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吉祥聽了那話,微微一笑,對邊上王永壽道:“天津上來的那位,年輕氣盛着,等會進去,多聽少說,不要落了話給人家。”
王永壽忙點頭道:“是,督公。”
不遠處文書房有人過來迎,卻是文書房太監劉時敏。
劉吉祥曾在前任掌印陳矩的葬禮上見過此人,知此人家世不錯,其父是遼陽鎮副總兵,年少就有才名,寫的一手好字,卻不知爲何放着好好的世襲官不做,自宮進了宮。聽說前任掌印陳公公在死前給皇爺保薦了幾人,這劉時敏就是其中之一。
皇爺念着陳公公在世時的功勞,特意叫這劉時敏做文書房太監,掌管內直庫文書,也算是掌內廷機要之人了。不出意外的話,磨練幾年,一個隨堂太監是跑不掉的,再熬些年頭,攢些資歷,秉筆太監板上釘釘了。不過聽人說這位劉小相公是做了個異夢而自施宮刑,這事也是奇聞了。
劉吉祥這人愛才,劉時敏是宮中少有的才子,所以對其比較欣賞,笑着衝他點了點頭。
“劉公公,掌印和幾位秉筆公公正等着您老呢。”劉時敏態度十分恭敬的給劉吉祥拜了一禮。
劉吉祥隨口問道:“都哪幾位?”
劉時敏答道:“除蕭公公外都來了。”
劉吉祥“噢”了一聲,面上不動神色,內心卻是驚訝的。
司禮監除掌印一人外,另有七名秉筆太監,分督各衙。平時諸秉筆都是輪值,難得聚齊。今兒卻一下來了六個,只一個提督酒醋面局、針工局、銀作局的蕭玉未到,可見宮中對此事的重視。
“劉督公是否現在過去?”劉時敏低聲詢問。
“來都來了,不進去做甚?”
劉吉祥微一擺手,劉時敏忙在前面領路,王永壽也小心翼翼的跟在後面,不敢鬧出一點響動。
屋裡幾位公公們還在說着話,隱隱有人在爭吵。
劉時敏到了門外,停下腳步,略帶歉意的看了眼劉吉祥,劉吉祥微一點頭,前者這才躬身入內,輕嗓稟道:“老祖宗,御馬監劉督公到了。”
屋內當即傳來很滄桑的聲音:“老劉啊,你都到了還不進來?”
這滄桑聲音的主人便是現任司禮監掌印太監的孫暹。孫暹是嘉靖二十年就進宮的老人,爲人喜靜,不愛動,然而宮裡人都知道這位孫公公實際機心很重,當年倒馮(保)倒張(鯨)事件,背後都有孫公公的影子。
“老祖宗”是宮裡對司禮掌印的尊稱,此稱呼也代表司禮掌印太監在內廷舉足輕重的地位。
“老祖宗不發話,我哪敢隨便進來。”劉吉祥在外面哈哈一笑,“在外頭瞧着幾位,心裡可怕着呢。”說話間,已是進了值房,視線內坐着的都是紅袍大璫。
坐在孫暹旁邊的是秉筆金忠,他和劉吉祥從前共事過,關係也算親近,當下就笑道:“咱們司禮監又不是你們管兵的御馬監,可沒什麼白虎節堂,你老劉心裡怕個什麼?莫非知道這禍事鬧的太大,怕自個擦不乾淨屁股?”
“我這屁股可乾淨的很,你金公公可莫隨便替我擦,要不然倒髒了手。”
劉吉祥笑眯眯的掃視一衆大璫,金忠和樑棟都是從前司禮掌印兼提督東廠、內官監的張鯨名下。
張鯨扳倒馮保後,權力比馮保在時有過之而無不及,後來觸到了皇爺底線,叫給罷了。其名下勢力便叫金忠和樑棟接收了去,這二人也是宮中的“貴妃派”。從前陳炬在時,就和陳炬明爭暗鬥多少年。
坐在金忠對面的是張誠,張誠邊上的則是新晉秉筆馬堂。
馬堂身形很瘦,看着卻是幹練,此間衆紅袍大璫,唯他年紀最小,今年不過四十出頭。此人回京之後就想爭提督東廠的差事,不過一直被掌印孫暹和其餘幾位秉筆阻撓,因而和其他幾位關係很差。
馬堂嚴格說起來既不是太子派,也不是貴妃派,要非說屬哪方的話,當屬皇爺那一塊。這人很聰明,從不參與國本之爭,這十幾年只一心替皇爺撈錢。管天津和臨清稅關這些年,沒少往宮裡運銀子。爲了回京升任秉筆,三個多月前給皇爺一次孝敬了二十萬兩,只把皇爺喜的飯都多吃了兩碗,隨後就給司禮監發了話,着馬堂歸京。
另外兩位秉筆一是提督印綏、尚寶、直殿三監的錢忠,一是提督四司的王順。
錢忠這人是個好脾氣,是嘉靖年間大璫陳洪的乾兒。王順原先是李太后宮中的管事,因辦事得力很受太后歡喜,特意叫皇爺給提的秉筆。
任了秉筆後,王順也是事事問慈寧宮,太后說行他就行,太后說不行他就不行,所以宮裡人背後都說他是太后的傳聲筒,得了個外號叫“行不行先生”。
錢忠和王順也都是“太子派”,和掌印孫暹都是親近東宮的。國本之爭時,這二位沒在太后那裡少替小爺說話。
因而,屋內這幾位單從座位來看,就明顯三撥。
一撥太子派,一撥貴妃派,外加一箇中立的孝敬派。
沒來的蕭玉是個和事佬,他那秉筆是撿漏得來的,是個與世無爭的人。
除了坐着的幾位秉筆大璫,屋內還有三人站着。
一個是內官監的掌印曹聚奎,劉吉祥對他出現在司禮值房不奇怪,因爲魏良臣就是內官監的人。
下屬出了事,曹取奎這頂頭上司能不到場麼。
只是聽說這曹聚奎和馬堂走的很近,魏良臣在京中設內官監辦事處曾被東廠欺上過門,背後似乎就有曹聚奎和馬堂的影子。
具體爲何,劉吉祥知道的也不多。
另外兩個人一個是玉帶隨堂司禮太監齊勳,這位是孫暹任掌印後提進來的私人,負責文書房和經廠,算是孫大老爺的新掌家。
餘下這位卻不是宦官,穿的是錦衣衛的服飾,劉吉祥不識得他,不知此人在北鎮做什麼差遣。
“老劉啊,別看了,坐吧。”孫暹樂呵呵的擡手示意齊勳搬個椅子來讓劉吉祥坐下說話。
“你劉督公可是難得往咱司禮監跑,要不給你搬個椅子坐,下回咱們啊去你御馬監,估摸連門都沒的進呢。”金忠打趣道。
“這話說的是寒磣我御馬監了不是?你司禮可是上差,我御馬是下差,上差來了,我們這些下差都得出門相迎呢。”
劉吉祥知道金忠是與他說笑,笑呵呵的坐了下去,可屁股剛落下,耳邊就聽馬堂冷笑一聲,說了句:“司禮既是上差,怎的你御馬監這個下差辦什麼事,這上差都不知呢。你御馬監現在可威風了,都到江南殺人放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