漁夫見鍾唯唯面露驚訝,得意一笑,轉過身去繼續撐船:“你不認識在下,在下卻在京城見過你。
彼時,芳荼館在鬥茶打擂,你的每一場比賽,在下都去看了,從頭看到尾。”
鍾唯唯很緊張,他既然守着看了她的每一場比賽,那是不是意味着他也知道重華是誰?
原本是昏昏欲睡的癱倒狀態,到此時居然突然有了精神。
她大大方方地向漁夫提要求:“今日得您相助,萬分感激,若是方便,還請您露一下尊容,以便鄙人日後報答。
不然日後若是見面不相識,就要鬧笑話了。”
漁夫卻沒有露臉給她看的意思,而是微笑着轉過頭去,熟練地撐船:“是想看看我是誰,以後若是搞事兒,你好記住我?”
“不是。就是想知道恩公是誰。”鍾唯唯很緊張:“請問閣下貴姓?告訴我吧?”
“董。”漁夫言簡意賅地回答了這句話,指指遠處:“看到沒有,這裡離他們的船不算遠。
我們須得加快速度離開,不然我們全都得死。船上設施簡陋,沒有大夫,所以請您務必保持清醒。”
大雁幫那個壇主也姓董,看來都是董家的人,鍾唯唯放鬆了一點,問道:“我阿兄他們什麼時候來?”
漁夫道:“這可說不準,不過以令兄的聰明才智,必然會順利脫身的。”
大師兄能在登船之時就算計好了退路,想必的確不會有其他波折。
再說,就算是另有波折,她又有什麼辦法呢?
鍾唯唯擁進被子,苦笑着不再說話。
霧氣越來越濃,風卻漸漸小了,小舢板靈巧地在河道中快速穿行。
鍾唯唯看着蒼茫的遠方,眼皮越來越重,最終身子一歪,倒在船板之上。
漁婦低呼一聲,匆忙放下正在修補的漁網,爬過去摸鐘唯唯的額頭,再驚恐地道:“大當家的,這個人一點熱氣都沒有了。”
原來這人,正是大雁幫的幫主,董瑜。
董瑜聞言,皺着眉頭放了船篙,走過來一探鍾唯唯的鼻息,嘆道:“果然是半死不活的。
你進去摟着她,幫她暖和暖和,不然只怕撐不到地頭就要死了。”
漁婦應了一聲,打開被子,也不嫌鍾唯唯又溼又冷,只管將她抱在懷裡緊緊捂着。
忍不住“嘖嘖”出聲:“這姑娘太瘦啦,只剩下一把骨頭,抱着都硌人。”
董瑜仔細盯了鍾唯唯一眼,說道:“的確是比從前我在京城看她鬥茶打擂時瘦了很多。但不是說有病嗎?這樣的折騰,不瘦纔怪呢。”
漁婦低聲問他:“她真的能讓酈國戰勝東嶺嗎?”
董瑜繼續撐船:“說不好啊,但至少目前看來,她是唯一的希望。陳俊卿父子,這麼多年都沒見有什麼動靜,是不要指望他們了。”
漁婦看向鍾唯唯的目光就又多了幾分敬佩之意。
鍾唯唯做了一個甜美的夢,這個夢長遠而真切,充滿了她所渴望的一切美好。
阿爹和阿孃,義父和先帝,還有重華、又又、鍾袤、小棠、大師兄,他們全都在裡面,大家都在笑,過着幸福美滿的日子。
她在夢裡,身體健康,每天都精神抖擻,和重華生了一羣孩子。
白胖可愛聰明的孩子,拉着她的手叫阿孃,重華愛如至寶,空了就和她一起教孩子管孩子。
她戰勝了梅詢,找到了當年阿爹叛國罪的真相,仇人得到了該得的懲罰,大師兄也找到了心愛的姑娘,和和美美地過着日子。
這個夢太美好,太真切,好得讓鍾唯唯沉醉其中,不想醒來。
她聽見有人一直在叫她,但是懶得理,因爲下意識裡,總是在恐懼着某件事。
那種恐懼說不清道不明,好像一醒來,就會天崩地裂一樣的恐懼。
她繼續沉睡着,脣角露出幸福的笑容。
她看不到,此刻她身邊圍滿了人,大夫在給她診脈,何蓑衣陰沉着臉一言不發,鍾袤眼圈紅紅、拼命忍着;
小棠早就哭得雙眼紅腫,嗓子沙啞。
許久,大夫搖頭:“若是今晚還不退熱,那就只有準備後事了。”
鍾袤大怒:“你會不會看病?你沒看見,我阿姐在笑嗎?怎麼就要準備後事了?”
大夫是董瑜請來的,雖然比不上京城的大夫,在當地也算是名醫。
一聽這話就不樂意了,起身就要走:“既然如此,還請另請高明,這病老朽看不了。”
“你去弄點吃的。”何蓑衣示意鍾袤出去,回頭平靜地看着大夫道:“小孩子不懂事,擔心親人,難免說錯了話,先生不要計較。”
大夫本來想賭氣拿喬的,但是看到何蓑衣的樣子,莫名覺得今天自己若是不聽話,大概下場會很慘。
便順着臺階再次坐下來:“我給她扎幾針吧,能否有用就要看天意了。”
小棠連忙上前幫忙,大夫取出銀針,有條不紊地往鍾唯唯身上扎去。
鍾唯唯根本沒有任何反應。
她看見重華站在一艘大船之上,一聲又一聲地喊她:“阿唯,阿唯,你回來,到我身邊來,我們一起回家。”
她覺得很好笑:“我就在你身邊呢,幹嘛這樣叫,讓人聽見了怪不好意思的。”
但是重華根本沒有聽見她的聲音,他仍然站在船頭,一直叫她。
她漸漸發現,重華似乎看不見她,也聽不見她的聲音。
她着急地想去抓他的手臂,卻發現自己的手穿透了重華的手臂,或者說,她抓不住他,碰不到他。
她急得滿頭大汗,想弄明白這是發生了什麼事,卻不知道該怎麼辦纔好。
突然,她聽見有人在她耳邊大聲道:“鍾唯唯!重華已經死了!”
她猝不及防,十分不肯相信,卻又隱隱覺得這好像是真的。
不然她爲什麼抓不住重華的手,他爲什麼聽不見她的聲音,看不到她呢?
除非,他們已經是兩個世界的人。
“不!”她大叫一聲,猝然驚醒。
何蓑衣既僥倖又難過,已經快要死的人,居然叫一聲“重華就要死了”,她就奇蹟般地活過來了。這得有多喜歡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