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推開門,蘇靜雲就感到了一股暖意。
她氣喘吁吁的看着他。
瞬間背過身。
馮碩手上吊着繃帶,赤裸着上半身,晚柔和嚴朗正在替他擦澡換衣服。
不由得大窘。頓時關上了門。
馮碩擰緊了眉心沒有說話。晚柔看了看緊閉的房門,說:“碩哥,我去開門。”
不等她走過去,蘇靜雲再次出現在門口,只是這次有了心理準備,並沒有太大的驚訝。
晚柔朝她點點頭,然後繼續拿着毛巾替馮碩擦拭。
她的動作溫柔,就像她的名字。
她擦過他的腹部,眼瞅着就要擦到下面了,馮碩立刻阻止:“柔柔,好了。剩下的我自己可以了。”
晚柔拿着毛巾,也意識到自己的不妥,紅着臉收回了手:“我去洗毛巾,你們先聊。”然後越過蘇靜雲匆匆步出了病房門。
嚴朗要幫馮碩穿衣服,可他吊着繃帶,難度大了許多。
蘇靜雲放下包,走過去道:“我來幫你吧。”
嚴朗感激的看着她。
馮碩臉上也有擦傷,額頭上縫了兩針,面頰上有幾道血痕,身上也有好幾處傷口,好在並不深,可是看起來還是觸目驚心的。膝蓋上的創傷有些嚴重,大大小小的落了不少傷口。
她幫着他套上衣服,擰眉,低聲問:“怎麼搞成這樣?”
“總監從樓上摔下來……”嚴朗纔剛開口。蘇靜雲便驚詫的擡起了頭,手上一彎,馮碩吃痛,發出一聲悶哼。
“啊,對不起,你怎麼樣?”她掩飾不住的擔憂。
“沒事,”馮碩忍痛搖搖頭。對嚴朗說,“沒事你先回去吧。”
嚴朗目光在他們中間轉了轉,便道:“你們慢聊。”
馮碩坐在牀上,看着一臉擔憂的蘇靜雲,安慰道:“我真的沒事,你別擔心了,我讓嚴朗打電話是想告訴你今天不回去了,哪裡知道他會跟你說這些啊。”他的樣子有些憔悴,才短短一天沒見,她幾乎都要認不出他來了。
“爲什麼會搞成這樣?”蘇靜雲的心一鬆一緊。“你從樓上摔下來了?”
“我餓了。”馮碩避而不談,“真的沒什麼大礙。你去弄點吃的給我吧。”
“還說沒有什麼大礙,”蘇靜雲的心一直吊的緊緊的,她拼了命的趕過來,乍見他還清醒的坐在牀上的時候,只覺得無邊的慶幸,“那要怎麼樣纔算有事?”一說,她的聲音便有些哽咽了。
淚水頓時迎滿了眼睫,她的害怕,令她忍不住想哭。
她一哭,馮碩就慌了手腳,想從牀上站起來,誰知一動扯到了傷口,頓時疼的齔牙咧嘴。
蘇靜雲驚呼一聲,跑過去扶住他的胳膊:“你幹什麼啊。現在都這樣了還不安分點。”
她與他近在咫尺。馮碩擡起完好的左手側過身體恰好摸着了她的臉蛋:“你哭了。”
“我纔沒有。”瞬間,蘇靜雲便一揮手,馮碩只好放下了自己的胳膊。
“我真的沒事,只不過不小心踏空了一腳從三樓摔了下來,好在二樓已經加了預製板,只是下面有些磚頭,我膝蓋先落地,接着額頭又磕了一下。好在有安全帽,沒什麼大礙。”剩下的都是一些擦傷。
就是整個身體落地的時候壓住了自己的胳膊,然後只聽咔嚓一聲,就成了現在的模樣。
馮碩說的雲淡風輕,事不關己的樣子,可是蘇靜雲卻聽的心驚肉跳,不由得責備:“你怎麼會這麼不小心?”
馮碩搖搖頭:“意外,意外而已。”
蘇靜雲察看了他的傷口,彆扭的站在他的牀前,看着他不時蹙眉,卻還要強顏歡笑的樣子頓時有些心疼:“算了,你別笑了,笑的比哭還要難看。”
馮碩頓時收斂了笑意,苦哈哈的說:“那你別沮喪着臉了,你沮喪的比笑難看。”
蘇靜雲頓時愣住:“這個時候你還有心情開玩笑。”說完就想舉起手捶打他,但是一看他的身體也不知道落哪裡去好,只好悻悻的收回了自己的手。
他微微擡頭凝望着她,她也望着他。幽深的目光下似有什麼在潺潺流動。
恰在此時,門口傳來咚咚的敲門聲,接着晚柔的腦袋便先探了進來,蘇靜雲急忙收回了自己的視線,尷尬不已。
“打擾了。”晚柔手上捧着一個臉盆,裡面有乾淨的水和毛巾,她將臉盆放到一邊的椅子上,才說:“碩哥,嚴朗呢?”
“你找他有事嗎?”馮碩將注意力放在她的身上,蘇靜雲自動後退了一步。
“不是啊,我就是想讓他幫你……嗯,洗澡。”晚柔說的有些不好意思,頓時臉就紅了。
馮碩也蹙眉:“我讓他先回去了。”
“啊,這樣啊。”晚柔很爲難。
看着他們旁若無人的談話,蘇靜雲微微的挪動了一下自己的腳步,晚柔也發現了她,忙不迭的說道:“碩哥,她是你的同事嗎?”
這晚柔不是應該在g市的嗎?怎麼跑到這裡來了?蘇靜雲在心底暗想,面色卻掛着笑容算是打了招呼。
“不,”馮碩說,“她是我老婆,蘇靜雲。”
蘇靜雲的臉上閃過驚愕,有些愣怔的看着馮碩。
晚柔啊了一聲,表情很是古怪,最後才伸出手道:“不好意思不好意思,是我誤會了,對不起,你好,我叫晚柔。”
蘇靜雲與她握手的時候,有了一個得以窺視她全部容顏的機會。
柔和的臉,明亮的五官,一雙靈動的眸子,給人如沐春風的感覺。
蘇靜雲想她應該不過二十歲吧,這樣年輕的女孩,更是開得最絢爛的年紀,恣肆飛揚的時節看什麼,都是浪漫朦朧而唯美的。正因爲沒有經歷過苦難,所以纔會滿不在乎。
“你好。”她始終是淡淡的,沒有過分清淨,也沒有可以疏遠。
晚柔不加掩飾的打量她,放開她手的時候說了一句:“你挺好的。”
挺好的?兩個眼睛一個鼻子一個嘴巴,都是挺好的。但笑不語。
馮碩看着她們,並沒有插話。倒是晚柔,又把注意力放在了爲馮碩洗澡的事情上:“碩哥,不然我幫你吧。”她嘻嘻笑着,笑容純潔而無害。
馮碩驚了一下,快速搖頭:“柔柔,你快點回去吧,瑤瑤一個人在那等着我不放心。”
晚柔來了,他的女兒也來了?蘇靜雲不由的怔住。下意識的握緊了拳頭。
“啊,對啊,”晚柔拍拍腦袋,“我把瑤瑤交給那裡的人也不知道怎麼樣了,可是你怎麼辦?”
馮碩的目光朝向蘇靜雲:“有她。”
“你讓她給你洗澡?”晚柔微微吃驚。
蘇靜雲笑着回到:“有什麼不可以嗎?”至少,她是他名義上的老婆,做這些都是理所當然的。
最要緊的是,她不想看到她在這裡。說不上來的一種感覺。
晚柔一愣,自知失言:“立刻拿起放在一邊的包包。”
“那好吧,我先走了,碩哥,我明天帶瑤瑤來看你。”晚柔輕聲囑咐道,“你要好好休息啊。”
最後離去那依依不捨的樣子,讓蘇靜雲大感不悅。
她冷着臉站在一邊,等她出去了之後才霍然轉身。
馮碩依舊坐在牀上,只是垂着頭,不知在想什麼。
蘇靜雲挽起自己的袖子,將手浸入臉盆裡,擰乾了毛巾。
馮碩的手和腳都動不了。蘇靜雲站在她的牀頭說:“馮碩,我幫你擦。”
他沒有動。
蘇靜雲又加強了一點語氣:“我說我幫你擦。”
馮碩驀地擡起頭,表情很窘迫,有些氣急敗壞道:“蘇靜雲,我都說了我自己可以,你先回去吧,回去吧。”他飛快的下了逐客令,恨不得她立刻就消失。
“我要幫你洗澡啊。”蘇靜雲握着毛巾,看着他黑裡透紅的臉,恍然大悟,“你害臊?”之後又撇嘴,“又不是沒見過,還害臊什麼啊。”她都不害臊了。不過心裡卻有點熱熱的,癢癢的,像是有小蟲子在爬。
“誰害臊了,是你不害臊纔對。”馮碩嚷道,原本就透着些紅的臉漲的更加的紅。只是死死的咬着牙關你肯退讓半步,“我都說了,我自己可以的,你先回去吧。”不過上了手而已,沒什麼大不了的。
馮碩的不合作態度令她有些惱了:“你這人怎麼這麼不識好歹啊,你以爲我願意伺候你啊。”她大可以甩手走人,她也不知道自己爲何還要留在這裡受他的氣。
馮碩求之不得:“那你先回去吧。”
“你……”蘇靜雲恨不得將毛巾丟到他的臉上,一把撲過去停在距離他的臉龐不到三釐米的地方:“馮碩,你別敬酒不吃吃罰酒啊,我答應了他們幫你洗澡的,你還是老實乖乖的呆着吧,我又不是沒見過你那玩意。”她冷冷的笑了聲,樣子惡毒而奸詐。
馮碩你看她的笑臉,頓時有種羊入虎口的感覺,可是,如果這樣就怕了她,他也白混了!
他是男人,她是女人,吃虧的總不會是他!
遂,閉上了眼睛道:“扶我躺下來。”
蘇靜雲知道他妥協了,便小心的扶他躺好。
馮碩逼着眼睛,一副任她爲所欲爲的樣子。
她心裡暗笑,拿着毛巾接近他的腹部。
寬鬆的褲子是牛筋的褲袋,彈性很好,只要將手伸進去然後將他擦一擦就可以了。
蘇靜雲心裡想的很簡單,可是真正實踐起來的時候卻是那麼的困難。
她抓着毛巾將手伸進他的褲頭,頓時就遇到了阻礙!
蘇靜雲被這樣的變故嚇壞了,驚得一動也不敢動。
馮碩歪着頭,咬着牙,直挺挺的竟然也不動。
儘管紅着臉,爲自己的莽撞感到有些後悔,可是看到馮碩這個樣子,她感到微微的好笑,膽子也大了許多。
只是她沒有敢再停留,手下快速的擦了幾下,便要退出來。
然而,越急,就越出錯。
蘇靜雲的手摩擦了一下,只感覺無窮的熱源灼熱了她的手背。
馮碩沒忍住低低的咆哮了一聲。
她嚇得立刻就想把手伸出來,誰知他完好的左手卻飛快的扣着她的手腕,她動彈不得!唯有驚訝的睜大了眼睛。
他雙眸幽深,眼神如着火一般,燦亮而精光閃爍,嘶啞着聲音說:“很好玩嗎?”
蘇靜雲用力的搖頭,咬着脣不泄露自己的驚慌:“我沒有玩,你快點放開我。”她的另一隻手撐着牀沿與他不過那麼近的距離。清晰他眼中燃起的兩簇火苗。
臉皮越來越燙,她根本無法與他對視,只是敏感的感覺到他身體的變化,如吸了水的海綿,不斷的?脹起來。
馮碩覺得,臉上也是潮紅一片。她不經意的觸碰就像是讓人吃了鴉片似的上癮。感覺敏銳。
幽深的瞳孔攫住她火燒一般的面龐,喉頭上下滾動着,顯示他的焦躁和不耐。他竟有意識的抓着蘇靜雲的手腕,更加靠近了他……
蘇靜雲慌了,他這樣的表情,很熟悉,她也意味着這是什麼,本能的就想掙脫。
可是她的掙扎,只是加劇了這樣的混亂的場面,幾乎令他瘋狂。
他雙眼紅腫,欲瘋狂。手上青筋高高凸起,竭力剋制着自己的痛苦。
蘇靜雲驚得不知所措,他們從來沒有像這次進入的那麼深入過,可是她不是懵懂的十八歲少女,她知道這意味着什麼。
他的痛苦,顯而易見。但是,她無法。尤其是在這樣的情況下。
“這裡是醫院,是你的病房……”她實在無法想象如果突然闖進來一個人,會變成怎樣的糟糕。
他只是望着她,抓着她的胳膊一扯,她又回到了原來的位置上,他將下頜靠在她瘦削的肩膀上,貼着她的耳朵說:“蘇靜雲,我,要,你。”
那麼霸道而明顯的宣言,只弄得蘇靜雲全身燥熱不堪,又好氣又好笑。
她的眼神不經意的一瞥,依然可見他撐起的褲子。
他的手又想伸進她的衣服裡,她卻無論如何也不應允了,紅着臉對他說:“馮碩,你理智一點,不要這樣。”
他的臉一下就沉下來了,低沉的說:“你就是無論如何也不肯了?”
蘇靜雲咬着脣,不敢看他渴望的臉。她的胸前也隱隱作痛,可是,就是沒有辦法答應他的。
“對不起。”她的聲音低到自己都懷疑有沒有說。
馮碩的喉結上下起伏,目眥欲裂,那是一種深陷絕望卻得不到救贖的負罪與沉重感。
蘇靜雲充滿了歉意:“馮碩,你不要這樣。”
他怎麼能不明白呢?這裡是醫院,根本不可能的。可是,就算是再成熟的男人到了這一步份上,他的理智,能救得了他的身體嗎?
她那麼爲難而退縮。
“如果我求你呢?我求你留下來。”他沉沉的看着她,目光竟有了些許的哀求。
蘇靜雲的理智與情感交鋒着,水深火熱。
遲遲沒有給出答案。
“我想我知道了,”他晦澀的苦笑着,鬆開了她的手:“既然這樣,蘇靜雲,你先出去吧。”
她有擔憂,可是,終於還是抵抗不過自己的內心,抓起外套穿上,然後再腰間打了個結,這樣纔可以防止自己走露春光。
她知道她的離開意味着什麼。但是,別無選擇。
她站在門外,沒有走開,隱隱的聽到裡面傳來嘶啞的低咆聲,還有輕微而急促的喘息,雙頰又燃燒了起來。
她知道他在做什麼,正因爲這樣,所以才顯得自己殘忍。她是他的妻。卻是無法履行夫妻義務的妻。
每聽一次他的嘶啞,她的心便狠狠一顫。可是,她付不起真心,也交不起身體。
那一夜,他是那樣壓抑而嘶吼的衝破了她的身體,完成了她從一個少女像一個女人的轉變。她以爲,這一生,他們都可以像那時緊緊相連,彼此不分你我。
山上的夜晚風大,很冷,可是他們窩在小小的帳篷裡,卻感覺那麼溫暖。
他親吻她的淚水,不住的承諾,她以爲,那便他們的天荒地老,海誓山盟。
終究,抵擋不過現實的殘酷。
她輸了,輸的悽悽慘慘慼戚。
爲年少的輕狂與任性,她付出了慘烈的代價。
他也太過年輕,所以無法理解那深沉的痛,如果知道,又怎敢再奢求她的原諒?
二十歲的成人禮,她完成了女人一生的蛻變。
在她胡思亂想的時候,房內的粗喘聲漸漸止了,世界在一瞬間安靜下來。蘇靜雲擡起手一摸,才發現自己淚流滿面。那猙獰的小蟹無法顧及的爬滿了她的臉龐。在醫院的病房門口,她想起了那一段極力忘記的回憶。
她擡手,抹去所有的溼冷。沒有看裡面的動靜,只是側耳傾聽了一下,然後飛快的朝洗手間的方向而去。
再次回到病房的時候,他已經睡着了。
蘇靜雲看着他靠在牀頭,眉頭深鎖,疲憊而眠。
換下的褲子堆在角落裡,有微微的溼意。
蘇靜雲不知道他是怎樣替自己完成這些事情的,可是,這必定是需要極大的勇氣和忍受非凡的痛苦的。
她莫名的有些酸楚。坐在他的牀邊對着他發呆。
這到底是一個怎樣的男人?從樓上摔下來卻不曾喊一聲,可是,卻求她了。
而她,又狠心的拒絕了。
他沉沉的睡着,呼吸漸趨平穩。臉上的傷痕愈顯得猙獰。
應該是傷口疼吧。
蘇靜雲忍不住伸出手,輕輕的流連在那些傷口上:“疼嗎?”
當時摔下來的時候,他到底在想什麼?
“你怎麼那麼不小心呢?”她輕柔的撫摸着他,又不會驚動了他。帶着無限的柔情,“明明昨天還好好的,怎麼就變成這樣了呢?”似乎悲從中來,有些輕顫了音。
她趕緊捂住自己的嘴巴,不敢再觸碰他,可是他卻睡着了,絲毫沒有反應。
好一會兒,她又笑出來,許諾道:“馮碩,如果,你好起來了,我……可以答應你……”
只可惜,他也聽不到。
末了,蘇靜雲緩緩的嘆了一口氣。她無法誠實的面對他,面對自己的內心,她也不知道自己這樣到底有什麼意義。
只是,看着他痛苦,她的心也揪了起來。如果他要,她可以給他,但是,絕對不是在這樣沒有隱私和沒有安全感的地方。
她搖了搖頭,看了看時間,從牀邊的桌子上找到一個塑料袋,將他換下來的衣服輕輕的塞進袋子裡,臨走的時候說:“你好好休息吧,我明天早上來看你。”
等她離開,輕輕帶上房門口,原本沉睡的人卻突然睜開了眼,清醒了過來。
馮碩仰面躺着,望着頭頂的天花板,那刺目的白色反射着冷光。自嘲的笑了一下後,又慢慢的閉上了眼睛。
天才矇矇亮的時候蘇靜雲就起牀了。
昨晚回來之後幫他洗了衣服褲子,她只是稍稍睡了一下就再也睡不着了。因爲太冷,即使是蓋了兩牀被子還是無法忍受那寒意不斷的冒進她的骨頭裡。她竟然異想天開的想起了馮碩的懷抱。
不由的唾棄自己。
因爲要去上班,所以她6點鐘的時候就出門了。手上拿着一個保溫壺和一帶他換洗的衣物。
她纔剛剛出院,他又進去了。
難怪人家說,醫院是最賺錢的地方啊。可不是,三天兩頭的往裡面送錢。她驀地又想嘆氣。
天空還是如此的黯淡,如同她此刻的心情,接二連三的變故,心態也蒼老了許多。
她應該是最早來醫院探病的人。
值夜班的小護士還在偷偷打着瞌睡。蘇靜雲躡手躡腳的進了病房。推開門卻不見馮碩的身影。牀鋪也疊的整整??,她放下手中的東西跑過去一摸,冰涼的!
證明人早就離開了!
她大驚,這怎麼可能呢?她走得時候他明明躺在這裡的,怎麼才幾個小時人就不見了?她心裡又急又慌,立刻按住了牀頭的按鈴,一想,又轉身跑了出去,跑到櫃檯去詢問。
小護士還在瞌睡,她卻憂心如焚的叫道:“小姐,護士小姐,請問一下三牀的病人去哪裡了?”
她似乎精神也不少,有些暈乎乎的,少半晌才反應過來:“哦,請問你找誰?”
蘇靜雲一怒,也顧不得發作,就又問了一遍:“那邊三牀的病人呢?”
“你說那個摔傷的病人啊,”小護士終於清醒了起來。
“是啊,他人呢?”蘇靜雲滿臉的焦慮。
“你是他什麼人?”小護士警惕的看着她,言語間頗多疑問。
蘇靜雲儘量平和的解釋着:“我是他太太,請你告訴我他去了哪裡。”她沒想到自己竟然能如此直言不諱的將太太兩個字說出來。
“他太太?那你是蘇靜雲嗎?”護士說。
“是。”蘇靜雲點頭。
小護士哦了一聲,低頭從櫃檯上拿出一張紙條交給蘇靜雲:“這是你先生臨走前留下的,現在交給你。”
蘇靜雲懵了,顫聲道:“走了?走去哪裡了?”
小護士抓抓頭,咧了咧嘴:“這個我哪裡知道啊。”
“那他是什麼時候走的?”蘇靜雲不甘心的又問了一句。
“大概是晚上三點多的時候吧,”小護士撅撅嘴,“哪有人那麼晚出院的,要不是後來有人打了招呼,恐怕也出不去。”
原來這樣。
蘇靜雲低頭看着紙條上面的字:我出院了,不用擔心。
就這樣出院了?就這樣不說一聲的走了?蘇靜雲渾身像被抽乾了力氣似的,邁着機械的腳步回到病房,拿了帶來的東西之後又淡漠的離開了。
她的背脊挺得很直,只有她無法堅持下去的時候纔會那麼直。她站在醫院的門口,仰着頭,望着依舊晦澀的天空。
是誰說,想哭的時候擡起頭,眼淚就可以順着流進自己的肚子裡。
馮碩,你是個大混蛋!
蘇靜雲驀地將保溫壺扔進了一邊的垃圾箱。
她也想把他的東西全部扔進去,真的要塞進去的時候,又默默拿了回來。
她掏出自己的,終於忍不住給他打了個電話,就算是死,也要死的明明白白,清清楚楚的!
得到的答案便是關機。
蘇靜雲對着冷笑一聲,是了,晚柔和瑤瑤來了,他怎麼還有心情跟自己瞎混?何況她又在那樣的情況下扔下了他,未免太殘忍。
只是,如果他真的因爲這樣的事情而生氣,她也不?!
憤憤不平的想發一條短信,讓他一開機就能看到她的憤怒,但是即將要發出去的時候,又覺得自己很可笑。
她有什麼資格去管他的事情?他的溫柔,他的溫暖,都不是她應該貪戀的不是嗎?
終於,刪了。
將放進包裡。
去上班。
一整天都心神恍惚。
還不時的拿着看。
徐茵悄悄在她的耳邊說:“雲姐,你趕時間?”
蘇靜雲愣了一下,奇怪的看着她:“沒有啊,你怎麼這麼說?”
徐茵皺了皺眉:“你看你一整天都對着,時不時的看,我以爲你急着下班啊。”
她驚了一下,立刻放下:“沒有的事情。”
“噢,可是你的臉色不太好。”徐茵擔心的說,“你是不是還是身體不舒服啊?”
“那可不,徐茵,人家命好,好車是一輛接過一輛的換,稍稍有個風吹草動的,獻殷勤的人就是一大堆,你還是多關心關心你自己吧,替人家着急什麼啊。”丁海霞閒閒的說着,拿着口紅對鏡自攬。
徐茵不屑的瞪了她一眼,朝她做了個鬼臉:“你那是嫉妒,噢,你不甘願的,你要有本事也可以活的這麼瀟灑,不要老是說雲姐,知道嗎?”小丫頭雙手叉腰,頗有氣勢。
丁海霞也不屑的嗤笑了一聲:“得,當我沒說,好心當驢肝肺。”
丁海霞能進酒店當客服,完全是因爲她長得漂亮,要不讓憑那個什麼都搭不上的專業,怎麼可能進的了這裡。
徐茵就不一樣了,聽說她家有很強的關係,跟這間酒店的高層也關係頗好,所以才能安然無虞的呆着。蘇靜雲不知道這消息是真是假,不過徐茵的性子卻挺討她喜歡,久而久之也漸漸熟絡起來。
倒是丁海霞,徐茵怎麼也看不慣,三五不時的找找她的晦氣。她也不知道深淺,爲了自己的飯碗着想,還是不要惹這個小丫頭爲好。
徐茵哼了兩聲,放下手趴在蘇靜雲的桌子上:“雲姐,我聽說啊陳經理……”
蘇靜雲一聽就知道要壞事,立刻阻止她:“打住,打住,徐茵,不要說經理又去約會了,你上次的那個八卦,已經害死人了。”
“啊,”徐茵驚訝了一聲,“我上次那個八卦怎麼了?”
顯然她還不知道。於是蘇靜雲只好爲陳華秋澄清一下:“上次跟她約會的男人是她的外甥,剛好也是我的朋友,所以,你的烏龍擺大了。”
徐茵的嘴巴慢慢張成了o型。
“這怎麼可能呢?我明明看到手挽手……”
“你跟你爸爸是不是手挽手?你跟你媽媽會不會手挽手?你跟你叔叔會不會有可能手挽手?”蘇靜雲看着她攤手。
徐茵愣愣的,一手按着自己的嘴巴,訕笑了幾下。
“ok,”蘇靜雲打斷她,“所以你的八卦不具有價值。”
“不是啊,”徐茵急了,攔住她的手,“雲姐,我說真的了啊,”她急急的將嘴附到了蘇靜雲的耳朵邊。
那邊的丁海霞看似不在意,其實也是豎起了耳朵聽。
誰知聽完之後蘇靜雲卻有着愣怔了:“徐茵,你這都哪裡聽來的消息啊。”
徐茵撇撇嘴,乾笑了幾聲:“小道消息,小道消息。”
蘇靜雲狐疑的看着她:“是嗎?”
“是啊,當然是的。”徐茵雙手舉天,“我怎麼敢騙你呢。雲姐。”
蘇靜雲沒有深究她的消息來源,只是告誡她說:“徐茵,不要去亂說,這事根本沒影,經理纔剛佈置過下個月的任務,不可能的,懂了嗎?”然後在徐茵的嘴巴上做了個拉上拉鍊的姿勢,徐茵立刻乖乖閉嘴,點頭。
話雖如此,可蘇靜雲的心裡還是多少感到了一點異樣。
陳華秋要離開天璽?且不說徐茵的消息從哪裡來的,空穴來風未必沒有此事。
且不說她對自己的知遇之恩,就拿現在這樣的工作來說,她也是不希望她離開的,畢竟,她喜歡她。
但是如果她有更好的發展,她也不會阻攔。因爲水往低處流,人往高處走。
穿梭於大大小小的糾紛之間,她突然生出了一種疲憊與厭倦。
看着有些顧客頤指氣使而她們不管有錯沒錯都要賠笑臉的時候,她倦怠了自己這樣的臉。
笑的臉都要僵硬了。
好不容易處理完了最後一件投訴,蘇靜雲回到了辦公室。
還放在自己的桌子上。
她一按,便發現一個未接來電。
是馮碩?!她揉了揉眼睛,確定自己沒有看錯。感覺自己的心跳有些加快,抓着便往外走去。
她想打,又不想打。
食指按着撥號鍵猶疑不決。
冷風吹得她意識清醒,但又下不了決心。
他打電話給她會是什麼事情呢?他還在生氣嗎?這樣的身體可以出院嗎?不會有事嗎?
一連串的疑問讓她心焦不已。
可是最後又忍不住撇撇嘴,她還生氣呢。每次都這麼悶聲不吭的說來就來說走就走,真當她這裡是酒店嗎?
重重的嘆了一口氣,將收進了自己的口袋,沒什麼可說的。說了,也無非是那幾句工作忙,不回去之類的話吧。還不如不說。
將收進自己的包裡,換衣服,下班。
天空陰沉沉的,似乎又要下雨。南方的天氣就是這樣,動不動就下一場雨。一場秋雨一場涼。
天氣只會越來越冷。
她也學乖了,包裡始終放着一把備用的雨傘,因爲不會每次都那麼幸運有人送她的,凡事還是靠自己比較好。
只是她的心,還是不斷的往下沉。
走在街上,分外淒涼。
回到家裡,一室的冷清差點讓她奪門而逃。
那迎面撲來的肅冷讓她的牙?忍不住狠狠一顫。她站在門口,環視了一圈房子,再一次發現,她竟然開始不習慣這樣的冷清。
突然很想找個人陪,不想要繼續呆在這裡了。
她給娉婷打電話。
“喂,娉婷,你在哪裡?”她窩在自己的沙發上,身上裹着一層毛毯,“你下班了嗎?要是沒事就過來我這裡吧,我做飯給你吃。”
“靜雲,馮碩呢?”吳娉婷那邊很安靜,看樣子應該在自己的家裡。
她有了幾分暖意,笑着搖頭說:“他忙,不在。”
“又不在?”吳娉婷似乎想到了什麼,驚叫之後便道,“他不是受傷了嗎?怎麼不在家好好養傷?”
蘇靜雲楞了一下:“你怎麼知道他受傷了?”
“我也是剛剛知道的,我哥跟我說的,”好像有人在叫她,她應了一聲又轉回來,“我還聽說他女兒過來了是不是?靜雲,你……”
蘇靜雲咬着脣,眼睛眨巴眨巴,傻傻的點頭:“你連這個都知道啊。”
吳娉婷頓時無言,忍不住罵道:“蘇靜雲,你是怎麼了?這麼快就沒鬥志了,別忘了他是你老公,老公”她將那幾個字咬的咬牙切?,“你明白這意味着什麼嗎?這意味着你可以將他看得牢牢的,可以明目張膽的侵入他的生活,瞭解他的一切。當然包括他有沒有其他的女人……”
驀地,她住口了。
蘇靜雲心頭也是狠狠一驚,立即說:“娉婷,你沒事吧?”
吳娉婷掩飾的笑了笑:“沒事,我能有什麼事情呢,”她的慷慨激昂瞬間敗了下來,“我會說,可是我卻做不到,我也正在傷害那個女人。”
她的聲音充滿了沮喪。
蘇靜雲驚問:“你跟他在一起?”
吳娉婷沒有隱瞞,老實的點了點頭:“他在。”
嘆氣。再嘆氣。
蘇靜雲除了嘆氣真的不知道還能說什麼。
李駿就是她的魔障。碰着了他,她什麼都忘了,什麼都不在乎。
她語重心長的說:“娉婷,你遲早會後悔的,到時候,你要怎麼辦?”
她無奈的一笑:“我也不知道到時候會怎麼辦,也許是身敗名裂,也許是一無所有,可是,我真的控制不了自己的感情。”
蘇靜雲聽的完全說不出話來。娉婷已經跳入了那個火坑,如果再沒有人拽她一把,真的會萬劫不復。
“所以,你是幸運的,靜雲,既然你無法原諒辛陽對你的所作所爲,那就忘了過去吧,好好抓住你現在擁有的幸福,我看得出來,馮碩對你是有感情的,你好好把握,別忘了你是他名正言順的老婆。加油哦。”吳娉婷說,“我先掛了。拜拜。”
蘇靜雲罵了句:“重色輕友。”也收了線。
名正言順的老婆?
家家有本難唸的經,她又何嘗例外了?
李駿洗了澡,擦拭着頭髮從浴室裡出來。
吳娉婷已經拿了吹風機迎上去,她穿着白色的軟底拖鞋,一身的悠閒,頭髮鬆鬆垮垮的挽了個髮髻,明豔的臉色閃着動人的光芒,微笑着,只是細看便會發現她眼底深處有隱隱的憂慮。將她本該明媚的整張臉襯得有些黯淡了。
她笑着說:“你快坐下吧,我幫你吹。”
李駿坐在沙發上,儒雅的臉,卻有一副結實的身材。不像一般的教授不會顯得過瘦,要麼就是腦滿腸肥的。他是真正的結實勻稱。
吳娉婷站在他的身後,動手插上了電源。
她的手指穿梭在他濃密的發間,就像拂過愛人的身體那般,細緻輕柔。
兩人都沒有說話,可是漸漸的,娉婷還是感到手心熱了起來。
“你冷嗎?”他吃穿了件浴袍,娉婷可以清晰的從敞開的領口中看到他線條分明的背部。
他似在思考,然後搖了搖頭:“娉婷,我不冷。”
“哦。”娉婷應了聲,繼續給她吹頭髮。
良久,就在頭髮快乾的時候,他卻握住了她的手,說:“娉婷,好了。”
無法,她只好放下吹風機。
室內顯得有些沉默。吳娉婷沒來由的心慌意亂:“你做的飯已經好了,我們吃飯吧。”她焦慮的轉身欲走進廚房,卻被他輕輕釦住手腕。
“你……你幹什麼?”她笑的有些虛弱,“等我把飯菜端好再說吧。”
“娉婷……”他低低的叫喚着,低嘎迷人的嗓音襯着那溫文爾雅的五官,難以形容的書生氣,或許不足以吸引任何女人,卻足以讓吳娉婷無法自拔。
她緊繃着身體不敢有進一步的動作。深怕,下一秒,她所有的夢就碎了。
他從背後抱住她的腰,將下頜放在她的肩上,娉婷的身體漸漸柔軟了下來。
依偎着他。
如果真的要萬劫不復,那麼,請讓她享有此刻的幸福吧。心酸的想哭,可是,她就是推不開他,明知道前面是萬丈深淵,她卻跳的那麼義無反顧。木盡宏扛。
“娉婷,你後悔嗎?”他的嗓音帶着深深的不確定。
她卻不假思索的搖了搖頭,儘管看不到他臉上的表情,她卻依然笑着靠着他的胸膛,也許,這就是幸福。
“你呢?你是不是後悔了?”她突然抓住他放在她腰間的手,緊緊的與他十指相扣,“如果不是因爲我,你也不會這麼爲難。”
他是教授,身份和名譽對他而言太重要了。如果讓人知道他們的事情,他們都將身敗名裂。
他的身體輕輕震了震。望着她姣美的側臉,柔和的線條,以及掛着淡淡笑意的脣角,心上像被人狠狠錘了一拳。
他是自私的。他自私的佔有了一個年輕的女孩,她還那麼年輕,她有大好的前途,廣闊的未來,他卻自私的侵佔了他七年的美好時光。
真的,該死。
心,泛着疼。他是愛這個女孩的,因爲她的年輕,讓他感到了前所未有的活力。
可是,這一切,真的可以讓他心安理得的接受嗎?怕是,不能吧。
“娉婷,”他又喚了她一聲,帶着無限的惆悵,“我們在一起七年了。”
吳娉婷咯咯一笑:“是啊,七年了。”
從二十歲的妙齡少女到二十七歲的大齡剩女,她的人生,已經走過一半。
“可是,我真的不後悔。”她驀然轉身,將臉靠近他的懷裡,“你知道嗎?因爲愛你,所以我並不覺得苦。”
可是我卻不能自私的永遠霸佔着你啊。李駿抱緊了她。
娉婷感受到了他的心緒變化,那彷彿隨時會失去的,最後一次的孤注一擲,令她心慌,害怕。“娉婷,我有件事情……”
他的嘴,被她堵住了。
李駿的眼,閃着幽深的光,讓娉婷害怕不已。
她又去吻他,孤注一擲的想抓住什麼。她的手伸進了他的浴袍,來回撫摸着他的身體,挑起他的慾望。
如果只能這樣,她願意,留住他。
直到他的眸子顏色變深。
她才輕輕的在他的耳畔呻吟:“抱緊我。”
李駿捧住她如花一般的芙蓉面,如珍寶,細心呵護。
“娉婷,你會後悔的,”他無法自拔的沉淪着,卻又保持着最後一絲的理智。
她哭了,眼角汨汨的流出一滴眼淚:“不要這樣,李駿,我求你……”
她雙眼迷濛,就算是十八層地獄,她也願意下了。她愛的那麼痛那麼沉,爲什麼,就是無法放手?
“娉婷,你太瘋狂了!”
“那你就當我瘋了吧。”這一次,他們是真的慌了。
就像是沒有明天,要在這一刻盡情釋放自己的所有。
然而,當慾望開始驅使他們的身體的時候,一切,都不重要了。
事後,他們依舊緊緊的擁抱在一起。
那麼愛他,怎麼忍心放手?
“娉婷,”他撫摸着她因激情而殷紅的臉,表情掙扎而痛苦。
吳娉婷將手指壓向他的脣:“先陪我吃飯好嗎?我餓了。”
電視的聲音被開到了最大,最近的電視大多是一些選秀或者相親之類的八卦節目。
蘇靜雲看的不甚其煩,可是至少還是有點人聲的。
她只能這樣。
打開臥室門,牀還凌亂的攤在那裡。她根本不會裝,只能無奈的又關上。
小小的杯面內已經散發出泡麪的味道。
應該是好了。
蘇靜雲裹着毯子貓出腰來,掀開蓋子倒也有幾分清香。
一個人,連吃飯都沒有味道。她就拿泡麪對付了。
眼睛看着無聊的節目,耳朵聽着沒有什麼意思的對話,手上拿着白色的叉子挑幾根泡麪,怎麼看,都很淒涼。
可是,泡麪的味道很差,她吃了兩口就沒心情了。無力的放下叉子歪在沙發上。
眼睛又瞟向安靜的放在小几上的。
忍不住拿過來抓在手裡,按亮界面。
還是最原始的,沒有一條短信或者一個電話。
她翻動着自己的通話記錄,一時間百感交集。
所以當毫無預兆的響起來的時候,她差點將它摔了。好在最後還是手忙腳亂的接住了。
真的是馮碩嗎?她覺得自己被他搞得神經衰弱了。
每一次都興匆匆的,最後都是失望而歸。
這一次,怕是也是嚴朗吧。告訴她,他晚上不回來了。
所以她接的時候有些意興闌珊:“喂,嚴朗,如果你是想告訴我他不回來了,我知道了。”
電話裡有些沉默。
幾秒之後蘇靜雲便感覺到了不對勁。他的呼吸,不對。
一時無言。
“我有說過我不回去嗎?”乍然聽見他的嗓音,蘇靜雲竟然覺得恍如隔世。
明明才過了一天而已。
她沒有說話。
他於是又說道:“你吃過晚飯了嗎?”
蘇靜雲看着自己吞了兩口的泡麪,搖了搖頭:“沒有。”她沒有胃口。
“那好,你下來,我在樓下等你。”
“你在樓下?”蘇靜雲驚訝的叫了一聲,來不及套拖鞋便急匆匆的跑到外面的陽臺上。
腳下是萬丈紅塵,璀璨燈火。根本認不出什麼。
“對,你換個衣服快點下來。”他簡短的說了句便掛了電話。
心中,有些雀躍。以至於,他的命令都覺得可以原諒了。
進房間去換了衣服,關了電視,她便興匆匆的出門了。
車內。
馮碩望着門口的方向,左手靠在車窗上。
“爸爸,我們不是要去吃飯嗎?來這裡幹什麼?”一個清脆的聲音在他的右邊響起。
頭髮被幹淨的紮起,脖子上圍着一個圍脖,露出一張純淨的臉的瑤瑤好奇的問道。
晚柔抱着她,輕聲的對坐在她膝蓋上的女孩說了幾句。她便沉默下來。
馮碩依舊沉默着。
直到大門口出現她的身影時,纔有了些許的變化。
瑤瑤張着頭,伸長了脖子望着走過來的女人,嘴巴撅的愈加高。
馮碩看了她一眼,小聲的交代着:“瑤瑤,要有禮貌,知道嗎?”
她雖不情願,可是看到馮碩的眼,卻只能點頭:“知道了,爸爸。”這是他最愛的爸爸,她怕他不要她,丟下她,所以,他說什麼,她都會做。
蘇靜雲原本雀躍的心情,在看到車內坐着的人影時,戛然而止。
馮碩搖下車窗,探出頭:“還愣着幹什麼,快點上車啊。”
開車的是他的司機。
他,晚柔,還有瑤瑤坐在後面。
蘇靜雲只能坐前面。
她臉上莫名的尷尬,想退回去,但又,拉不下臉。
晚柔也探出頭叫道:“快點上車吧。”
只有瑤瑤,緊抿着脣緊張的盯着她。
柔柔說,這是她的新媽媽。
爸爸說,要叫人。
可是,她不要叫。
蘇靜雲無法,只好矮着身體鑽進車裡。
她的表情很耐人尋味。
透過後視鏡看着車後的一排人,覺得她是那個多餘的闖進來的人。
尤其是當小女孩警惕的眼流連在她的臉上時,她也覺得恐慌。
這是她上次看到的那個小女孩,也就是他的女兒瑤瑤。
突然覺得如坐鍼氈,想下車,司機卻已經在馮碩的吩咐下開了車。
蘇靜雲只能抓緊了自己的包纔不至於叫出聲她要下車。
瑤瑤的目光是直接而赤裸裸的,雖然一個小女孩的眼神不會有多少的凌厲,可是那種芒刺在背的感覺,蘇靜雲切實的感受到了。
馮碩叫了聲:“瑤瑤。”
瑤瑤立刻高興的轉過頭:“爸爸。”
馮碩點點頭,繼續道:“我剛纔怎麼跟你說呢?”
瑤瑤的臉頓時垮了下來。
蘇靜雲不知道他說了什麼,遂也沉默。
可是當她聽到瑤瑤叫她什麼時,還是驚了一身的冷汗。
“媽……”瑤瑤終於還是及時的收了口,叫了聲,“阿姨。”
蘇靜雲的心頭狂跳,忍不住打量了她。
小小的臉,怯生生的眼神。卻又無比執拗的咬着脣。
後媽……這樣的字眼頓時衝進她的腦海裡。轟隆一聲,她只覺得天旋地轉。
她的心裡只有自己的母親,她當然無法坦然自若的叫她媽媽。最關鍵的是蘇靜雲一點心理準備都沒有,又怎麼能坦然自若的接受。
馮碩擰了眉看着瑤瑤。
瑤瑤的五官都皺了起來,明顯的害怕往晚柔懷裡一縮。
晚柔立刻說:“碩哥,你別這樣,瑤瑤還小,她無法適應也是可以理解的。”
蘇靜雲破天荒的附和道:“對,對,叫我阿姨就可以了。”
媽媽……她心底的疼痛絲絲的蔓延出來。
如果當時她的孩子能平安的活下來,是不是也有好幾歲了?也會跟在她的後頭蹦蹦跳跳的叫她媽媽了?
突然的,對瑤瑤釋放了一抹好感。
孩子是無辜的。
不管馮碩曾經做了什麼,至少,他的孩子活了下來,並且,他承擔了一個父親的責任,將她照顧的很好。她在心裡羨慕着這個孩子,又疼痛着。
馮碩沒有動,只是將眼神從瑤瑤的身上轉到了蘇靜雲的身上,她還是很緊張。
車內安靜下來,瑤瑤緊緊抓着晚柔的胳膊,她對自己的父親是敬愛而害怕的。
蘇靜雲的心揪了起來,試圖打破這樣的沉默:“其實,叫我阿姨就好了。”最後又幹笑了幾聲。
沒有人接話,她討了個沒趣,也閉嘴。
多奇怪的組合啊。
當車子停下,他們走進火鍋城的時候,蘇靜雲跟在他們的後頭,感覺自己是多餘的。
晚柔抱着瑤瑤走在馮碩的身邊。他手上吊着繃帶,腳步也有跛,卻依然給人一種寵辱不驚的感覺。
她走着走着,才發現前面的人已經不見了。
擡起頭,驚訝的看着前方不知何時換了一對老夫妻時,驚愕不已。
她竟然在這裡跟丟了?
火鍋城很大,尤其是這樣的時間,更是人來人往。
蘇靜雲站在過道中間,佩服自己的本事。不過這樣也好,她打了退堂?,萌生了退意,既然丟了,那就走吧。
誰知一轉身,胳膊就被人拽住了。
馮碩黑着臉站在她的身後問:“你想去哪裡?”
人很多,聲音也很嘈雜,可是,她就是將他的話聽的清清楚楚。
面對她的質問,她努力思索着藉口:“噢,我是想去上個洗手間。”多麼蹩腳的藉口啊。她都鄙視自己。
“是嗎?”馮碩並沒有揭穿她,而是道,“洗手間在這裡,跟我來吧。”
蘇靜雲的手腕上傳來一絲灼熱,被他拖着往裡走。
她表情古怪,欲言又止。
“你還是老老實實呆着吧,別耍花樣,瑤瑤明天就回去了。”他竟然像她解釋了。
蘇靜雲的表情遊移不定,望着他的後腦勺,不知說啥好。
到了包廂門口,馮碩終於鬆開她的手,指着那邊的洗手間說:“我們就在這裡面,你去吧,別忘了回來的路就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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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靜雲被她說的臉色一陣紅一陣白,尷尬不已。偏偏又無可奈何。
“知道了。”她輕輕道。
這裡的火鍋不是大鍋,而是每個人一個小鍋,微弱的火苗細細的加熱着他們的湯底。
瑤瑤手上拿着一本大大的菜單,不認識字,只是挑着上面精美的圖案,然後有柔柔代爲點。
蘇靜雲坐在自己的位置上,面前的鍋子開始冒出淡淡的白煙。
馮碩推了推菜單:“快點。”
“不用了,你們點吧。”她婉言拒絕了。
“我這樣,你叫我怎麼點?”馮碩沒好氣的白了她一眼。
蘇靜雲頓覺惱怒,但又不好發作。
瑤瑤說:“爸爸你喜歡吃什麼,我幫你點。”
他的臉色總算是和顏悅色了一點,對她點頭:“你點什麼,爸爸就吃什麼。”
蘇靜雲看着對面和身邊兩張臉,並不覺得他們相似。或許,她長得像她的媽媽吧。
在馮碩的催促下,她也拿起單子點了幾樣。
晚柔驚訝的說:“這些我都點了。”
原來她報的,都是馮碩平常慣吃的。而晚柔,早已都記好了。
蘇靜雲有些愣怔,旋即放下單子聳了聳肩:“那就好了。”
場面有些怪異。
最後還是馮碩又讓晚柔加了幾樣,而那些,都是蘇靜雲慣常吃的。
蘇靜雲滿目錯愕的看着馮碩。他鎮定自若的叫來服務生,撤了菜單,等着上菜。
面前的鍋子,開始撲騰撲騰的冒出熱氣。
水馬上就要滾了,強烈的蒸汽開始頂起鍋蓋,瑤瑤心生好奇,去揭鍋蓋。卻被燙了。
馮碩和晚柔幾乎在同一時間去抓她的手,他們的手指碰在一起,晚柔垂着眼看了他一眼,又收回來。
這一幕,正好被蘇靜雲撞見。
馮碩似是渾然未覺,抓着瑤瑤的手問:“怎麼樣,疼嗎?”
瑤瑤淚眼汪汪,不過得了馮碩的關心,頓時喜笑顏開:“不疼了,爸爸。”
馮碩左手抓着她的,姿勢很怪異。見她沒事,便收回了手,晚柔立刻接過了她的手小心的搓揉着。
蘇靜雲一瞬不瞬的瞧着他們。還忘了反應。
馮碩蹙眉提醒她,又將她將蓋子揭了,這才醒悟過來。
“蘇靜雲,你搞什麼?”馮碩沉着臉瞪着她,她的鍋子的水已經滾了出來,有些嚇人,“你以爲你還是三歲嗎?瑤瑤不懂事,你也不懂嗎?”
他罵的她很委屈,她不是不懂,只是,被愣着了而已。
低低的說了聲:“對不起。”
馮碩的手上沾染了不少湯汁,用力的甩着手,晚柔立刻遞上一張紙巾:“馮碩,快擦擦吧。”
馮碩哪還有手?
她正想幫忙擦,蘇靜雲卻接過了紙巾,道謝道:“我來就可以了。”
然後按住馮碩的手,幫他擦拭。
馮碩怪異的看了她一眼,終究沒有推開。
蘇靜雲細心的擦拭着他的手掌。手指不經意的掠過他手心的薄繭,感覺到他震了震。
他的手很大,有些黑,她的很小,放在一起有着鮮明的對比。
一時間,他望着她的臉,她看着他的手。
瑤瑤咬着脣,晚柔也緊抿着脣。
“好了。”馮碩主動停止了她的擦拭,她有些尷尬的收回手。
幸好,菜很快就上來了。
蘇靜雲如釋重負的鬆了一口氣。
馮碩的手不方便,蘇靜雲也不知道他爲什麼還要來這樣不方便吃飯的地方。
晚柔幫他夾菜,瑤瑤也幫忙。
她後來才知道因爲瑤瑤喜歡,其實他真的很疼這個孩子吧。
也難怪,自己的女兒嘛。何況他還對她的母親念念不忘吧。
蘇靜雲又走神了。
直到馮碩推了推她,她纔想起來要幫馮碩加水。
馮碩吃的不多,蘇靜雲只能弄些可以用勺子的菜給他吃。
瑤瑤卻吃的很高興。
晚柔要照顧瑤瑤,所以馮碩就只能由蘇靜雲照顧了。
“蘇靜雲,給我弄幾片土豆吧。”這是馮碩第一次開口要求。
他鍋裡沒有,見自己鍋裡的好了,蘇靜雲立刻夾了一些說:“那吃這個吧。”
他沒有意見,只是當她將土豆放在他的碟子裡,他卻怎麼也吃不到的時候,不由的有些惱了。
蘇靜雲看着,最後妥協的用筷子夾起土豆放到他的嘴邊:“吃吧。”
晚柔和瑤瑤驚奇的看着他們。
馮碩微微擰了擰眉心,終於還是張嘴吃了。
蘇靜雲這才意識到自己的不妥,她竟然用自己的筷子給他夾菜,還喂他吃……
“瑤瑤,快點吃,吃完了回去睡覺,明天就回去上學,知道嗎?”馮碩輕柔的對她說。
她撅着嘴,放下手上的勺子,吃的水光光的嘴上還有着殘留的痕跡。
“爸爸……我不要回去,我要跟你在一起。”瑤瑤好不容易纔?起勇氣說道,滿眼的懇求。
馮碩頓了頓,看着她。
瑤瑤的小手放在他的繃帶上:“爸爸,好不好?”
“不行。”誰知,馮碩卻生硬的回道,“爸爸要上班,沒時間陪你,而且這裡很危險,你聽話,爸爸很快就會回去看你的。”
她臉上的期待頓時跨下來。
蘇靜雲於心不忍,想說什麼,卻又閉嘴。
“快吃吧,要是吃飽了就回去吧。”
馮碩下了命令,瑤瑤頓時眼淚汪汪。
其實他們根本沒吃多少,尤其是馮碩。
蘇靜雲嘆氣,卻終究什麼也沒說。
走出火鍋城的時候,她感到了迎面吹來的寒風,很爽快,因爲裡面太熱了。
馮碩讓司機送晚柔和瑤瑤回去。
瑤瑤問:“那爸爸你呢?”
他看了看蘇靜雲,意思不言而喻。
蘇靜雲呆愣着,沒有表態。
一直隱忍的瑤瑤終於扁嘴哭出聲來,在晚柔的身上又哭又鬧,晚柔身子弱,差點撐不住。
馮碩大叫一聲:“夠了。”
瑤瑤嚇了一跳,眼淚依舊成串成串的落,卻不敢哭出聲來。
那樣子,讓人看了揪心不已。
馮碩擡起手摸着她的小臉蛋,語氣有些生硬的說:“爸爸不許你胡鬧,聽話,跟柔柔回去,爸爸很快回去看你,好嗎?”
她搖搖頭,倔強的不肯說話。
“碩哥,你讓瑤瑤跟你一晚吧,好嗎,明天我就帶她回去。”晚柔語帶哀求,“她只是太想你了。”
“爸爸,”瑤瑤突然伸手摟住他的脖子,“今晚我要跟你睡。”
她臉上那麼害怕那麼期待的表情,蘇靜雲心裡一緊,脫口而出:“既然這樣,那你讓她去我那裡吧。”
長久的沉默之後,終於等來他的一個點頭。
“那走吧,就一個晚上,明天就回去了知道嗎?”
直到上車之後蘇靜雲纔開始後悔,才恨不得咬掉自己的舌頭。
她都說了什麼啊……
竟然讓她們去她那裡?
她真是個豬頭……
她坐在前面對馮碩使了幾個眼色,他卻假裝沒看到。自顧自的欣賞窗外的夜景。
瑤瑤依舊很興奮,對她的態度似乎也好了那麼一點,叫阿姨也順暢了很多。
小孩子嘛,心思單純,誰對她好,心底還是知道的。
蘇靜雲尷尬的應着,不好意思的說:“我那裡很小,房間也很亂……”
“沒關係。”晚柔說,“是我們說不好意思纔對,要不是你,瑤瑤也不會這麼開心。”她一副主人的口吻,好像她纔是瑤瑤的母親。
蘇靜雲頓時有些拘束起來。
她悔的腸子都要青了。
本來是想說要不讓他們去住酒店吧……誰知她的這一番話,卻硬生生的打斷了她所有的奢念。
難道他們是真的想去蝸居她的小套房嗎?
她還想在馮碩那裡掙扎幾下,眼睛都要擠歪了。他卻沒有轉頭。
她懊惱的瞪了他一眼。
“蘇靜雲,你眼睛不累嗎?一直動的。”馮碩閒閒的開口,臉上一片淡漠。
她愕然,臉上頓時赧紅了。
在晚柔面前,如此丟臉。
氣??的坐在自己的位置上。
“那你不累嗎?拖着一身傷還到處亂跑。”
“你是在關心我嗎?”
他就非要在他們面前這麼說嗎?蘇靜雲羞愧無比。尤其是晚柔探究的目光落在她的身上的時候,她有一種鑽地縫的感覺。
其實,她就是想借着去她那裡住一晚的機會,看看。
至於看什麼,她自己知道。
瑤瑤有些累了,漸漸的停止了搖晃安靜的趴在她的胸口。
她憐惜的拍了拍她的小臉蛋,馮碩遞上自己的外套,她笑笑,接了。然後覆在瑤瑤的身上。
蘇靜雲將一切盡收眼底。
有些微微的酸。
真希望,自己沒有多嘴說那一句話。
還是回到了她住的小區。
晚柔抱着瑤瑤的手臂有些麻了。所以鑽出車子的時候竟然抱不動她。
司機說他幫着抱上去。
蘇靜雲沒有意見。
馮碩卻指着蘇靜雲說:“你抱。” 分手妻約 :/RAjjjGi
“我?”蘇靜雲指着自己的鼻子,不敢置信。她還從沒有抱過孩子呢,尤其是那麼大的。
“不用不用,我休息一下就好了。”晚柔搖頭,“我們再等一下就好了。”
“不是你難道還是我嗎?”馮碩輕哼了一聲,“你好歹是人家的媽了。”
你好歹是人家的媽了……
蘇靜雲愣愣的抱着瑤瑤的身體往前走。她身上蓋着他的衣服,熟悉的菸草味……
竟有些飄飄然。
這夜,註定平靜不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