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去後輾轉難眠,熬到天亮,連忙去敲她的門,只是門一推就開了,我心中突然升起一種不好的預感,果然,房間收拾得齊整乾淨,衣櫃裡的衣服和化妝臺上的日用品都不見了。我知道她又一次離開了,第一次被我拒絕,第二次因我背叛,老天不會再給我機會了,我實在是罪大惡極的人,死後該下十八層地獄!我眼圈通紅,眼下最要緊的是找到她,倘若她還能原諒我……我不由自嘲地笑了,還癡人說夢地乞求原諒,你也配麼。
“黎璃呢?”冷不防有人在身後發問,我回頭看見白依依,卻像抓了根稻草:“黎璃退房了嗎?”
白依依有些一晃而過的詫異,隨即又恢復了冷冰冰的樣子:“租金一月一給,她月初給了錢,想什麼時候走都行。”
那麼,她是真的離開了。我像半身浸入冰冷地河水中,麻木地不知道如何挪動腳步,白依依盯着我許久,肅穆地開口道:“你們怎麼了?”
我眼中噴着火星,怒視她道:“用得着你管嗎,我告訴你,別以爲你做的那些事我們不知道,我已經忍很久了,連警察也包庇……”突然凌空一個清脆的巴掌火辣辣地拍在了我的臉上,白依依挑釁似的斜着眼道:“年輕人,說話注意點,不要這麼沒有家教。”
我剛要發作,樓下一個聲音道:“你們兩在做什麼?”
白依依立刻恭敬道:“水夫人,沒事的。”
我看到水老太拄着柺杖蹣跚地回了房間,再看白依依,已經下樓了,心中硬是把怨氣憋了回去,直接出了水公館,沿路上水果攤和報攤都開門了,我一路問去,都沒見過黎璃。
找到太陽高懸,手機也快打沒電了,我疲憊地坐在路牙子上歇腳,一輛麪包車慢慢從遠處貼着路邊開來,我起初沒注意,可它越開越近,見到我也沒有避讓的意思,我才發現有些異樣,剛要躲閃,誰知它在離我一米處停下,下來幾個身強力壯的男人,不由分說將我綁進了車裡,我大驚,立刻高聲呼救,可嘴裡瞬間被一團東西堵上了。
車裡加我四個人,一個司機,兩個押解的男人,嘴裡的東西被取出,我驚恐道:“你們是誰,要做什麼?”
旁邊一人不動聲色道:“帶你去個地方,到了你自然就明白了。”
一路上再無多餘的話,車內氣氛僵硬冰冷,我對未卜的命運忐忑不安,在水雲鎮的仇家有誰,我在心中緊張盤算着——白依依,是的,她險些要殺了我,還有王教授,難道是知道我們偷了他的信,要報復不成?
車在我的如坐鍼氈中停下了,我繼續被押入了一個陌生的住宅樓,這是棟新建的樓盤,很多房間還是毛坯房,我心中的預感愈發不好了,這裡難道會成爲我的殺人棄屍之地?
電梯到了最高一層,這一整層佈局與別處不同,有單元房,也有打通成一個大會議室模樣的房間。我被帶入最盡頭的一處房間,兩人開了門,將我一推道:“你自己進去,有人在裡面等你。”
我聽天由命般地進了房間,發現是間簡單裝修過的套房,外面沒人,抓我的主謀應該就在裡面那扇門內。我一路走着,看外間的牆上貼滿了簡報,靠牆處還有一個立起來的白板,用記號筆在上面圈了幾個名字,名字之間用線七七八八地連了起來。我湊近看去,立刻呆住了,這個幾個人名竟然是水瑛、清水沙也加、黎璃、彭煊、王教授、謝之浩和我,還有幾個不認識的人,我一頭霧水,難道除了我和黎璃之外,還有人在研究這件事嗎?再去看牆上的卡片,有網絡上對王教授的介紹,有摘錄縣誌的一段關於水公館的簡介、還有很多關於水雲鎮日本人被殺案的新聞報道。
我腳上像踩了棉花,暈暈乎乎地推門而入,裡面沒開燈,和外面的自然光形成反差,我的眼睛一時沒有適應,只聽到黑暗處有個熟悉的聲音道:“請坐吧。”
我摸索着凳子顫巍巍地坐下,等看清裡面的人,又條件反射似的彈了起來:“怎麼是你們?”我面前是個小型的圓形會議桌,對面坐着白依依和邢所長,還有兩個不認識的人。
邢所長看到我驚愕的樣子,笑道:“你不要奇怪,我們邀請你過來,是向你尋求幫助的。”
“邀請?你們是把我綁來的!我幫不了你們,要殺要剮悉聽尊便。”我忿忿道。
幾人相視一笑,邢所長道:“還挺有骨氣的。”
我冷笑道:“你作爲派出所所長,和這個兇手勾搭成奸,罔顧自己的使命,現在知道我清楚你們的勾當,就要滅口,告訴你們,儘管殺了我,不然我出去一定會揭發你們!”
幾人面面相覷,一人忍不住笑出了聲。
白依依嚴肅道:“我們還是開始吧。”
“好,”邢所長坐直了身體,清了清嗓子道,“謝之明,我看你是有點誤會了,我們不是什麼沆瀣一氣、窮兇極惡的歹徒,白依依同志是市公安局刑警支隊的隊長,是水雲鎮日本遊客被殺一案的主要負責人,我作爲基層警察,主要任務是配合白依依同志的臥底工作,你清楚了嗎?”
我一時如墜雲霧,半天回不來神,這情節也太急轉直下了,完全超過我的理解能力。白依依道:“小沈,去給他看一下我們的證件。”
我搖了搖手道:“罷了,證件也有作假的,你們叫我來做什麼,能不能說說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白依依點頭道:“小沈,你來說吧。”
小沈是一個精幹的年輕人,帶着金絲眼鏡,兩隻豆子似的眼睛在反光的鏡片裡炯炯有神,他立馬起身道:“是。”走到圓桌一側,望着我道:“我想你應該也知道,水雲鎮這幾年一直有日本遊客被害的事件,因爲作案手段惡劣,影響極壞,所以被當局壓制下來,派了白隊長作臥底,潛藏在水雲鎮暗中調查……”
我的腦海中不停翻騰着“臥底”兩字,小沈看我心不在焉,故意提高聲音道:“謝之明,你在認真聽嗎?”
我指着白依依道:“我不相信她是警察,她那晚想殺我。”
小沈道:“這件事我們過後會解釋。”他繼續道:“我們經過對受害現場的偵查,發現在每個受害地點附近的監控錄像裡都有個年輕女人出現過。”他打開投影儀,幕布上出現了幾張照片,雖然五官很模糊,但看體型和走路姿態,是個年輕女子。
“這個女人每次都消失在同一個地方——水公館,所以上級安排白隊長以管家的身份入駐在公館中,暗中偵查,你見過這個女人嗎?”小沈指着放大的照片,問道。
“沒有。”雖然我感到她不算陌生,但沒有真憑實據,我不想和她扯上什麼關係。
“起初日本男性遊客的屍體都有一個特點,就是生殖器被割掉了,據法醫驗證,是在生前割掉的,而且在屍體上沒有其他的致命傷,也就是說,受害者是因生殖器被割失血過多活活折磨而死的,女性受害者均爲一刀斃命。”
“但是最近幾次日本遊客被殺案手法較以前不同,男性死者是用兇器直中要害而死的,我們對這起案子本來就進展緩慢,現在作案手法突然改變,對破案更是難上加難了。”
我聽着,漸漸打消了對他們身份的懷疑,但還是覺得疑點重重,比如,這起連環兇殺案跟我有什麼關係,可是仔細想想,有似乎有,但並不分明。
小沈好像知道我的想法,接着道:“也算是機緣巧合吧,你的女朋友住到了水公館,白隊長例行對她進行了調查,發現她是一起謀殺案的重要證人,而你正是兇手的哥哥,這些關係引起了我們的注意。”
“這可能只是巧合,我們來水雲鎮的目的跟什麼日本人沒關係,你們不過牽強附會罷了。”我聽他稱黎璃是我的女友,心裡不免有些酸楚。
小沈還想補充什麼,被白依依做了個手勢制止了,她大概是做慣領導和精英,平常語言裡也帶着威嚴的做派,但再也不是在水公館裡那種陰森森的口吻了:“小謝,首先我要先向你道歉,無論是對黎璃還是你,我日常的態度都很惡劣,因爲水公館是個是非之地,有時候故意惡言相向,是想讓她知難而退,離開那裡,我不願她遇到危險,況且也會影響到我們辦案。”
我對她的態度模棱兩可,只是提出另一個疑問:“那就奇怪了,你們竟然不想讓外人入住水公館,爲什麼還要招房客?”
“這並不是我的意思,爲了不被辭退,我在水公館一直都對水老太言聽計從,她讓我去發招租的廣告,我也只得奉命了。”
她那張讓人生厭的臉此刻面帶笑意,我心裡對她的反感竟有了冰消瓦解之勢,但如果她所做之事都是好意,也未免矯枉過正了。我質問道:“那次黎璃昏倒被送進醫院,是因爲你想讓她離開水公館而故意裝神弄鬼的嗎?”
“我沒有。”白依依堅決道,“我怎麼會裝鬼嚇她,只是剛好那晚我睡得輕,聽見樓梯上有動靜,見她好像被什麼東西嚇得摔下來,我爲了確保她沒事,就從鎖眼裡觀察了一下,但始終不放心,所以一聽到她的尖叫,又跑上樓去,見她已經昏倒了,才送她去的醫院。”
我點了點頭,這和黎璃講述的情形是吻合的,但又不放心道:“你在水公館這麼多年,沒有發現異常嗎?她說見到了一個穿着紅衣的鬼孩子,晚上三點一刻閣樓還會有腳步聲,這是我也親耳聽到過的。”
白依依搖頭道:“我一直住在一樓,並未聽過腳步聲,只是最近有幾次深夜彷彿見過一個陌生女人的影子,但始終沒有看到真面目,有點捕風捉影的嫌疑。而且因爲以前懷疑連環殺人案的兇手潛伏在水公館,我曾經細細搜過公館的各個角落,並無這種藏身之地,所以以爲是看錯而已。”
我道:“閣樓可曾搜過?”
“以前都是查過的。”
短暫的沉默後,白依依又道:“關於那晚,就完全是個誤會了,我並不知道黎璃在跟蹤我,我接了個電話,說一個疑似曾經監控錄像裡的女子在廢棄倉庫附近出現,等我趕到那裡,兩個日本遊客已經被害了,當時天色太暗,我起初沒看清你們,拿着匕首也不過是防身,但你們的攻擊性太強了,還換了我的包。”
我一時啞然,當時當景,換成誰都會殊死搏鬥一番,我仍不解氣,但總算明白了他們把我“請”來的正真目的,就是爲了那個包吧。我揚了揚頭道:“包倒是沒帶來,但你們的儲存卡在我這裡。”我伸開手掌,對小沈掂了掂。
白依依臉上依舊掛着微笑,彷彿對我發現這卡是情理之中又在意料之外,小沈取走卡,幾人立即圍坐在一起看了一遍。
白依依道:“你們覺得這是什麼?”
小沈道:“像是截雪茄。”
邢所長擺了擺手道:“不是,我看倒像一小段乾枯的竹竿子。”
我心裡覺得好笑,你們都沒看到那染着紅甲油的指甲嗎?
白依依對那個一直沒說過話的人道:“小尹,你說呢?”
小尹是個沉默寡言但並不木訥的人,我看不出他的年齡,好像從前或是今後很多年,他都會一直這樣。他穿着黑色立領的羊呢短大衣,圍着灰色的針織圍巾,嘴脣上有一層硬茬的新長出來的青須,身材偏瘦,臉色有些蒼白,目光堅毅,整個人乾淨清亮。
“一截手指,或是……”他皺着眉,略有遲疑。
“我也覺得是截手指。”白依依道,彷彿又暗自思量,喃喃道,“這又說明什麼呢?”
“白隊長,”我打斷他們的小會,起身道,“你們要的東西我已經給了,是不是可以回去了,因爲我還有很重要的事情要處理。”
白依依方纔想起我,搖搖頭道:“不,我們也有你一直想拿回的東西,你不記得了?”她拿起桌上的兩封信,在我面前擺了擺。
我愕然,這不是我一直夢寐以求的東西嗎,真的要物歸原主了?
她又道:“對於你朋友的過世,我們也很難過,這兩封信,特別是給你的那封,不僅算給了你一個交代,也對我們偵破連環殺人案有突破性的作用,因爲我們從中發現了沙也加的真實身份,所以從另一個角度講,我們是要感謝你的,但因爲信中有很多令我們不解的地方,所以務必要請你來爲我們答疑解惑。這纔是你來此的主要目的。”
我已經迫不及待想去看那封信了,連忙從白依依手中撕開一封就讀起來,這封信很短,是寫給王教授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