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古無長生之人,修道成仙羽化過天門的講究雖有賣場,但卻不足以使人信服,更別說讓這些命格主金沙場征伐的漢子俯首修仙了。
生死二字不過多少一筆畫,卻猶如天地不可相融,陰陽不可交匯,即使司空見慣了死亡也不得不讓人畏懼。
毛大羣血紅的眼眶裡流出兩行熱淚,劃過他從不細心修剪的鬍渣,他的眼神逐漸渙散,身體顫抖搖搖欲墜。
申屠子義一把拉住他,毛大羣這才醒悟過來,身邊還有六七個兄弟活着,他卻已經想着去和那些老兄弟去地府相聚了,縱然心如刀絞他還是果斷捨棄那些重傷的士兵往後撤。
“這些人太多了!個個都不要命的衝鋒!”毛大羣有些絕望
侯霖喘着粗氣,手裡提着長劍,巡視一圈喊道:“往密林跑!”
毛大羣慌亂間瞥了一眼密林方向,看到稀稀疏疏的幾支箭矢飛出,比起之前萬箭齊發的陣勢確實不值得一提,遲疑道:“雖然現在弓箭放鬆了攻勢,但是我們的人太少了,不出二十步就會成爲活靶子。”
“箭是活的,人是死的。”侯霖大聲吼道
“可袁都尉還在那啊!我們不能就這樣走了!”旁邊一個御林將士喊道,他的長劍早就砍出了豁口,此時手中握着的是那些刀客所用的朴刀。
營地中間一杆官運標誌的小立棋仍舊高高的立着,無數刀客向着那裡涌去。
“先把侯都尉救出去再說!”毛大羣怒吼,奮力廝殺得來的半柱香時間眨眼而過,又有幾十名刀客面帶冷笑的衝了過來,毛大羣一劍砍去,點點血花飄落在他的鎧甲上。
侯霖此時已經面無表情,拔出了那柄六棱長劍,站在了申屠子義的旁邊。
“侯霖!你幹什麼!趕快到後面去!”申屠子義大吼。
“現在的情況,我們已經堅持不到半刻了,就算我能在你們的身後多活一會兒,也毫無意義。”侯霖的聲音有些沙啞,他舔了舔乾裂的嘴脣,竭力不讓手臂發抖。
在學士府裡習得的劍術,都是那些花架子劍術,在這眨眼無數頭顱脫體的戰場上視爲累贅也絲毫不過份,遠不如最普通的劈砍刺三式來的簡單實用。
申屠子義沒有再說什麼,只是向侯霖那裡靠近一些。
一身白色無袖布衣的侯霖在所剩不多的御林將士裡極爲顯眼,幾個刀客瞬間衝着他揮刀過去。
侯霖腳步虛晃了一下,險些被這刀從頭頂砍下,侯霖沒有再露出任何懼色,那些兄弟爲了保護他都命喪黃泉,他還有什麼資格去畏懼去害怕,他想的只有殺,殺光這些混蛋,他緊握着劍柄,微微側身躲過刀光,使出全身的力氣向着砍他的刀客腹部刺去。
那刀客身體一僵,兇惡的眼神仍舊死死的凝視着侯霖,侯霖面無表情的和他對視着,彷彿這一切與他無關。
略微抖動的雙手將劍柄扭轉了半圈,刀客倒了下去,手中的朴刀也脫落掉在地上,發出了金屬獨有的哐當聲。
這是侯霖生平殺的第一個人,侯霖不知道他的年歲,不知道他的姓名,不知道關於他的一切,只知道不殺了他,死的就是自己,在生死麪前,沒有幾個人是不自私的,就算真有願放棄自己生命來挽救別人的聖人,或許來一句感謝都收不到,或許只會被人們淡淡的罵句:“愚蠢。”
侯霖沒時間感慨些什麼,因爲他面前又有幾把朴刀揮舞過來,他知道自己的力氣或許沒有這些刀客大,所以沒有傻到用劍去格擋,而是讓自己的身軀不停的在安全的範圍裡左右移動來閃躲,旁邊幾個御林將士在照顧好自己的閒暇之餘也儘可能幫這位都尉大人分擔承受幾次刀砍。
但這也只是一時的辦法,不到一分鐘,侯霖白色的布衣上已經是血紅一片了,有別人的血,也有自己的血。
又斬殺了一個刀客,侯霖感覺手裡的長劍越來越沉重,一個眨眼間,一把滴着血的朴刀用劈砍向侯霖。匆忙間侯霖已經無法在做肢體上的躲閃,一咬牙,將手中長劍橫立在胸前。
這刀來的快,力道也大,刀身砍向劍刃時蹦出一道火花,侯霖的虎口頓時裂開,但也堪堪擋住了這一擊。侯霖單膝跪在了地上,兩隻滿是鮮血的手掌撐着地面上。
餘光裡,又是一把朴刀朝着他面首砍下,而此時侯霖已經沒有一絲的力氣,只是貪婪着大口呼吸。
“我居然……就這麼死了麼……”侯霖閉上眼睛,露出苦笑。
他彷彿在一個黑暗的空間裡,聽不到嘶喊聲,聽不到刀劍碰撞的鏘鏘聲,也看不到任何人。他只是一個人在黑暗中摸索前進着。
這種感覺很奇妙,前一秒還在血肉橫飛的戰場,而下一秒就到了一個奇怪的空間裡。
“人死後難道都是這樣?”
也不知走了多久,過了多久。侯霖感覺額頭上有水滴落下來,他在黑暗中擡起頭,看到的卻還是黑暗。
什麼都看不到,但卻能感覺到還有水一滴一滴的滴落在他的額頭上,然後從眉間劃落下來,在這水珠從他眼睛劃落的那一刻,侯霖清楚的看到那水顏色是鮮紅的,那不是水,而是血。
“侯霖!站起來!”
黑暗中一個聲音像從天上傳來,侯霖緩緩的睜開眼睛,保持着擡頭仰視的姿勢,首先映入眼簾的是一隻淌血的手臂擋在自己的額頭上,緊緊的攥着一柄血紅的朴刀,血一滴滴的掉落在侯霖的額頭上,帶着溫熱氣息的血珠讓侯霖回過神來,看向這手臂的主人。
申屠子義的眉頭已經已經擰成了一團,那朴刀被鄭霄雲死死的攥住,刀客砍不下去,也抽不出來,臉上滾落下豆大的汗珠,但即便如此,他還沒打算鬆手。
刀客臉上青筋爆出,狠狠的將刀身壓了下去,申屠子義死咬牙關,那刀鋒居然未動絲毫,但手掌裡的血溢出的更多,侯霖整個臉上都是鄭霄雲的血。
侯霖猛的一哆嗦,在地上摸索撿起掉落的六棱長劍,一劍將刀客的喉嚨刺穿,凡事有了第一次第二次總不會太遠,這一劍刺出時侯霖毫不手抖,第一劍時的愧疚和害怕也都煙消雲散,有的只是泄憤時的快感和扭曲的猙獰。
申屠子義趁機拔出手掌,侯霖甚至看到鄭霄雲白骨森森,手掌差一點就被這刀客砍斷。
“人少了!快!我們從那裡殺出去!”毛大羣欣喜若狂,豎起血淋淋的手指向僅露一角的太陽。
刀客的攻勢不知爲何緩慢了下來,或許是因爲御林軍覆滅,一刻前還有無數廝殺喊叫聲,一刻後卻只剩下陣陣因爲疼痛的低吟,就連營地中央那片黑白中唯一的金黃色也被蠶食殆盡。
侯霖他們一路狂奔,路上又有幾個將士倒地,侯霖終於知道兵書上寫的丟盔棄甲是什麼樣的窘迫境界了。
只剩下的五人迅速的向密林掠去,剩下的刀客也來不及攔截他們,只是一窩蜂的朝營地中央奔去,毛大羣之前插在沙地上的龍頭大旗不知何時被斬斷踐踏,就連營地中央的小立旗也被一刀砍下。
“去,把他們追上殺掉。”
侯霖視爲闕口的沙丘上數十道身影佇立,站在最前端身披青色盔甲的人指着侯霖五人淡淡道。
只是一瞬間,五人就半蹲着身子躲過箭矢,消失在茫茫叢林裡。
他身後的八名刀客齊刷刷的亮出了腰間的無鞘刀身,也是極爲普通的朴刀,上面裹着一層細細的絲線,八個人神情淡漠,出奇的相似。唯一不同的地方只在於這八名刀客的穿着。
青衫藍領,刺青雪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