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神廟裡的老道士滿頭白髮,鬍子老長,能拖到胸口,也是白花花的一大把。兩道長長的白眉毛,宛若兩道白色瀑布,順着陡峭的臉頰,誇張地飄落。
老道士手裡不握拂塵,卻捏了把大蒲扇,呼呼啦啦扇着。他被自己的大徒弟拽着使勁兒往前來,一隻胳膊就在分筋錯骨的岌岌可危中。
“猴兒,猴兒,你師傅我的胳膊,胳膊!”老道士哎哎慘叫,又不敢往回拽,只好小跑似的往踉踉蹌蹌往前追。
那小道士有了靠山,往人羣前一站,鬆了他師傅的手,叉腰挺胸疊肚,說道:“我師傅是這山神廟裡的老神仙,看你們還敢不敢作怪。”
老道士滿臉通紅,趕緊用蒲扇半遮住臉,擡起腿,一腳踢在了徒弟的屁股蛋兒上。
小道士不防備,前一刻還洋洋得意呢,後一秒就摔了個大馬趴,啃了滿滿一嘴的泥巴。
芳菲實在忍不住,撇過臉悶笑起來。
那小道士耳朵好機靈,立即仰起頭盯住芳菲:“笑,你笑什麼笑,笑人不如人,你爹孃沒教過你規矩?”
他連滾帶爬從地上起來,一手泥巴一把灰,原本就黑黢黢的小臉一下子顯得更髒兮兮了。小道士把手往衣襟上一擦,氣鼓鼓道:“都是你們,才叫我今天處處倒黴,怪不得捉聿鳥的時候,明明可以拿住三隻,偏跑了一個。”
“小哥這豈不是莫須有的罪名?”佟鶴軒一見對方遷怒芳菲,心中不高興,口氣便冷了下來。
那小道士聽聞此話,好奇的目光在芳菲和佟鶴軒之間打量來打量去,然後忽然恍然大悟般:“師傅,這醜八怪還有人喜歡呢!”
佟鶴軒的臉色一變,腳步緩緩靠前。
老道士一看徒弟要捱揍,忙用蒲扇往前擋,滿臉賠笑:“公子別生氣。千萬別動怒,這孩子小,腦袋傻兮兮的,我平日也沒教導好。不尊師不重教,說話也不走走腦子,想什麼便說。爲這,我打了他不知幾百次。公子要是生氣,就往老道士我這兒打兩巴掌,老道士權當幫弟子賠不是,請公子大人有大量,別計較纔好。”
老道士卑躬屈膝,又是點頭又是哈腰,可憐巴巴兒的樣子讓一衆人看了都心軟。
何況。小道士確實也畢竟只是個孩子。
佟鶴軒目光威嚴,語氣依舊冷淡:“道長一看就是個真誠的人。咱們千里迢迢來這兒,明人不說暗話,登這麼久的山,其實只爲找到鬚眉先生。道長的弟子說話活潑些。這也不妨事,只是未免會傷人心。”
老道士滿臉羞愧之色:“公子說的極是,這孩子不聽訓教,總改不掉壞毛病。”
他說着還要去踢徒弟。
小道士不敢躲,屁股被狠踹了一腳,讓幾個鏢師覺得出奇的是,這老道腿力明顯不輕。小道士還穩如磐石,可見這孩子的內功有多紮實。
大夥兒都是好武之人,見此情景,不免好奇心大作。
芳菲輕輕拉了拉佟鶴軒的袖子,面朝老道士,隔着幃帽莞爾一笑:“聽道長的意思。難道山神廟裡經常有外人來?”
要不然老道士怎麼說自己的徒弟是“總”改不掉壞毛病。
老道士臉色不變,卻明顯遲訥了片刻,然後才陪笑道:“剛剛這位公子說的好,咱們大夥兒明人不說暗話,既然這位姑娘和幾位公子也是大老遠。費勁千辛萬苦才上的山,老道士若不說點要緊的東西,恐怕叫你們難以信服。這山原不叫鬚眉山,倒是以此山神廟命名。不過山神廟年久失修,加上山路陡峭,幾乎無人往來,才越來越破敗。”
芳菲問出心中疑惑:“那道長在此是......”
“這位姑娘有所不知,老道是這裡第七代傳人,從小沒爹沒孃,跟着師傅在這裡生活。我這兩個小崽兒也是撿來的可憐娃,城裡活不下去了,到山上,每天野味兒野菜兒,倒也勉強餬口。”
跟着閔家來的獵戶忙道:“大家別看我們山裡偏僻難走,但全是寶貝。道長又略通醫術,時常去山下村子裡給我們免費看病問診。大夥兒都感激山神廟裡的功德。”
老道士點頭感激:“還真多虧了這些施主們,小廟倒也維持至今。若無意外,”他指了指蔫頭耷腦的小道士:“這將來就是我們山神廟第八代傳人。”
小道童兩眼放亮光,趕緊擡眼盯着他師傅,不肯罷休的喋喋逼問:“師傅師傅,你果然要傳給我?你一向偏心師弟,不會是當着外人的面兒騙我吧?上次你就哄得我團團轉。”
老道士被徒弟的一番話弄的好生下不來臺,氣的想打又不好當着這些人的面兒打,只好轉移話題,不理會這臭小子,專門與芳菲等人說話。
“老道一瞧這位姑娘和兩位公子就是能做主的,既然千里迢迢趕來,總不好叫你們趕着夜路下山。如此......”
“師傅師傅!”
老道再也忍住不聒噪,一把把徒弟踹飛在旁邊,訕笑着與大夥兒道:“廟裡一共三間房,我和徒弟們擠一擠,空出兩間與你們,廟中大殿也能住人。”
他引着大夥兒往裡面走:“山中猛獸多,我們這山神廟十分靈驗,百年前就有山神爺爺顯靈,無論什麼妖魔鬼怪,一到傍晚都不敢靠近。”
芳菲徐徐往裡走,兩眼和所有人一樣,都在打量周遭。
這廟果然破敗的可以。
外門還算好的,說是大殿,其實就是小屋子,房樑略高些。牆角,屋檐下,大梁之上好些蜘蛛網。那窗戶根本沒有紙糊着,四面漏風。
夏日還好些,至少通透,可到了冬天,一瞧就知道冷。
整個廟裡唯一體面些的,就是坐落在最中間高臺上的山神老爺泥塑。
說體面,也不過是還有些泥塑的輪廓,不至於叫人看了以爲是閻王廟。
芳菲盯着供桌上的破盤子,好嘛,一共四個紅果子,有一個還被人咬了口丟在裡面。
她正瞧着,供桌下忽然竄出一隻野貓,嗖的從芳菲腳邊飛過。
芳菲左腳換右腳,正好踩到貓尾巴上。就聽這小貓兒“嗷”一聲,瞬間縮成一個球兒。
芳菲趕緊躲開,把受驚的小貓抱在懷裡。可憐的小東西瑟瑟發抖,芳菲連忙說着抱歉。
“毛球兒過來。”小道士喊了一聲,躲在芳菲懷裡的野貓得了號令似的,“蹭”躥到地上,直接蹦到小道童懷裡。
這小道士滿臉得意的看向芳菲,毛球兒是他的寵物,小道士在炫耀自己的所有權。
芳菲淡笑着轉頭不再看,跟着衆人繼續往裡走。穿過正殿就是一間小院子,三間房,正房在中,東西各一間廂房。
就見有個年紀更小的童子,還留着鵓角的髮式,正坐在小杌子上,面前擺着個大木盆,吭哧吭哧洗衣裳呢。
小童的身量比木頭盆高不到哪裡去,水又滿,衣裳又多,坐在小杌子上,顫顫巍巍往前探身子,好像隨時不穩,要栽進去似的。
“童兒,快來。”老道招招手,小童睜着大眼睛,茫然的看着師傅和師兄,見後面許多陌生人,趕緊丟下東西慌慌張張連手也沒顧得上擦,趕緊躲到老道背後,扒着他師傅的大腿。
這是個膽子小的小傢伙,臉蛋更是清秀的像個女孩子。一身寬大的道士袍也滿滿都是補丁,但比他師兄身上那件不知道要乾淨多少倍。
小童的手白白淨淨,在大水盆裡泡的有些發軟,大眼睛很亮,睫毛忽閃忽閃的可愛。
四五歲的小童,乖巧的讓人心疼。
小道士抱着他的毛團兒,尾隨進了後院,一見小童扒着師傅大腿,蠻橫的跑過來,單手推開師弟:“去去去,洗你的衣裳。”
“徒兒!”老道真的有些生氣,安師傅忙笑道:“道長,我們家姑娘和少爺有幾句話想和您說,不如......找個安靜些的地方?”
老道士瞪了了徒弟一眼,這才無奈引了幾個人往他的屋子去。
芳菲實在忍不住好奇,衝小童招招手。
小童靦腆,害怕之餘更緊緊攥緊了他師傅的手。
“廟中簡陋,叫大夥兒見笑了。”
芳菲與佟鶴軒等人一進來,立即被屋中的擺設驚住。
這還叫簡陋?
桌子是上好的紫檀,上面擺着白玉盤,托住幾個以假亂真的黃翡佛手。牆壁懸了《老子出關圖》,一看就是真跡,餘下另有價值連城的古物,叫人看了只知道瞠目。
就這屋子裡任何一樣東西,拿出去下山變賣了,就足夠重新修建山神廟。
老道士笑嘻嘻指了指椅子:“大夥兒覺着老道這寒舍如何?勉強湊合能住人。原本這兒還有些名家古帖,可惜都叫我那不孝的徒弟拿出去生火了。不過咱們也不懂,拿在手裡也沒用。”
佟鶴軒和閔雲澤雖不知道是什麼古帖,但卻跟着心疼。
安師傅笑道:“道長好福氣,這樣的屋子,大約神仙也住得了。”
“那要看與什麼神仙相比...... 我們的老山神嘛,恐怕還不如我逍遙自在。”老道抓了一個黃翡佛手在掌心把玩,黃翡難得一見,就算得的人,也多半做成了戒指界面,又或者手鐲手環,可在老道眼中,也就是把玩的小東西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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