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快有人從鍾唯唯手上接過了重華,重華死死攥住鍾唯唯的手不放,惡狠狠地瞪她,示意要她跟上。
他的血流得那麼快,那麼兇,而此刻明顯是不能拔箭的,再耽擱下去會真的要了他的命。
鍾唯唯拼命朝他點頭,表示自己一定會跟上去。
重華卻不肯鬆開她的手,只管死死攥着不肯放。
繩索根本沒有辦法把一個受傷、並且需要特別護理的陛下,以及全身溼透、出水就意味着被人看光的女人同時弄上船。
張翼急死了,恨不得直接出手把重華給劈昏死過去算了。
但是他又有點不敢,只好把這氣撒在鍾唯唯身上,氣呼呼地瞪着她,很不客氣地道:“都這種時候了,你還要怎麼樣?”
重華並沒有被射中要害,只是血流得厲害,確認這個事實之後,鍾唯唯總算找回了自己的聲音。
她抱住重華的頭,在他耳邊低聲說道:“你要好好的,你要聽話,你先上去,我隨後就上來。”
重華固執地搖頭,瞪着她一字一頓:“我,不,信,你。”
顧不得周圍有這麼多人,鍾唯唯顫抖着親了他的耳朵一下,壓低聲音:
“你一定要好好活着,不然只要你一閉眼,我立刻就嫁給別人。我說得到,做得到。”
重華牙齒咬得“格格”作響,猙獰地道:“你敢!”
鍾唯唯嫵媚一笑:“我就是敢,你已然死了,能把我怎麼樣?所以你一定要好好活着。還有,小心夏花。”
最後一句宛若耳語,她擡起頭,看向張翼:“還不動手?”
張翼手起掌落,砍在重華後頸處,重華怒目猙獰,身體一軟,倒在了鍾唯唯懷裡。
鍾唯唯不捨地抱了他一下,將手自他掌中抽出,再交給張翼,雙手合十,眼神卑微,是乞求的姿勢。
張翼看她一眼,沒有多話,將重華背在身後,藉着繩索很快上了船。
鍾唯唯早已經被凍得失去了知覺,她抓着手中的繩索,隨着河水浮浮沉沉,身體漸漸麻木,就連意識和聽覺、視覺也開始模糊。
有人伏在船頭,大聲喊她:“抓緊繩索,拉你上來。”
聲音微啞,卻是不折不扣的女聲。
鍾唯唯勉強擡頭,看到那位簡五爺趴在船頭上,朝她用力招手。
鍾唯唯用盡全身力量,仰頭大聲問道:“他可好?”
簡五猶豫了一下,還是回答了她:“沒有大礙,只是流血過多,歇歇補補就好了。”
鍾唯唯再回頭看向董家船的方向,何蓑衣還泡在水裡,臉色和衣衫一樣慘白,他出神地看着她,看上去心事重重。
他的衣衫和頭髮都浸透了水,溼噠噠地裹在他身上和臉上,看上去要多狼狽就有多狼狽,要多悽慘就有多悽慘。
而自來十分注重形象的他,此刻卻一直看着她,一動不動,好像忘了自己是泡在冰冷的河水裡。
這是鍾唯唯從未見過的何蓑衣,她不由愣住。
忽然聽見簡五在上方說道:“你果然是他最大的拖累和軟肋,你遲早都會害死他的吧?對吧?”
鍾唯唯擡眼看向簡五,簡五皺着眉頭,盯着她,聲音很輕:“中興之君,不該有致命的拖累和軟肋。作爲他最在乎和最重視的人,你的選擇很有良心。”
這是大多數人的想法,因爲他們都覺得,重華不是她一個人的,而是屬於整個酈國的。
她若擁有強大的家族做後盾,擁有健康強健的身體,再有出衆的才智,能成爲重華的助力,那就是完美的伴侶。
像她這樣什麼都沒有,就連身體都破敗不堪的女人,簡直就是最不可容忍的拖累,必須除掉才行。
事實如此,鍾唯唯黯然又絕望,想說兩句什麼,但是又覺得無話可說,就連手裡拽着的那根繩索,也變得像是佈滿了尖利刺人的荊棘。
一個大浪突然拍打過來,本就是強弩之末的她受了重重一擊,頭暈眼花,失去意識。
沉入水中的同時,她下意識地拽緊手裡的繩索,然而繩索卻突然斷掉。
恍惚中,她聽見簡五在大叫:“抓住她!別讓這個瘋女人跑了!”
唉,還真是,人生處處都是坑。
鍾唯唯沉入水中的同時,蘆葦蕩那邊發出一陣不同尋常的叫喊聲,有人大喊:“刺客在此!”
船上衆人的注意力被吸引過去,一直密切關注這邊的何蓑衣火速作出反應。
鍾唯唯被人迅速找到,她昏昏沉沉,不知道什麼時候纔是盡頭,什麼時候纔會結束。
幾次想要放棄,就這樣算了,但是心裡又有一條聲音一直在對她不停地說,堅持,堅持,不要放棄。
哪怕還有一分希望,也要努力活下去,還有那麼多的事要做呢,死了就真的一了百了,讓那些惡人稱心如意了。
不知過了多久,“譁”的一聲水響,她終於出了水面。
她被人拖到一艘小舢板上,急救吐水,吐得天翻地覆。
一牀棉被兜頭蓋過來,把她捂得嚴嚴實實,再一塊厚實的帕子過來,包住了她的頭,一個漁婦打扮的中年女人端一碗熱騰騰的薑湯給她灌了下去。
隨後婦人有條不紊地替她擦頭髮,包頭髮,一串動作做下來,不過半盞茶功夫而已。
護送她的那幾個漢子並未跟着爬上小舢板,而是趴在船邊和斗笠蓑衣、撐着船篙的漁夫小聲說話,然後潛入水中,很快不見了影蹤。
撐篙的漁夫回過頭來,吩咐漁婦:“水吸得差不多了,給她另外換牀被子捂着,我可不想難得出手做一票,卻拖具死屍回去。”
有這麼說人的嗎?鍾唯唯腦袋發暈,雙眼發黑,嘶聲道:“我且死不了。”
撐篙的漁夫斗笠壓得很低,額頭、眉毛、眼睛都藏在陰影裡,只露出一個方正有力的下頜。皮膚微黑,扶篙的手指甲修剪整齊,並不像是常年在水上討生活的人。
他見鍾唯唯盯着自己看,騰出右手搭了一下帽檐,朝她微微頷首,輕笑:“鍾大茶師,幸會。”
鍾唯唯吃了一驚,她沒想到這個人居然認識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