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坤寵溺地摸了摸何薰兒,視線從她身上移向身後。他微微點頭,語重心長地說道:“你先回去學宮吧,記得,要和文殿副殿主好好學劍,不能疲懶性子。”
“嗯”,何薰兒輕聲回答,轉身看了眼身後,原來是舊時蜀中的書舍先生來了。
何薰兒朝那位年輕的青衫讀書人施禮見過後離開。一襲青衫,給人如沐春風之感的讀書人笑着對何坤道:“薰兒這丫頭,越長越水靈了。”
將手中最後一把餌食投喂完,何坤拍了拍手,起身相迎。“不知不覺,都長大咯,蜀中那三小子現在也都長了不少個子了吧。”
“時光似水,是這般。”葉宣走近院中,來到何坤身邊,望着那一池子的名貴魚種,嘖嘖言:“何坤,養了這麼多條鱣魚,還以爲你和那個看門的同流合污了呢。”
何坤困惑,“看門的?”,“哦,無事。”葉宣擡起頭說道。
葉宣逗弄池中的鱣魚,“這傢伙的骨髓叫龍筋,吃了這龍筋,那可是補血益氣、強腎開胃。”,他連連點頭:“是個上好的貢品。”
聽到“貢品”二字,何坤神情一愣轉而苦笑,實誠道:“一切都還是瞞不過葉先生。”
葉宣轉而看了眼何坤,輕笑:“進獻給皇上又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情,皇上一高興將你升官也不一定。”
何坤頓時噤若寒蟬,跪伏在地。
“起來吧,我又沒有追責你。”葉宣走到何坤身前,將他扶起。“我停留時日無多,此次回來長安,除了處理一些事情。處理完,我很快就要走了。”
“先生爲何不留下來。”何坤戰戰兢兢地問道。
葉宣伸了一個懶腰,道:“我自由慣了,不喜歡在長安裡的生活,遨遊四海四處轉轉,不也很好?”
“行了,該說的我都說了。”葉宣起身,就要往外走去,他突然停下腳步回顧,看了眼跪在地上的中年人:“戶部尚書魯鶴軒,貪贓枉法多年,他已經卸職告老還鄉了,你來坐他的位置吧。”
等到葉宣離開許久,何坤纔敢顫顫巍巍地起身。
永嘉七年,何坤官至戶部尚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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葉宣離開何府後,直接入宮中去,此番是他要教授太子的最後一課。
他穿過戒備甚嚴的層層宮闕,所見過葉宣的人都無不對其尊重三分。葉宣隨意地披散頭髮,一襲青衫,兩袖清風,漫步在皇宮之中。
在跨過一道門庭後,有紅衣蟒袍擋在他身前。
只見早早就在太子東宮前等待的司禮監趙高朝這位男人深躬作揖,陰柔尖細的聲音說道:“先生,有陛下口諭。”
葉宣停頓下腳步,望向他道:“唸吧。”
“先生回來長安多日,朕政務繁忙,尚未好好和先生暢聊過。”
葉宣看了眼趙高,輕聲道:“我知道了,你先退下吧。”
宣完聖旨的趙高擡手作揖告退。
趙曉依靠在院裡的樹上,吊了郎當的晃着腿,哼着先生教他的曲子。
就在趙曉在樹上享受春日午後暖陽洋洋灑灑而下的柔和,“咳咳”院門外一道輕咳打斷了少年。少年睜開雙眼,半眯着往外瞅,只見院門處,站着一位黑髮如墨,穿着一襲青衫,儒雅的俊美男子。
俊美男子嘴角掛着淺淺的微笑,他丹鳳般的眸子望向樹上的趙曉,玩味道:“趙曉,怎麼又跑到樹上去了?若是讓你父皇看到,還不抽了你的皮?”
“嘿嘿”少年見是自家先生先生,不曾想讓先生見到了自己如此偷懶,尷尬的笑了笑。趕忙從樹上下來,整理了自己的儀表。
趙曉躬身作揖道:“讓先生見笑了,葉先生今天與平常來偏殿的時間不一樣呀。”
“嗯,因爲先生家中的掌勺老師傅有事回鄉了。先生我嘛挑食,所以就早早來到宮裡,琢磨着能否有品嚐皇家佳餚的機會。”被稱爲葉先生的高挑男子隨和說道。
趙曉不是呆板之人,隨即笑灼顏開:“哈哈哈,先生來的正巧,快到御膳房送膳食來的時間了。”
趙曉耳目靈光,聽到殿外傳來送來膳食的太監們的腳步聲,興奮道:“這不,先生,說到就到了。”
葉先生也聽到了殿外的細微腳步聲,起身迎向殿外,他朝少年擺擺手,示意他不用過於激動。
負責膳食的太監們很快就將食物端了上來,領頭的太監在給少年施禮後,又萬分恭敬的向一旁的葉先生行李。領頭太監和顏悅色的開口道:“先生來宮裡的時間可是捉摸不定呀,皇上好幾次路過四殿下的宮殿,欲想尋先生,可總是錯過與先生相遇的機會。今先生讓奴才遇到了,奴才這可去稟告皇上了,先生莫見怪纔是。”
高挑男子朝領頭太監點點頭:“無妨。”只是葉先生似乎惜字如金,說完兩字後,便不再言語。
領頭太監並沒有發現有何異常,似乎在他們宮中的人眼中,這位先生便是如此寡言少語。接着他率其他的太監告退。
待到四下無人,趙曉才放下皇子的架勢,拉着葉先生的寬大衣衫和他一起落座。“先生,開吃!”趙曉指着桌上的菜餚說道,“不然待會父皇來了,他肯定又拉着你問東問西。”
“哈哈哈”葉先生朗聲笑道“本先生可餓的不行了,趙曉,先生可開動了。”
平常御膳房的膳食都會根據皇子的餐量合理分配,而太子趙曉能食,所以御膳房的太監們都會在正常的量上多加一些,也正好合葉先生以及趙曉食用。
沒過多久,趙曉已經吃飽了,舒服的摸着肚子,打了一個飽嗝兒。勾搭上葉先生的肩膀,“先生,我記得小時候見到你,還驚訝怎麼會有這樣好看,身材高俊的美男子。那時擡頭望着先生可累了。”
“皇上駕到!”一串長音,原本姿態懶散的趙曉立馬打起了精神,見到趙曉如此神速轉變,葉先生搖頭失笑。
對於來人,他心知肚明,談不上討厭也說不上喜歡。畢竟是那個人的子嗣,倒將就平淡相對便是。
“葉先生,你可讓朕好找呀!”此時,一位黃袍加身,氣態威嚴的男人走進殿內。一旁嚴陣以待的趙曉率先行禮:“父皇。”男人心情不錯,伸手托起跪在地上的白袍少年:“趙曉不必多禮,私底下這般繁瑣禮節可免。”言罷,目光便投向少年身後的青衫男人,後者點頭並沒有行禮。
但趙衡沒有將葉先生不合禮儀的事情放在心上,而是伸出右手示意他:“先生,可否能隨朕走走聊聊?朕即將登基,有些許事想請教先生。”
葉先生面無表情,平平淡淡的應和:“可。”隨即吩咐趙曉:“趙曉,你且將《道德經》再抄幾遍。學不可止!”
然後葉先生起身與趙衡並行離開......
趙衡與葉先生行進在庭園小榭中,身着龍袍的男人率先打破了沉默。
“父皇逝世前,曾囑咐我要多問,好問。無論家國政事都應該聽聽先生的意見,作出合乎事理的決策。改革官員選舉制度,懲治貪賄,整頓吏治,制定法律,這些事上都離不開先生的幫忙。”
男人誠懇的說完,見相伴隨行的葉先生沒有對其迴應。男人又恭敬的輕躬:“趙衡在此,替天下百姓謝過先生。”
葉先生冷漠的回了一句:“皇上不必如此,受禪後便是驪陽九五至尊。如此作態,折煞我了。”
見葉先生漫不經心的回答,趙衡雖然心裡有些許不悅,但多年涵養的帝王心性沒有讓他流露出異樣的表情。趙衡卻沒有注意到,葉先生嘴角勾起似有似無的玩味笑意。
雖然葉先生迴應冷漠,但低於他的姿態,還是令這位已入中年的帝王頗爲滿意。趙衡接着詢問:“聽聞先生善八卦占卜,通曉古今。朕懇請先生爲朕算一命卦,如何?”
面對語氣開始戳戳逼人的趙衡,葉先生自知躲不過,只是搖頭道:“天機不可泄露。”
“先生可真是朕的好臣子呀!”趙衡重重的咬下“臣子”二字,這個不知天高地厚的讀書人,若不是顧忌父皇曾經嚴肅的告誡他,千萬不能惹怒這位先生。否則,他早下令關押個把月,好生挫挫他的銳氣!
“先生當真?不願說明一二。難不成朕還當不成皇帝?哪來的亂臣賊子?嗯!?”趙衡冷笑怒言,“先生,你可知,朕可以以此斷你罪?誅你九族?”“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你可知?”
“皇上說笑了,先生我無妻無子,何來九族之說呀!皇上若生氣,處置先生一人足矣。”葉先生惶恐道。“皇上要想得知命統,先生雖不能竊天之語,但暗示一二尚可。”言罷,只見葉先生伸手指向花圃中一簇淡白花朵。
對於趙衡來說,他從來不信神鬼之說,更不用講什麼八卦占卜。他要的僅僅是這個男人的臣服和順從。像一條狗一般,呼之來不用則去。
趙衡顯然心情大好,沒有糾結於葉先生所指,將其放在心上。 大笑:“先生莫恐,朕只是無心之言,還望先生海涵,以後多位朕出言納策!”說完,客套了幾句便以政務繁忙爲由離開。
望着遠處的龍袍男子,葉先生面如寒霜,扭頭看向花圃中的白花,自言自語:“不過曇花一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