中的刀神黃實安,那名青年身邊總是聚着一幫刀客,說說笑笑,可不像是喜歡清靜的人,這個院子,主人卻象是無求無慾的出家人。
顧慎爲不是第一次依照直覺行事了,他相信直覺,所以輕輕搖頭,表示暗殺取消。
荷女很驚訝,但還是遵命退去,流花原地不動,等兩人走過去,他纔跟隨殿後。
第一名望風的殺手名叫荊奴,守在一座屋頂上,等三名夥伴經過,他又成爲殿後。
第二名望風的殺手是遠奴,躲在院牆上,這兩人都是原“臂奴幫”成員,也是顧慎爲信任的人。
遠奴死了。
他伏在牆頭,跟活着的時候一樣,顧慎爲剛從他身邊經過,就知道他死了。
致命的傷口位於後腦,非常小,血也不多,遠奴沒有感受到痛苦。
幾人輪流揹着屍體,將遠奴帶回據點,直到點起蠟燭,四名少年殺手才一起圍着屍體,默默無語,心中生起一團團的疑惑與恐懼。
又是劍傷。
好像一夜之間整個璧玉城的刺客全都改學了劍法。
遠奴絕非平庸之輩,否則的話,他不會挺過當年的學徒殘殺,更不會被上官如挑中。
殺他的人不僅是名頂尖高手,而且擅長暗殺,遠奴一直到死也不知道有人靠近,這纔是最可怕的地方。
顧慎爲頭上還戴着面罩,其他三人也是一樣,誰都不說話。
曾經有人“幫”楊歡刺傷了葉四郎,現在又有人反過來“幫”虯社除掉一名殺手,事情越來越複雜。
遠奴之死悄無聲息,在南城很少有人知道,但是暗殺行動的第二天早晨,一顆人頭擺在了鯤社宅院大門口,那是陀能牙收買的內jiān。
顧慎爲辛辛苦苦打造的殺手形象毀於一夜之間,殺手在金鵬堡內命比蟻賤,一旦出了石牆,卻比一百名刀手還要珍貴,歡奴策劃的行動一無所得,還折損了一名夥伴,這是非常大的罪過。
顧慎爲隻身前往北城請罪。
上官雨時想要按石堡的規矩,斬斷歡奴的一根手指,被上官如制止了。
上官如也很不高興,她總共纔有十名殺手,死了一個就只剩下九個,比哥哥上官飛少了兩個,但她沒有怪罪歡奴,反而摒退了所有人,留下他單獨密談。
上官雨時離開時神色不善,到了門口還轉身說了一句,“十公子,此時心軟,將來心痛,你要好好考慮。”
上官如點點頭,只剩下兩個人之後,她用那雙漆黑的眼睛看着歡奴,“最近一段時間你總是說半句話,我想知道你到底是怎麼想的。”
“有內jiān。”顧慎爲原沒打算說這句話,因爲那聽上去像是在推卸責任,可是上官如已經看透他的心思,他只得實話實說,“而且是十公子屬下的殺手之一。”
接下來,顧慎爲不知道該怎麼向上官如證明,他相信內jiān就是上官雨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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