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福樓外一片熙攘人羣,張紅掛彩,富商雷大戶已經候在了門外,只等江太監大駕光臨。巳正時分,江太監才悠哉遊哉地乘轎子迤邐而來。
“草民叩見江公公,願公公福壽安康!”不止雷大戶,連掌櫃的李光福和迎迓的一衆人等都跪了下來。
江太監並不很尖細的嗓音發出了一串刺耳的笑聲:“雷先生免禮,諸位免禮,雜家此來是有擾了……”
“公公肯紆尊降貴,賞小人臉面,實在是小人三生有幸。”雷大戶畢恭畢敬地道,“公公,請。”
江太監便在衆多小太監和護衛的簇擁下,隨雷大戶和李光福上了光福樓二樓,宴席設在了二樓的大廳。江太監見光福樓內果然一個客人也沒有,十分清靜且乾淨,裡面又陳設了諸多精美的擺設和鮮花,便十分滿意,在主座上坐了下來。十來個太監護衛散侍周圍。
雷大戶自然免不了向江太監敬酒。三杯酒下肚,十來句寒暄奉承出口,雷大戶便談起“正事”來:“……小女雷玉珠,年方十八,模樣兒雖不敢說傾國傾城,但在這大名府確是百裡挑一。呵呵,公公受萬歲囑託,必定是慧眼識珠,目光如炬……”侍立一旁的丫鬟便遞上一隻長匣來,雷大戶打開了,取出一個卷軸,“公公請看,這是小女玉珠的畫像。”
江太監遠遠近近地看了兩遍,讚道:“果然是個美人兒!”
雷大戶笑道:“小女十八年長在深閨,知書達禮,性情溫柔,最重的就是孝悌和德功……”
江太監道:“我看報上來的花名冊裡沒有令嬡的名字。”
“哦,小人沒有報名。呵呵,是小人珍愛女兒,不願將她送出去和一般女子同臺競秀……”
“呵,令嬡還真是尊貴——”
“公公見笑,這不,今天小人就帶了小女前來,現在能否出來覲見公公?”
江太監大笑應允。
乘着這會兒工夫,雷大戶又要敬酒,並悄悄對他說了句話。江太監喜形於色,然後命令小太監和護衛都退出去。
雷大戶笑吟吟的,從懷裡取出一張不知價值多少的銀票來……
這時候,上菜的夥計魚貫而來,一旁侍立的斟酒丫鬟湊上前來,給江太監和雷大戶滿了酒。
江太監得意地大笑着:“雷先生真是大手筆,有氣魄啊!”
“哪裡,哪裡,都是小人對公公的一片心意……請,請!”
兩人俱都執起酒杯,仰頭灌下。
就在這當兒,一名已經將盤子放下的夥計忽然迴轉身來,一邊衝向江太監,一邊迅速抽出腰間軟劍,人還沒到,劍已先至,嘎查一聲刺中了驚慌失措的江太監手中的酒杯!
江太監來不及叫喊,旁邊的斟酒女就近發出一掌重重地擊在他後心上。
“啊……”不僅江太監喊出了聲,連雷大戶以及其他在場的夥計僕人都頓時嚎叫成一片。
樓下的護衛聽到動靜,立刻奔上來。
首先出手的是童刺。徐荷書擊了一掌的同時,曹砍、趙殺和禰青也已經撲上來,刀劍與暗器齊上。江太監驚慌中拉來雷大戶抵擋在身前,徐荷書見刀劍來得兇猛,忙拔劍抵擋住,雷大戶才保住了性命。“別殺好人!”
禰青一腳將雷大戶踢到一邊,揮劍再砍江太監。童刺、曹砍、趙殺俱都圍上來,那樣子像要將江太
監剁成肉泥。江太監也練過摔跤格鬥,但此時手無寸鐵且敵衆我寡,只有碰到什麼抓什麼,抓起來就當武器,擋、砸、攔,屁滾尿流,滿場亂躥,身上被劃了好幾道,還捱了一隻帶毒的暗器。
十幾名護衛很快趕到。一場大的鬥毆開始了……樓上在你死我活的打,樓下在呼天搶地的吵。
江太監顫着聲音命令道:“把這四個人和這個女人,都給我格殺勿論!”
徐荷書砍翻一名東廠番子,縱身飛下去,向正在下樓的江太監頭顱削去一劍,護衛反應敏捷,揮刀阻攔,那劍便只削掉了江太監的帽子和頭髮,劍勢未完,劍鋒翻轉,撩起那刀向上一彈,那護衛加勁壓刀,仗着刀利要將徐荷書的劍砍斷。徐荷書反接着刀的壓力,讓劍下行,划向江太監的背。
一名兩名四五名樓外的護衛衝進來,保護江太監。徐荷書不管不顧,只一心要殺江太監,誰攔誰倒下。這時候,禰青和童刺也從樓上跳了下來。三人合力,勢不可擋。一名護衛背起受傷的江太監向外面跑去,徐荷書便退出殺局要去追,剛出了大門,便望見對街樓上的窗子裡、屋頂上伏着十幾名手執連弩的弓箭手,正在上弓瞄準。
徐荷書忙退回光福樓。
一聲尖利的唿哨響起。樓上樓下正在拼殺的一二十個護衛,除了死傷倒地的,都立刻轉攻爲退。
徐荷書叫道:“小心,他們要放箭!”
五個人俱都緊跟着向外衝。而利箭已經如雨一般飛來。童刺輕功最好,在箭雨中閃身騰挪,轉眼間就縱出了弓箭手的攻擊範圍。江太監已經不見蹤影。
禰青喊道:“童大哥,他往南邊去了,定是去府衙!”
“好!”童刺立功心切,拼勁全力追去。而禰青只想這次任務一舉成功不要再拖,便也大着膽子衝了過去。於是他後腰中了一箭,撲通一聲跌倒在地。
童刺回頭看了一眼,沒有管他。
徐荷書急了,拔起被射在地上和窗子上的利劍握在手裡,避在光福樓門前的大石獅子後面,覷得對方發箭空隙,迅速看準方向,向那樓上的弓箭手回擲過去。擲了三劍,傷到一人,曹砍和趙殺扔完了暗器,便依樣擲箭。四個弓箭手着了箭,其餘幾名心生顧忌,留意躲閃。箭雨的勢頭便大爲減弱。
隨即,新的弓箭手上來了,發動了新一輪的攻擊。曹砍氣得大罵。幾名東廠番子正要逮捕受傷倒地的禰青,徐荷書已經趕到。
殺……徐荷書不知不覺殺紅了眼。因爲這班人的兇狠。
禰青艱難地站起身來,分擔敵人。他現在只想殺死這些人,然後活着離開……
屋頂出現了一名弓箭手,只有遠遠在一旁圍觀的幾個大膽的老百姓看到了。
徐荷書猝不及防,右臂中了一箭,驚急中迴轉身來,左手使劍砍截了接連飛來的利箭。番子們見狀,殺勢更加兇猛,刀叢箭雨,刀光箭聲,徐荷書只覺得身上一痛。“啊……”是背上中了一刀。而禰青更慘。
在這類似於壁立千仞之地勢的街道上,對手居高臨下,且又人手衆多,前後夾攻,自己又身負重傷,退無可退,還會有幾分生機?
狹路相逢勇者勝。禰青不怕死,如今卻萬分的不願死,他鎮定心神,從容對敵。只因心底有一個清楚而堅定的念頭:我要活着,我要回去!
而血汗齊下的徐
荷書,已如絕境裡的幼獸,力弱勢孤,驚惶無助。
對方的刀光在日頭底下明晃晃白花花,奪人眼目。
忽然,當空出現了一抹暗藍的影子。這影子落地之時,就已經用手中的刀纏下了幾名番子的砍刀,向屋頂上空一扔,頓時一陣噹啷噹啷的聲音。
沒錯,這人是來相助他們的。
然而他卻不殺,一手攜起徐荷書,一手攜起禰青,排開幾名還沒緩過神來的番子,大步飛奔而去。
“傻了?追啊!……”
“保護公公要緊,小心他們的調虎離山之計!”
“把光福樓的老闆夥計統統抓起來,送到府衙審問!”
光福樓上上下下沸騰起來,街上人羣也如雨後春筍,都冒了出來。大名府府衙不多時開來了一隊官兵……
藍衣人攜帶着徐荷書和禰青,在街巷中幾下裡兜轉,確定不會有人跟來後,走向禰青的僻靜住所。
躍進院子裡,他將禰青往地上一放,然後帶着徐荷書離開。
“哎……”徐荷書不禁開了口,“你帶我去哪兒?”
藍衣人不答。
“多謝……救命之恩!”屋裡的閒閒聽見了禰青的聲音,驚得跳了起來,見到外面三個人這種景況,不禁失聲叫道:“你流血了……荷書姐姐!”
藍衣人聲音沉悶:“你們最好快些離開大名府。”然後挾着徐荷書飛縱至牆上,向更偏僻的西邊奔去……
耳邊呼呼有風,徐荷書血流了很多,此時幾乎什麼也看不清聽不清了,只是痛。臂上的箭被藍衣人折斷,背上恐怕也還流着血,都痛得要命。而她被挾帶的姿勢又非常不舒服,藍衣人就像一隻手搬凳子那樣將她夾在脅下。
她咬着牙,忍痛地說:“放下我……放下我……”
藍衣人冷冰冰地道:“還不到地方。”
“要去哪兒,還有多遠……我快死了……”
藍衣人嗤的一笑。
徐荷書覺得自己一點也沒誇張,她清清楚楚地感覺到背上的血流出來,連衣袖都染紅了。“你是誰?武功真好……謝謝,但是能不能……”
“廢話還真多。”恰好經過一片茂密的松柏林,藍衣人便走了進去,將徐荷書放在地上。
徐荷書站也站不穩坐也坐不住,只得蜷曲着身子伏在地上,大口地喘着氣。藍衣人看着她的傷,說道:“我給你包紮一下,你別亂動,別喊。”
徐荷書望着這個戴着人皮面具的男人,心裡有幾分信任亦有幾分畏怯。背上的傷自己是無法處理的,也只有靠他了,縱使身體肌膚會被看了去。“好,多謝大俠。”
藍衣人好像冷笑了一下,似乎是明白這聲“大俠”的用意。
背上傷口雖不很深,但一觸就十分疼痛,徐荷書咬着牙強忍,好容易處理完畢,臂上的箭傷卻不是她能忍受的。藍衣人看看她淚眼汪汪的樣子,說道:“你最好咬着什麼東西。”徐荷書畏懼得擡起左手擋住了嘴,咬着衣袖轉過臉去。箭頭被拔出的一剎那,她還是痛得叫了一聲,接着嗚的一聲哽咽,昏了過去。
藍衣人無動於衷,給她纏上了傷口。
許久,他才說道:“這樣怕痛,還學人家冒險去殺人……你這樣昏過去,倘若我居心不良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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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