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古苦寒之地的涼州總是這麼怪異,不光是說這地界上獨有的一種肅殺之氣,還有比女人脾氣變幻還快的天氣。白天的時候侯霖穿着那件百年不換的白色布衣還覺的悶熱,而現在他只恨身上裹的不是皮裘。
五個人坐在一塊巨大的山石旁邊瑟瑟發抖,其餘三個人還好,起碼身上血跡斑駁的鎧甲抵禦寒冷的能力比起阻擋刀槍劍戟也毫不遜色。鄭霄雲也裡三層、外三層的裹着。唯有侯霖一個人穿着快爛成布條露出肌膚的那身布衫。侯霖嘴脣凍的呈紫紅色,抱着雙膝直打哆嗦,一動又牽扯到身上的各處傷口,平時侯霖肯定疼的面目扭曲、呲牙咧嘴,但眼下這種情況侯霖僵硬的臉連最基本的挑眉動作都無法做出來。
這種感覺很不好受,用生不如死來形容也不爲過。
奇怪的是,即便快要凍死了也沒人說去生個火取暖,並不是條件不允許,這裡別的沒有,枯枝遍地都是,鑽木取火這事對於侯霖來說肯定是一竅不通的,但對於毛大羣和鄭霄雲這種戎馬半生的老兵而言自然是輕車熟路。
可就是沒人開口,也沒有人去動手,五個人都坐在原地忍受着飢寒交迫的感覺,因爲他們心裡知道,只要一生火,那他們死的肯定比在這凍死要快的多,黑夜裡的篝火即便隔着很遠也能看到。
申屠子義嘗試着活動了下左手,他傷口已經沒有溢血,這種溫度下連血都流不出來了,稍微動動手指就感到一股鑽心的疼痛,感受到這種痛苦申屠子義反而輕舒了口氣,有知覺就說明他這隻手還沒有殘廢。
申屠子義心裡踏實了不少,他轉頭看向侯霖卻發現後者已經搖搖晃晃快凍僵過去。就在侯霖身體已經麻木,意識逐漸模糊的時候忽然感覺溫暖了不少,他努力的想要睜開眼,透過一點光亮看到申屠子義把他的衣服披在了自己的身上,沒有餘力在多想些什麼,侯霖就靠着這石壁昏迷了過去。
直到清晨濃濃的霧氣瀰漫在山裡,侯霖才被人拍醒,暈暈乎乎的他準備站起來活動一下關節,卻看到毛大羣和申屠子義蹲在一同逃出的一名御林將士身旁嘀咕着什麼。
毛大羣把手探到那御林將士鼻下片刻,又摸了摸他脖子上的動脈。隨後對着鄭霄雲搖了搖頭說道:“傷勢太嚴重,沒撐過來。”
侯霖摸了摸身上的衣服,心中突然想到如果沒有申屠子義他此時恐怕也和這御林將士一樣的下場。加上之前的一次,短短的一天時間裡鄭霄雲已經救過他兩次了。
四個人沒有時間和精力在舉辦一場葬禮,甚至連幫這御林將士入土爲安都無法做到,只是草草的將屍體塞到巨石縫隙中,然後拿樹葉蓋住。在毛大羣的帶領下,四個人面色凝重的將右手橫握在胸前,行了個最爲標準的大漢軍禮。
四人順着一條山間的羊腸小道繼續趕路,直到快走不動的時候纔看到一面破舊的酒旗掛在樹枝上。
“侯都尉你們先進去歇息,我和小五去弄點吃的,如果我們兩在太陽落山前都沒有回來,你們就自己走吧。”毛大羣舔了舔乾裂的嘴脣說道。
侯霖有氣無力的應了一聲,推開了半掩着的老舊木門。
這酒肆不知荒廢了多久,裡面只有一些殘破的瓦器和佈滿灰塵的桌椅板凳。侯霖一屁股坐了下去,瞪着房頂上密密麻麻的蜘蛛網發着呆,這不到一天的時間裡發生的事讓他覺得自己在做夢。
除了他們四人僥倖逃出,剩下人恐怕都戰死在那個不知名的地方。
侯霖平生第一次感受到一種走投無路的絕望,他覺得他不僅不能完成天子交給他的任務,而且十有八九也走不出這片連綿不絕的山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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侯霖扭頭看向申屠子義,申屠子義臉上倒沒什麼表情,只是不停的活動他的左手。
大半個時辰後,毛大羣和小五手裡提着兩隻肥碩的野兔和一翎盔的泉水回來了。
看着金黃色的兔肉冒騰着熱氣,侯霖又有了求生下去的慾望,毛大羣一說可以了,侯霖便搶過半隻啃了起來。
等到身子漸漸恢復好點,四個人露出迷茫神色,九死一生過後何去何從?連毛大羣都看向侯霖,希望這位年輕都尉能在這種時候挺身而出。
侯霖略微思索,開口道:“我們先離開這片山林,然後找到附近的村莊把身上傷口處理掉。”
毛大羣點了點頭:“侯都尉說的有道理,我身上的傷口沒什麼大礙,可鄭兄弟和小五身上的傷不能拖。”
四個人一合計都認爲事不宜遲,於是便立即動身起來。就在四人起身的那一刻,門口那老舊的破門突然被人一腳踹開,地上厚厚的灰塵飛起,嗆的幾人紛紛捂臉後退。
一把朴刀從灰塵中穿插而過,將猝不及防的小五釘在了房柱上,侯霖迅速拔出長劍。
毛大羣一邊警惕一邊查看小五的情況,當看到小五半懸着身子被這刀釘在牆上不由倒吸一口涼氣。小五胸前的綴崚甲已經被這一刀擊的粉碎,刀尖從腹部頂入,貫穿到了背部,小五一開口便是大口的鮮血吐出,眼看是活不成了。
“你們跑的可真快啊,不過老鼠跑的再快,始終也逃不出貓的掌心。”
四個青衫斗篷的男子走了進來,帶着玩味的笑看着侯霖四個人。其中一個人還擺着拋刀的姿勢,四個人左臉頰都有一塊白色血花刺青。
“要不要去通知雷正他們?”
“不需要,他們四個來了,我們的樂趣就要少上很多。”那個拋刀的刀客手往回一收,幾斤重的朴刀便從房柱上拔了出來。小五摔在了地上,已經沒有了聲息,侯霖這才注意到這朴刀的刀柄處連着一根細細的絲線。
“江湖人麼?”
申屠子義心一沉,連江湖上的草寇都敢劫殺朝廷的糧隊,這涼州還真是亂成一鍋粥了。他轉念一想,又發覺事情不對,哪個江湖門派能夠供養起幾千人,儼然一處地方梟雄。
毛大羣早已紅了眼,撿起小五的長劍便衝了上去,申屠子義見狀說道:“侯霖你往後!”
順勢也跟了上去。
那四個刀客不急不緩的摘下頭上的斗篷,絲毫沒有在意殺氣騰騰的毛大羣。
等到毛大羣離他們只剩一尺的時候那個拋刀殺了小五的刀客纔有了動作,他只是微微的一側身,便輕易的躲開了毛大羣這一劍。
毛大羣一轉劍身,朝着這刀客橫劈過去,申屠子義則站在毛大羣身旁用長劍指着剩下三名刀客。那三人似乎從一開始就沒打算動手,只是滿臉笑意的看着發生的一切,很冷很冷的笑,和這苦寒涼州的瑟瑟冷風一樣刺骨。
那拋刀的刀客將刀柄上的絲線用手拉開,毛大羣的長劍居然被這細細的一根絲線給阻擋住了。
刀客一腳將毛大羣踢開,很不屑的道:“長安御林軍就這點本事?虧得上面整天幾遍的告誡我們要小心謹慎,老子還以爲你們有幾斤幾兩。結果就只會哭紅眼,然後送死?”
四個刀客肆無忌憚的大笑起來,毛大羣咳出血,他伸出舌頭舔了舔,冷冷的看着這四個刀客發笑。
“上面?江湖上不都稱什麼幫主盟主麼?”侯霖早就懷疑這夥刀客身份了,向來聽說混江湖的都惜命無比,可沒聽說過幾千個布衣刀客玩命截殺朝廷軍隊。
“這個雛頭交給我了,你們可不許和我搶。”中間一個八字鬍的男子瞟向侯霖,露出一個讓人心顫的鬼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