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叔沒能近到劉公公面前,幾個壯健的內侍就將二叔攔了下來。
身爲御馬監的提督太監,正四品的紅袍大員,劉公公的儀仗自是不會少,哪能隨便叫個人近到身前呢。
和劉吉祥一起進宮的還有武驤右衛的監軍太監王永壽,今兒司禮監諸位大璫要說的事可和他武驤右衛脫不了干係,因而也是硬着頭皮和劉公公一起來了。
突然奔過來的二叔把王永壽給嚇了一跳,不過他身子雖胖,身手倒也敏捷,迅捷的就擋在了劉公公前面。
剛從轎中下來的劉公公被二叔這一嗓子嚎的也是莫名其妙,困惑的看着面前這個跟要飯花子似的大高個,尋思着咱家發個什麼慈悲?
“你是何人?”王永壽上前喝問了一聲。
二叔趕緊叩了個頭,然後擡起頭眼淚汪汪道:“劉公公,小的是李進忠啊。”
“李進忠?”
王永壽不知這人是誰,劉吉祥卻是有些印象,定睛一瞧,這人不就是從前孫暹跟自個打招呼,讓調到積水潭馬場洗馬圈的那個李進忠麼。
後來東宮的王安還給打了招呼,說這李進忠和小爺的選侍李娘娘是遠親,所以李娘娘想把他調進東宮當差。這種小事劉吉祥自是要給東宮面子,就開了單把人發到東宮去了。
可好好的在東宮當差的人怎麼變成這模樣了?
劉吉祥鼻中聞到了二叔身上的怪味,再細瞧他那狼狽的樣子,也是奇了怪了,皺眉問道:“李進忠,你不在東宮當差,找咱家做什麼?”
二叔見劉公公還記得他,連忙哀告道:“劉公公,小的是來求公公救俺侄子一命的!”
劉吉祥“噢”了一聲,問道:“你侄出了何事?”
二叔遲疑了下,紅着眼睛道:“公公,他們說我侄在江南殺了人,惹了人命官司咧。”
聞言,王永壽不快道:“殺人害命,自有王法處置,李進忠你是糊塗了還是怎的,劉公公如何能爲你干涉有司,救你那犯事的侄兒!”
劉吉祥也很是不滿,這李進忠也真是不知好歹,怎能叫他包庇他那犯人命案的侄子呢。莫說你李進忠和咱家沒有關係,就是有關係也不值咱家爲你做這種事啊。
“愚人一個!”
劉吉祥微哼一聲,便要拂袖而去。今兒他入宮可是有要事,豈能爲一個老夥者耽擱。
見狀,二叔急了,宮裡他就識得兩位大人物,一就是眼面前這位劉督公,二則是孫暹孫公公。可那孫公公他卻不是不敢求,因爲丘乘雲就是孫公公從前的掌家,有丘乘雲這層關係在,孫公公哪裡會幫他。唯有這位劉公公纔有那麼一丁點的指望幫他救侄子,這要是劉公公不管,他可真是求都沒地方求了。
當即,拖着膝蓋就往前挪了幾下,邊挪邊喊:“劉公公,你幫幫我咧…我侄冤枉咧,真是冤枉咧,那東林書院真不是他燒的,那人也不可能是他殺的咧,都是有人在害他…劉公公,小的求您老擡擡手,幫俺侄討個公道,還俺侄一個清白咧…俺求求你了,俺求求你了……”
二叔的腦袋是不怕疼的往地上磕,那地面可都是青石磚面,一下就把二叔才結疤的傷口開裂了,再幾下,那鮮血是止不住的往下流啊。
四周圍觀的衆人看的都是不忍。
王永壽看的也是一臉愕然,同時是驚訝無比。
劉吉祥也停在了那裡,臉上同樣是震驚之色。
見劉公公停了下來,二叔磕的更是用力。
劉吉祥示意王永壽上前叫李進忠不要再磕,真這樣再磕下去,指不定把命給磕沒了。
“公公救救俺侄咧,救救俺侄咧…”二叔一臉鮮血,口齒都不清了,只在那喃喃喊人救他侄子。
“李進忠,你說的在江南犯了人命案的可是內官監的魏良臣?”王永壽俯身問道。
“是,是。”二叔腦袋猛點,“良臣就是俺侄咧。”說着就要上前再給劉公公磕頭,“只要公公能救俺侄,俺給你做牛做馬,這輩子不夠,下輩子還做…”
王永壽忙讓兩人抱住二叔,擡頭看向劉公公。
“李進忠,你先起來。”
劉吉祥看二叔的臉色十分的古怪。
二叔卻不肯起來,只在那哀求道:“公公不答應小的,小的就不起來咧。”二叔內心此時卻是絕望的,因爲他知道自己在人劉公公眼裡連根稻草都算不上,但他真沒有辦法了,劉吉祥公公哪怕也只是救侄兒的稻草,他也要死死抓住,哪怕劉公公打死他,他也要死死抓住。
不想,劉吉祥公公盯着他看了幾個呼吸後,卻說了句:“罷了,你叔侄情深,咱家看的動容,應你便是。”
“啊?!…多謝公公,多謝公公!…”二叔驚喜交加,慌忙就要再磕頭,被王永壽攔住了。
“你侄的事情,咱家也聽說了,嗯,咱家倒是見過你那侄子,也是不信他會做那殺人放火的事,這樣吧,此事咱家管了,不叫你侄枉死便是。”
劉公公的話聽在二叔耳裡,那真如天籟之音般,把二叔感動的就差喊劉公公爹了。
“永壽,扶他起來。”
“是,公公。”
王永壽將二叔攙扶起來,一點也沒有嫌對方身上的污臭味和鮮血。二叔此時沉浸在有大璫願意出面救侄兒,只覺這世間什麼都是好的,哪裡會注意到人劉公公和身邊人看他的目光十分不對勁呢。
因爲過於激動,二叔情緒波動很大,腦袋也疼的很,站在那都打擺子。
劉吉祥臉上有淡淡親切笑容,頗是奇怪的問二叔:“咱家要沒記錯的話,不是調你去東宮做事了麼,怎的你這幅模樣?”
“公公,我…”二叔難以啓齒。
“有話便和咱家說,你怎麼也是咱御馬監出去的人,總不能叫人欺負了。”劉吉祥多少也看出這李進忠肯定是受了委屈,不然不可能這模樣。
劉公公答應幫自己救侄子,又關心自己,二叔激動之下哪裡還會藏着噎着,極度委屈的將自己在四川的事以及回來宮裡進不去的事說了。
“丘乘雲是什麼人?”劉吉祥轉身問邊上的打手巾。
那打手巾記的此人,說道:“丘乘雲從前是孫大老爺的管家,聽說謀了四川一處礦監,這人從前在我們御馬監也當過差。”
“原來是孫大老爺的人,難怪…也算是近水樓臺先得月了。”
劉吉祥輕聲一笑,自打皇爺開礦設稅以來,礦監稅使大多出於諸位大璫、掌印提督私人。孫暹未當掌印前就是司禮秉筆,給自己的掌家謀個礦監再是容易不過。
又問二叔:“照你這麼說,你如今倒是沒差事了?”
“回公公話,小的現在就在宮外胡混着。”二叔十分羞愧。
劉吉祥點了點頭,吩咐王永壽:“你給安排一下,李進忠進宮也有二十多年了,沒有功勞也有苦勞,怎麼能說不要就不要了呢。”
“丘乘雲那?”王永壽擔心這李進忠是從丘乘雲那私跑回來,怕後面會有麻煩。
劉吉祥擺了擺手:“我和孫大老爺說便是。”
王永壽不再多言,招來兩個隨從,命他們道:“你們兩個帶這李進忠先去積水潭馬場,和那管事的陳義說,劉公公吩咐了,好生照顧李進忠,回頭公公這裡有差用。”
“多謝公公,多謝公公…”
二叔沒想劉公公這邊連自己也給安排了,真是驚喜交加,泣不成聲。
劉吉祥笑了笑,對二叔道:“咱家聽陳義說了,你在積水潭乾的很好,咱家就喜歡你這種踏實的。這樣吧,你先在積水潭住着,咱家忙完手頭的事,會叫你過來。”說完,又正色道:“你侄良臣的事,你莫用擔心,有咱家在,總不會叫他出事。”
王永壽示意隨從帶李進忠走。
二叔想再給劉公公磕頭,卻被劉公公阻止了,一路抽泣的跟人去了積水潭,這一路直覺天好地好人好,什麼都好。
“督公,準備怎麼安排這李進忠,要不發到我武驤右衛?”快到宮門時,王永壽把自己的想法說了出來。
“你倒是想的周全,派去的坐營不成事,叫人隨意指使,惹出這天大的禍來,現在想着把人叔叔弄到自己身邊,怎麼着,做人質?”劉吉祥笑着朝守門的錦衣親軍總旗點了點頭,把那總旗激動的一哆嗦。
王永壽訕笑一聲:“屬下不過是想將功補過。”
“這種補過法小家子氣了,就怕別人不知道似的。”劉吉祥負手在前,“這李進忠原先不是我御馬監的,當時是孫大老爺和我打的招呼進來的,現在我和孫大老爺說說,把他先安在甲字庫得了。”
王永壽點頭道:“甲字庫可是好地方,督公對這李進忠真是好的很,那小子知道了,想必也感激公公。”
“咱家要他感激什麼?”劉吉祥哼了聲,“淨給我找事,等會那幫老東西不知怎麼數落我呢。”
“只要皇爺不發話,督公有什麼好怕的,咱們御馬監還怕了他們不成。”王永壽嘿嘿一笑。
“走一步看一步吧。”
劉吉祥看着眼前的皇城,頗是頭疼,從這走到司禮監可有好幾裡地遠,他可是上了歲數的。可惜自家沒能得個禁宮坐轎騎馬的賞賜,要不然何至於這麼辛苦。這也是他老人家爲何不願意呆在宮裡的原因,沒法子,這兩條腿不禁動啊。
“督公,我扶着你。”
王永壽體貼上前,小心翼翼扶着劉公公。上了歲數的人步子邁的不大,等到了司禮監外時,怕是都有兩柱香時辰了。
司禮監衙門倒是不大,比御馬監佔地小的多,然此處卻是內廷核心。劉吉祥看了眼匾額,整了整衣服,當先邁步進去。
未到秉筆值房,就聽尖利的聲音傳來:“這事有什麼好議的,叫廠衛把人鎖回來,杖死便是,省得人家說我們內廷護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