進入十一月,空氣瞬間像結了冰,每吸一口氣都會覺得鼻子很痛。
童欣走在路上會產生幻覺,像是沒有人看得到自己。在教室裡也一樣,感受不到周圍目光的壓力,睡覺睡得很愜意。
察覺到這個問題是出於一個機緣巧合。
課間的時候課代表要把書發給登記買了的同學,童欣盯着她抱着一摞書從自己面前走過,盯着她一本本把書遞給同學,盯着她和他們交流,盯着她又從自己面前走過。
被忽略了。完全被忽視了。呵呵。
大概因爲是透明的吧,哈,真好,那樣我可以爲所欲爲了。童欣突然目光銳利的笑了起來。
眼皮突兀的跳動起來,一下下的疼痛着。
風聲更冷了,如果有雨,陰冷的氣息就順着潮溼的空氣佈滿皮膚,怎麼都趕不走的,粘稠。
想要知道,自己死了之後的世界的模樣。這個世界,對我的離開,究竟動容多少。
很想知道。
你們還會恨我吧?哪怕只是提及一句而已的程度。
你們會記起我嗎?哪怕是厭惡的姿態。
爸,媽,我還有很長的路要走。你們可以,祝福我一次嗎?
上課會去的晚一點,坐在教室兩邊的位置,會覺得自在一些。聽聽睡睡,自得其樂。
半個學期下來唯一的意外是同寢的同學好心幫女生佔了座位,第二排中間的位子,極好的視角,女生坐上去,立即感到是個錯誤的選擇。
坐在第二排的緣故,會感覺背後所有集中在幻燈片上的目光都刺穿了自己的身體。
從頭髮僵硬到腳趾,不能動了。人們的目光灼燒着她的背脊,女生僵硬的聳着肩,嘴脣一點點失色。
小時候鋼琴考級的痛苦又被拉回到身體裡,時間像是被慢鏡頭無限拉長再拉長,苦惱焦灼在神經上,逃開,想逃開這裡。可是一定要忍下來,像是有一隻無形的手重重壓在女生肩上,讓女生牢牢坐在座位上動彈不得。
非如此不可。
感到精力在這漫長的鬥爭中從身體裡一點點的被吞食掉了。下課鈴響起的時候,童欣無比疲憊的拖着書包離開了。
不能坐在人們的焦距上。絕不可以,以後的話。
爸爸的老婆——似乎只能這樣稱呼——生下了小女孩。
童欣是後來才知道。
覺得如果是男孩或許還可以接受一點,女孩的話,就不願意提起這件事了。
發生過的事,感覺都是很巧合的倒黴着。
一學期唯一的一次選修課缺勤正撞上唯一的一次點名,終於下定決心去買的衣服被告知三天前剛剛下架了,800米測試的兩次機會分別趕上月經和重感冒,玩遊戲刷副本一個月刷不到想要的裝備,掛科掛的很莫名,找到了相機去翻充電器,找到後又發現相機不見了,找到相機後又發現充電器掉不見了,如此反覆……
沒辦法解釋。像是被針對着。
女生嘆嘆氣。
於是會覺得,小時候對媽媽太不好了。
以前對朋友也很不夠意思。
不知回報,一天只沉浸在自己的小心思裡。
抱歉,那時候不應該莫名其妙對你發火。
抱歉,那時候應該按你說的去做。
抱歉……
不時地自我反省,提醒自己以前的過失,努力的懺悔。
想着自己如此惡毒,那麼遭受這些也是理所當然,不會覺得太憤懣。那麼,總是比莫名的遭遇過分巧合的不幸要好,沒什麼理由的話會覺得不可理喻。爲什麼呢?憑什麼是我呢?
自責的話總比苦惱好的多。女生寧願相信是自己錯也不願相信是這個世界錯。她並不懦弱,只是怕發現對這世界的信仰是荒謬的。
物理課上睡着了。還好,坐在靠邊的位子,無人問津。
慢慢陷入了,沉沉的,冗長的黑暗。
漸漸的可以聽清一些窸窸窣窣的聲音。到了最後,斥責聲響亮無比。
童欣,你這個無恥的傢伙。
不饒恕你,絕不!
你辜負了大家,辜負了所有人。
我很討厭你。所以你去死吧。
……
童欣猛一睜眼,日光燈懸在頭頂,刺眼的晃着。
是誰呢……
在我耳邊咬牙切齒咒罵的,是誰呢?
女生用雙手輕輕捂住刺痛的眼睛,聽着急驟的心跳聲。
教室裡面仰起的腦袋,湊在一起討論的聲音,簡直遙不可及。
我是很差的學生,沒有人品,沒有理想,沒有信心,沒有決心……
像是一瞬間的錯覺流過女生的大腦。
永遠沒辦法融入你們的生活,我學不會你們的姿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