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些天我收到先生寄來的一封密信,其中提到一件事令我極爲振奮。”
裴越娓娓道來,立刻便吸引住二女的注意力,只聽他繼續說道:“先生對我說,在欽州一些地方已經出現不少作坊,雖然規模都不算很大,但在先生的有意引導下,它們開始按照祥雲號的要求提供貨物。這些作坊在當地吸納了不少青壯人口,給他們發放月錢,雙方形成一種實質性的僱傭關係。”
葉七若有所思地說道:“這就是你以前說過的將一些人從土地上解放出來?”
裴越頷首道:“沒錯,將來類似的作坊會越來越多。相信要不了多久,你們在京都就能買到南方生產的新奇貨物。回到前面蓁兒姐姐擔心的問題,我要做的事情不是小打小鬧,而是關乎無數百姓身家命運的變革。只有握住足夠多的權力,並且給大多數人帶來利益,這件事纔有可能成功。國公之爵雖然尊貴,但是仍舊無法滿足我的需求。”
他撣了撣衣袖上的飛塵,平靜地道:“等收復南朝故土之後,我跟陛下求個王爺做做,到那時自然就沒有名分的限制。”
谷蓁“喔”了一聲,因爲這些年耳濡目染,她對裴越有種近乎於盲從的信任,並不覺得自己的相公表露出想要封王的心意有何不妥。
“蓁兒妹妹,看來廣平侯府要出一位王妃了。”
葉七抿嘴輕笑。
谷蓁大羞,又頗爲認真地說道:“葉姐姐,你爲相公付出那麼多,這個王妃的位置理應屬於你。”
眼看着兩人推讓起來,裴越忍俊不禁地道:“八字還沒一撇呢,二位夫人是否太相信爲夫的能力了?”
葉七笑了笑,然後輕聲說道:“等沈大人頭七過後,我和蓁兒妹妹會下帖子請沈姑娘來府上坐一坐,到時候你不要待在家裡。”
裴越明白她的用意,並非是要給沈淡墨來一個下馬威,而是放下以前的針鋒相對,以爲和解之意。
他感嘆道:“辛苦你了。”
葉七輕哼一聲道:“夫君大人別急着謝,有些事還是說清楚纔好。”
裴越連忙點頭道:“請夫人示下。”
葉七便道:“類似的事情可一不可再,
我這邊倒是無關緊要,隨你怎麼折騰我也不會放在心上,誰若是敢在後宅作妖,我不會對她客氣。但是,你招惹的都不是普通女子,名分終究要給,這樣會讓蓁兒妹妹爲難。她與我不同,雖然不是柔弱可欺的性子,終究太過善良單純,又一心撲在你身上,凡事只會忍讓退步。”
裴越汗顏道:“僅此一次,下不爲例。”
葉七想了想,還是沒有將徐初容的名字說出口,顯然不願裴越過於難堪,只是點到爲止。
裴越心如明鏡,但是面色無比坦然。
他對沈淡墨確實有所牽掛,可對徐初容是真心將對方當做小妹妹看待,雖然從席先生的轉述來看,那位小妹妹如今在黑化的路上越走越遠。
可無論再怎麼黑化,她在裴越印象裡還是當初那個懵懂天真的小姑娘,而且當她踏足進裴越在南境的佈局之後,兩人之間的關係便需要更加審慎對待。
裴越按下心中的雜念,對葉七說道:“過段時間我們去一趟綠柳莊。”
葉七微微一怔,望着裴越眼中難得一見的激動之色,意識到當年他心心念唸的那些東西終於有了眉目,不禁嫣然一笑道:“好。”
……
祥雲號京都總店位於西城清水街,如今已經佔據了大半條街的門面,外表看似尋常,實則內裡別有洞天。
裴越這兩年很少來到此處,甚至還不及林疏月來得多。
當年那三位大掌櫃還在,見到裴越的時候格外激動,忙不迭地跪下參拜道:“草民拜見國公爺!”
裴越微笑道:“林掌櫃、戚掌櫃、莫掌櫃,無需多禮。經年未見,三位瞧着都很硬朗,看來在總店這邊待着也很舒心。”
馮毅和蓋巨連忙上前將三人攙扶起來。
先前裴越出手近一百家分店,只留下總店和各城區較爲核心的三十多家分店,看似將大部分利潤拱手讓出,實際上起到了精簡冗餘和節約開支的效果。這大半年來祥雲號的收益相當不錯,雖然比以前鼎盛時期下降一些,但是依然非常可觀。
這自然離不開面前三位大掌櫃的努力,尤其是在王勇和戚閔等人帶走許多精幹夥計之後。
裴越對三人勉勵一番,寥寥數語便讓他們熱淚盈眶,尤其是他應允三人各舉薦一名家中子弟進入京軍北營之後,三位掌櫃更是感激涕零無以言表。
片刻過後,裴越來到後邊一座雅靜小院附近。
馮毅低聲道:“少爺,人在裡面。外面已經查看清楚,沒有太史臺閣和鑾儀衛的眼線盯着,想來他們也料不到少爺今天會突然來此。”
裴越沉吟道:“跟咱們的人說一聲,往後若是對上臺閣和鑾儀衛的密探,只要對方不做出過分的舉動,你們要學會剋制與冷靜。”
馮毅躬身應道:“是,少爺。”
院內三步一崗五步一哨,皆是裴越的心腹親衛,他一路與衆人頷首致意,然後緩步邁入正堂。
此間有一名身着富商錦袍的中年男子,在裴越進來之前便已經長身肅立,然後當先行禮道:“小人方吉昌,參見衛國公。”
裴越微微頷首,不動聲色地道:“坐。”
方吉昌不卑不亢地道:“謝衛國公賜座。”
馮毅親自奉茶,然後退到門外站着。
裴越看着這位氣度從容的中年男人,徐徐道:“如果我沒記錯的話,你早些年是南朝鎮國公府的前院二管事,看着方雲天長大成人,且與他關係頗爲緊密。”
能夠被方家父子選中作爲北上樑國的密使,方吉昌自然不是那種城府淺薄的粗人,然而裴越這句話仍舊讓他心中一緊。
僅僅因爲一個名字便能說出自己的詳細身份,這位北樑權貴真非常人,更可怖的是他對平江方家的內部情況居然如此瞭解!
方吉昌當然不知道裴越在南邊不止擁有一條信息渠道,當下只能盡力平復心中的震驚,微笑道:“國公爺見識廣博,竟然連小人這種微末之人的來歷都一清二楚,難怪短短几年時間便能做出那麼多壯舉。”
裴越笑了笑,話鋒一轉道:“說說你的來意。”
方吉昌有些跟不上他的節奏,想了想說道:“我家主人已經收到那封信,但是茲事體大,倉促之間無法決斷,所以派小人北上,想當面聆聽國公爺的教誨。”
裴越目光微微一凝,隨即淡然道:“大局如何發展,想必鎮國公與方雲天心中有數。平江鎮如今有二十餘萬人丁,百年艱辛方有今日之規模,若是毀在戰亂之中未免可惜。我對你沒有什麼教誨,只不過告訴你一個很現實的問題,鎮國公的決斷關係數十萬人的生死。”
方吉昌小心翼翼地道:“國公爺,我朝與樑國已經達成和談,兩國結爲友好鄰邦。”
裴越悠悠道:“在你家那位鎮國公決定利用和親聯姻偷襲江陵城的時候,你們就應該知道,往後的所有盟約不過是一張廢紙。”
方吉昌登時語塞。
裴越毫不客氣地道:“所謂和談,不過是你朝用銀兩賠償我朝的損失,同時讓我們暫時退兵。”
方吉昌訥訥道:“國公爺所言極是,可是平江方家爲朝廷戍守邊疆近百年,總不能遽然改換門庭淪爲天下人口中的笑柄。再者,如今我家主人已經被迫離開軍機處,軍權歸於拒北侯之手,縱然有意與國公爺合作,恐怕力有不逮。”
裴越垂下眼簾道:“你跋山涉水來到京都,就是爲了說這些廢話?”
方吉昌尷尬地道:“國公爺不要動怒,小人此番前來是代表我家主人,希望國公爺能夠施以援手。如果將來我家主人能夠重回軍中,方能說服我朝陛下,儘量消弭戰事,讓兩國之間的爭端能夠以和平的方式和手段解決。”
裴越哂笑道:“我的手可伸不到那麼長。”
方吉昌連忙說道:“我家主人說了,這世上只有國公爺不想做的事,沒有您做不成的事情。”
裴越沉吟片刻,緩緩道:“鎮國公需要我如何配合?”
方吉昌斟酌道:“若是明年開春之時,國公爺能在邊境上打一場小仗就好。”
裴越平靜地道:“據我所知,冼春秋在你朝軍中也有不少人脈,僅憑一場小仗就能扳倒他?”
方吉昌不慌不忙地道:“我家主人也會提前佈局籌謀,只是這服藥需要國公爺給予一個藥引子。”
他頓了一頓,打量着裴越的眼色說道:“另外,如果國公爺能發動在我朝內部的一些關係,此事定然更有勝算。”
裴越擡眼望着方吉昌,目光深邃似海,緩緩道:“回去告訴鎮國公和方雲天,想要我出手不是不行,但是他們必須先拿出誠意。 不然的話,我沒有爲他人做嫁衣裳的習慣。”
方吉昌點頭應道:“國公爺說的是,小人一定會如實轉達。”
他沒有問何爲誠意,裴越自然也沒有說,畢竟這種事還輪不到他這樣的身份來決定。
約莫半炷香後,方吉昌在親衛的監視下悄悄離去。
裴越靜坐片刻,方起身向外走去,眸中流露冷厲之色,輕聲自語道:“方家這對父子,真是心比天高。”
馮毅轉過身說道:“少爺,您真打算和南周方家合作?”
裴越冷笑道:“他想驅虎吞狼,我又何嘗不能一箭雙鵰。你派人去北營傳話,三日後我要召集衆將議事。”
“是!”馮毅大聲答道,面上涌現激動的神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