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是不是最近憂思太重, 加上原本身子就有些懶乏的緣故,第二天早上宋月臨睡到了大天亮才忽然一個驚醒睜開了眼睛。
“公主?”其嫣見她掀開被子鞋子也沒穿就急急走了下來,“您怎麼了?”
“我做了個夢, ”她說, “夢見流芳走在前面, 我在後面怎麼喊他也不答應。其嫣, 你快幫我梳洗更衣, 我要去找他。”
“可是少卿他已經走了啊。”
宋月臨一愣:“什麼時候走的?”
“差不多有一個時辰了。”其嫣見她出神,又道,“公主, 婢子覺得您近來心緒似有些敏感不寧,所以煮了些寧神四物湯在小廚裡煨着, 要不要給您盛一碗?”
宋月臨長呼了一口氣, 閉上眼揉了揉額角:“不用了, 我自己靜一靜休息兩天就好。”
言罷也無心再多言,扶着桌沿坐了下來, 靜靜地不知在想些什麼。
傍晚的時候宋懷璟忽然來了,見了宋月臨後,他一張平靜端肅的臉立刻便染上了一抹急色,眉間微微皺着。
“怎麼了你?”宋月臨心裡本就莫名不踏實,此刻見他這個來勢, 更是覺得忐忑。
“小皇姑, ”他說, “你快收拾一下, 我和你一起出城, 然後讓人送你去天壁峽。”
她心裡一跳:“謝蘊出事了?!”
“不是。”宋懷璟下意識四下環顧了一圈,頓了頓, 壓低了些聲音說道,“柳明賢下午時對浣玉堂的人交代說要去祁安縣那邊爲太后尋訪一位手藝高超的制琴師傅。”
祁安縣?宋月臨霎時心中一片瞭然。
“你知道了吧?那兒離天壁峽有多近。”宋懷璟眉間的擔憂很是明顯,“說實話,我總覺得柳明賢這次回來後哪裡變得不大一樣了。我不知這回謝蘊去天壁峽這件事中是否有她推波助瀾說過什麼,但這趟你若是不去,就必定會失了先機。”
他其實說完這些話也有些擔心宋月臨會突然爆發,太后和柳明賢這行爲已可算是處處在挑戰宋月臨身爲正室夫人的忍耐底線,以他所瞭解的這個小姑姑的個性,絕不會逆來順受。但若是真的爆發了,又豈非將她自己陷入了被動?讓整個楚都的人看笑話不說,沒準還真的是爲情敵幫了忙。
然而出乎他意料的是,宋月臨聽完了之後不僅沒有發作,反而表現得很冷靜。她只是若有所思地沉默了良久,然後她站起身,脣角微勾,笑意有些涼:“我倒是很想看看,她若真去了天壁峽,謝蘊會如何待她。”
她看向宋懷璟,笑道:“你說得對,我們確實應該悄悄地去。”
***
爲了不引起其他人注意,兩人便佯稱是要出城去隔壁縣看花燈會。路上,馬車顛簸,宋懷璟見宋月臨不時眉頭微皺,右手覆在肚子上似乎不大舒服,便問道:“要不要停一會兒?我看你好像不大對勁。”
“沒事。”宋月臨覺得這樣的疼痛並不算什麼,之前好幾次也都是一陣陣過了也就沒什麼了,想來這次不過是多疼了些時候而已,“已經出來了就不要耽誤時間了,早些過去我還有話要和他說。”
她打定主意這回見到謝蘊,不管如何都要把話說開。不然憋在心裡實在是太過自虐。
天壁峽,其實就是兩座彷彿從天而降的兩片利刃般的山體連成的峽谷,中有一線天石階蜿蜒而上,最終可以直達山頂上的瓦舍,那便是歷代司天神官用來隱世暫居之地。
宋月臨和宋懷璟在縣城裡便分了手,然後她獨自坐着馬車到了天壁峽腳下,雖然她非神官,但還是按照傳統提前下了車準備一路步行上去。車輪滾動聲漸遠,宋月臨覺得小腹有種帶着墜感的疼痛,她有些奇怪,今日這痛感似乎有越演越烈之勢。
她想,等見到謝蘊一定要狠狠咬他一口,若不是因爲他自己哪能受這個罪。都是被他氣的。
……不好,肚子好像越來越疼了。她腳下步伐漸漸放慢,眉頭越來越緊。
偏偏這時,她聽到了自己此刻最不想聽見的聲音。
“公主?”柳明賢從山道邊走出來,看着她的目光中似有些意外,“您來了?”
宋月臨身體不舒服,自然耐性就要和平時減半,看了她一眼,說道:“我來找我的夫君有什麼稀奇麼?”
柳明賢宛然一笑,說道:“公主說的是,是明賢大驚小怪了。只是老師他未曾對我提過您也要來,所以……”
宋月臨一股火起,涼涼打斷了她的話:“我們夫妻的事憑什麼對你提?”她皺眉擡眸看着對方,“柳明賢,你該不會以爲我真會相信你是謝蘊叫過來的吧?”
柳明賢眸中劃過一抹微訝之色,但很快就消失不見,取而代之的又是她無可指摘的盈盈淺笑。宋月臨不得不承認,她模仿謝蘊的處事風格模仿地很用功,但實際卻是南轅北轍。
“自然不是。”柳明賢微笑道,“公主應該知道老師的個性,有些話他恐怕一生都是不會說出口的。”
“打開天窗說亮話吧,”腹部越發疼痛的宋月臨暗暗用力攥了攥衣服,卻感覺到額上已經滲出了冷汗,“太后想憑你來破壞我們夫妻感情,本公主可以告訴你,沒門兒。”
柳明賢似乎很驚訝,睜大了眼睛看着她,說道:“公主怎麼會這麼想?我……”她好像苦笑了一下,“當年我沒有勇氣如公主這般對老師表明心意,就已經錯過了他,今時今日又怎麼敢來冒犯他?我只是順道來探望探望他而已……”
宋月臨聽出了她話裡的意思,明擺着就是在說“若我當初能像你這樣敢說出自己的心意,今天又哪裡輪得到你這個冒牌貨死纏爛打得到他”,這在宋月臨聽來幾乎是在直接地諷刺自己是佔了與她長得有幾分相似的便宜。
她心裡情緒起伏,腹部又是一陣劇痛,擡眸見柳明賢,卻仍是一副虛僞的賢淑模樣。
“啪!”
伴着一聲清脆重響,宋月臨衣袖拂過,柳明賢的左臉上霎時紅了一片。
這出其不意的舉動讓柳明賢整個人都愣住,擡手怔怔覆上了自己的臉。
“公主,你……”
“怎麼?”宋月臨的臉色已經變得有些蒼白,但她仍咬着口氣,冷笑道,“你現在又不是天御司神官,我打了你,莫非還需要同謝蘊交代麼?你不如讓他來見我,只要他爲你說一句話,本公主立刻就不再要他!不過你想和他在一起,也絕不可能!”話音剛落,她忽然感覺下腹猛地一墜,隨即一股熱流涌出,打溼了她的褻褲。
頃刻間,宋月臨突然意識到了什麼,整個人如墜冰窖,渾身發冷,腳下一軟便倒在了地上。
而伴隨着彷彿侵入四肢百骸的疼痛,她極力咬着牙關,看着已經無比清晰地浸透在裙襬上的血跡,她只覺心中一片刺痛。
柳明賢也早就嚇得怔在了原地,看着眼前的情形她自然也明白是發生了什麼,她禁不住有些發抖。
“你還看?”宋月臨大口喘着氣,又狠狠在自己腿上砸了一拳,試圖讓自己因爲失血已有些暈眩的意識清醒一些,“去叫人來!”
柳明賢回過神,連忙轉身跑了兩步,卻又忽然頓住。
她若叫了人來,萬一宋月臨肚子裡的孩子真的保不住,她一定不會放過自己,那這個罪責豈不是要落在自己頭上?到時太后肯定不會保她。以謝蘊的個性,即便真的對她餘情未了,但要原諒她也是絕無可能。那時,他們全家豈非都要……
一念及此,她心中驟然一冷。
宋月臨終於忍不住疼出了聲,撐在地上的手緊緊攥住了草皮,但她感覺到自己正在漸漸脫力。就在這時,她眼角的餘光裡突然又出現一片衣角。
她緩緩擡眸,目光上移,然後,看見了柳明賢的臉。這一刻,敏銳如她,感受到了一陣殺意。
“你敢——”宋月臨冷冷盯着柳明賢,語聲雖虛浮,但氣勢半分不示弱。
柳明賢深吸了一口氣,害怕驚慌還有不知什麼樣的情緒讓她紅了眼眶,抖了手,但下一刻,她便一狠心撲了上去。
宋月臨頸部的皮膚溫柔細滑,但此刻,柳明賢只覺得掌下如火燒一般。她的手有些無力地打在自己手腕和手臂上,每打一次,柳明賢就會哭着加大一分手下的力量。然後,宋月臨就不動了,她一震,正好擡眸對上對方閉眼之前的目光,死氣沉沉。
她慌忙鬆了手。再一探鼻息,很微弱,但還活着。
柳明賢捂住嘴,眼淚直往下掉,她心知自己再無回頭路,但若要再下手卻是無論如何也做不到了。
她帶來的家中車伕一直在她指定的地方等着她,此時見她許久未歸,也擔心她是不是出了什麼事,恰好來尋時便一眼看見了眼前的場景。
“小姐!”車伕連忙衝上來扶起她,也是驚嚇不已,“這,這怎麼辦……”
或許是因爲多了個人在身邊,柳明賢這時才恢復了一些神智,抹了一把臉,說道:“快,快去叫三少爺來,讓他,讓他另外帶人帶車來把她搬走。”
“搬去哪兒?”
柳明賢驚魂未定地喘着氣:“搬去,搬去沁河那邊扔了,對,扔了。”她用力推了他一把,“還不快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