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寇涼瀟一臉的不可思議, 怔怔的望着眼前這個桀驁妖媚的緋衣女子,洞悉出了那雙豔眸中的殺伐意味,繼而穩住心神淡淡一笑。
看來, 還是中了邪道。
涼瀟不緊不慢的抽出腰間長劍, 光滑的劍刃閃着如水寒光, 劍尖直直指向那面帶玩味之色的緋衣女子。
“你究竟是何方妖孽?竟膽敢幻化成我司寇涼瀟的模樣!”
涼瀟語氣溫和鎮定, 卻隱隱帶着震懾心神的氣勢。
緋衣女子聽聞涼瀟這席話後, 眉間一挑,不禁撲哧掩面一笑,就似涼瀟所言是甚笑話一般, 只是笑聲過後,她卻不言語, 僅是百無聊奈的繞着自己的黑髮……
那女子雖面色含笑, 但目光卻凌厲如冰, 她戲謔般的將涼瀟周身打量了個遍,良久, 才輕啓朱脣,語調妖嬈的吐露出一句話語,“你問我?這話應當由我問你纔是。”
緋衣女子眼簾低垂,望着涼瀟手中長劍,看着那抹映在劍刃上的亮紅身影, 嘴角又露出一絲妖嫵笑容。
繼而她右臂輕輕一抖, 一把長劍立馬現於她手中。那女子僅是隨意轉了轉手腕, 長劍便在手中挽動了幾許, 瞬時帶出無數凌厲氣勁。
她持劍橫胸, 挑釁似的定定注視着涼瀟,不待涼瀟說道甚質問言語, 她便自顧自的不屑道:“妖孽,還不現身麼!”
話音剛落,那緋衣女子便乘風御劍,身法猶如鬼魅,忽地一下,那柄長劍便直直刺向涼瀟脖頸之處,劍尖僅離涼瀟皮肉三寸之遠,劍風幾欲劃破涼瀟頸間大脈!
涼瀟見勢即刻提氣橫劍一揮,一道亮白光弧騰然擊於對方劍刃之上,霎時昏暗的密林掠過一道劍光,四散的劍氣劃過周遭樹木,留下無數道切割印記……
“錚”的一聲過後,緋衣女子的身影又忽的消失於涼瀟眼前,密林中僅迴盪着那女子所佩飾物所撞擊而發出的“叮叮”鈴音。
這宛如黃鶯鳴叫般清脆的叮嚀音,在當下這樹影搖曳,薄霧瀰漫之地裡聽着是如此的可怖詭異,好似每一個音符都是噬人心魂的魔音。
那脆亮的撞擊聲不斷從四面八方傳來,忽的!一襲緋衣在空中快速閃動,幾轉幾折,才眨眼功夫,那女子手中長劍又直直逼向涼瀟頸下。
而那女子傲然魅惑的話語依舊在涼瀟耳畔迴繞,“你不說,我就一劍斬了你!”
涼瀟面上浮起一絲無奈的笑意——這幻影口口聲聲稱她爲妖孽,究竟何人才是妖孽呵!
雖情勢危急,但涼瀟絲毫不畏懼眼前的這個女子,僅是在長劍即將斬至頸項時,她才忽的出劍,勢如迅雷般的擋住了滿是殺機一劍,繼而“咻”的一下,雙劍貼刃交叉劃過,擦出一串火樹銀花般的星火亮光。
這一閃即逝的劍光瞬時照亮了二人,忽明忽暗的火花將那緋衣女子的妖豔臉龐襯得更是嫵媚誘人,但她那道滿是殺意的目光又令人心生寒意。
涼瀟心知着了邪道,現下不免對晗笙的處境擔憂非常,她一心掛念着晗笙的安危,只想速速制住眼前的這個緋衣女子,可是與之對拆數招後,她才發現此人極是棘手,不易制服。
這女子劍式身法皆與她一模一樣,招意可謂比她狠辣百倍,倒是和上月的她極爲相似。
她心神一緊,以十成功力與之相鬥,只求趕緊尋出其破綻,以破了這邪術。可是這女子像是能料出她劍招走勢一般,無論她如何變招皆盡是應付自如,完美得毫無破綻。
慶幸的是那女子的招式涼瀟亦是瞭然於胸,此人武功路數與她同出一轍,故她亦能輕易應對……
她此時可謂雖立於不敗之地,只是,亦無法踏入勝境。
兩人就這樣平分秋色般的在你來我往間僵持對峙,無勝,亦無敗……
晗笙因涼瀟連番作爲氣得怒火攻心之後,一直負氣大步行至前方,但卻一心期望着涼瀟會上前哄她開懷。
可是行走了一刻有餘,她身後除了那道沉穩的步伐聲一直尾隨於她外,便再無半分動靜,等了許久,涼瀟果真無半點言語安慰。
於是晗笙更是氣悶了,忽地停下腳步,輕咬朱脣,與涼瀟背對而立。
“師姐你當真要這般對待笙兒麼?”
晗笙適才停了腳步,她身後的腳步聲亦立馬停下,可是她等待了許久卻仍不聞涼瀟答語,僅是等來了一片死寂般的沉默。
晗笙又無奈的暗歎了一番,悶悶說道:“師姐何必如此?你我二人青梅竹馬,情投意合,而且早就……師姐你這般羞怯究竟有何意義呢?”
說罷,她又耐着性子等着身後那人答話,可是許久之後,身後那人依舊大作默默然狀。
陣陣清風拂過,帶過幾許飄零落葉,落葉墜地無聲,現下一切萬籟俱寂,令晗笙心底生起一絲無言的恐懼。
隨後她極力驅除了那分後怕,輕輕揉着額頭,不安的蹙緊了雙眉,心中暗道:難道跟在身後的是錦熠而非大師姐?
於是她忽的回頭觀望,卻只在濛濛薄霧中勉強看見一襲幽暗剪影,卻分辨不出那人是爲何人。
“大師姐?錦熠?”
晗笙試探地喚了兩聲,仍舊不聞迴音。
糟了!這霧果然有古怪!
晗笙即刻暗叫不妙,立馬倒吸了一口涼氣,心底恐懼更是愈發強烈,驚慌之餘,她當下只想趕快尋到涼瀟和錦熠,於是她緊緊握住了掛在腰際的雙龍玉,只可惜眼前仍舊只是一片浩然霧海,不現分毫紅線之影。
她極是泄氣的鬆開了雙龍玉,望了望前方濃厚可怖的霧氣,又看了看身後那抹影子,心中權衡再三,終握緊劍鞘,壯着膽子向那黑影行去……
可是她才走上數步,便猛的襲來一陣狂風,那抹黑影即刻隨之淡化、消融,最後竟同霧氣化爲一體!
眼見這番詭異變化,她自是被驚嚇得目瞪口呆,深深吐息數番後,她極是鎮定的轉過身去,然勉力將驚恐情緒拋出腦外,快步前行。
她下瑤山行走江湖也不過數月時日,說起江湖閱歷是萬萬不如涼瀟,她現下僅察覺出自己中了邪術,可是對破解之道卻是毫無頭緒,僅能硬着頭皮朝前行去。
可是才跨出數步,她身後那道沉穩熟悉的腳步聲又款款響起,她步子邁得越快,那腳步聲亦隨之愈疾,那一連串腳步聲使得她愈發焦慮,她強壓心底懼意,猛的扭身回頭,可是除了一片蒼茫薄霧,便甚物也看不清了。
她暗暗扣緊了劍鞘,又從發間取下一隻簪子,繼而若無其事的轉頭前行,然有意識地調整着腳下步率。
晗笙時快時慢,那腳步聲也跟着忽緊忽疏。
她一面行走,一面留心着身後那道道腳步,突然毫無預兆的一個轉身!手中的朱釵順着疾風瞬時朝那腳步聲傳來的方向射出,“叮”的一聲過後,四下又陷入一片死寂。
她皺眉觀望了許久,卻不見那處有一點動靜,故她終敵不過心中焦躁,疾步上前以作查看——她倒要好好看看究竟是甚妖魔鬼怪膽敢在暗中戲弄於她!
只見那隻簪子孤零零的釘在一棵朽木之上,周圍除了槁枯的樹枝之外,再無半點活物。
她憤憤的拔下簪子,氣鬱的將之插回發間,寶劍一掠,便繼續向前疾步而去。
只是還未行出百丈,晗笙便於虛無濃霧中聽聞一曲飄渺笛音,音調離合怪異,寒寒悽悽,令人不由得背脊生寒。
於當下這般詭異之地,晗笙亦別無選擇,只得在心中默唸辟邪法咒,循着笛音御風追去。
不過多時,她便遠遠望見一個碧衫女子立於一法陣之中,橫笛在手,緩緩吹奏。勁風隨着笛音在她周身急速流動,帶過一道鬼哭狼嚎之音,定睛一看,那女子竟是柳纓雪呵!
“是你?”
晗笙看見那柳纓雪後,頭腦一記血涌,心下即刻怒火中燒。
聽聞晗笙咬牙切齒吐露出的話語,笛音戛然而止,可是周遭濃霧依舊遲遲不肯散去。
柳纓雪擡頭望了望晗笙,眸中神色有些驚詫,小作思索一番後,她又微微一笑道:“小女子還疑惑你爲何明明陷入幻境卻不受心魔所控,呵呵,這纔想起那六合啓上的辟邪法印,此番真是失策了……若不是靠那辟邪法印替你穩住心智,只怕你現下也和司寇涼瀟同一處境了罷?”
聽那柳纓雪這般說道,晗笙臉色不由得猛的一緊,她急急道:“柳纓雪,我大師姐怎麼了?你又用了甚邪門歪道!”
柳纓雪見晗笙如此着急涼瀟形勢,又玩味地笑了笑,說道:“莫要多作擔憂,小女子並非存心與你等爲難,催命閻羅只不過陷入了心魔幻境,此下並無大礙。”
她見晗笙僅是揚鼻冷哼,似乎並不相信後,又溫婉一笑解釋道:“小女子對那豆蔻天香並無爭奪之意,只可惜師命難違……”
不待柳纓雪說罷,晗笙立馬毫不客氣地打斷道:“本小姐纔不管你柳纓雪是有意還是無意,今日本小姐必定不會這般輕易放過你!若是識相,你便趕快解了這邪術!”
柳纓雪聽聞晗笙這般無理言語卻並不氣惱,僅是平靜問道:“聽你這般語氣,可是要與小女子比試一番了?”
晗笙突地抽出長劍,備好腰間毒囊,厲聲嬌喝道:“我大師姐大人大量不欲與你這惡毒女子一般見識,本小姐可沒她那般的好脾性,今日,你我二人之間的新仇舊恨便一併瞭解了罷!”
說罷,她抖出司寇宮的輕身之法,輕靈地躍至空中,手中長劍直抵柳纓雪心口,氣勢招意雖不比錦熠涼瀟,亦可算得上凌厲,只是,這一劍……
柳纓雪不閃不躲,任由晗笙這道劍勢穿身而過,晗笙直感自己就如同從空氣中毫無阻攔地穿過一般,頓時驚訝得停住手中劍勢。
她極是詫異地回頭注視着柳纓雪,全然不敢相信自己雙眼所見——
眼前這“柳纓雪”竟像水波一樣漸漸漾開,與周遭霧氣融成一片,只剩她那道柔和語調於空中點點回蕩。
“司寇晗笙,莫要將話說得太滿,在小女子結的幻境之中,可無人能勝過我。”
“小女子無意與你爲敵,僅爲豆蔻天香。”
晗笙警惕的觀望着四下動靜,可惜僅聞話語,卻不見其人。
正值晗笙從腰間掏出數枚毒針之時,頓感一股涼風從頸間吹過,她猛然回頭,卻見柳纓雪正安然立立於她身後。
不作思量,她手中毒針直直向那柳纓雪擊出,可是那毒針仍舊傷不到柳纓雪分毫,全然從那道幻影中穿過……
瞬時,晗笙四周徒然出現了無數個柳纓雪的身影!
錦熠望着山頂那在空中晃動不安的人影,腳下步伐不自覺的更是快了幾許,不一會兒,她便駐足在那影子的數丈之外。
此時烏雲蔽月,周遭暗淡無光,難以讓人看清眼前諸物,錦熠於恍惚間僅能模模糊糊地望着那抹剪影在半空中點點晃動,那人的長髮和衣袂亦隨風獵獵舞動。
那人懸在空中慢慢的轉動着,從背對到側對,又從側對轉至背對,如此周而復始地不停循環着。
錦熠微微蹙眉,仔細打量此人許久,才發現有一根極細的繩索勒在她細頸之處,將她吊掛於樹梢之上,她的足尖回掃着足下沙地,地面早已被掃出一道蜿蜒痕跡。
待那影子轉向側面時,錦熠驚詫地發現一柄長劍直沒在她的心口,暗紅的血液不斷從她心間傷口順流而下,沿着衣襟,一滴一滴的落在地上,擊出“嗒嗒”響聲。
錦熠聽着這緩慢而有節奏的滴血之音,雙瞳漸漸收緊,就在烏雲四散,皓月照下之時,她的心臟猛的一抽,心口又是重重一疼。
她怔怔的注視着那女子,心下滿是苦澀痛意——
那女子,竟然是早已死在她劍下的貝妍!而插在那女子心口的寶劍,赫然便是她手中的紫瑛劍!
她緊咬着脣瓣,勉力壓下眸中幾欲落下的淚珠,最後胸腔裡鏗然燃起一番怒火!
即便是在虛無的幻境之中,她亦不能容忍有人對貝妍無理!這般作爲,着實太過!
死者已矣,此番何辜……
紫瑛劍錚然出鞘,一道亮弧劃過懸掛着貝妍脖頸的繩索,繼而紫影一閃,錦熠穩穩地接住貝妍,將她摟至懷中,卻小心翼翼地不敢去觸碰她胸前那柄長劍,即使是幻覺,她仍舊害怕貝妍會疼……
錦熠抱着貝妍坐於樹下,有些失神的望着她毫無生氣的面容……明明知曉這僅是幻覺,她的手指仍舊是不受控制的,顫抖地撫上了貝妍的臉龐。
錦熠的指尖溫柔地從她的臉輪邊緣勾勒而下,然又緩緩的停駐在那熟悉的五官上,慢慢的撫摸着,眸底滿是深情。
最後錦熠將貝妍死死的摟在懷裡,緩緩地將頭埋下,用自己的臉龐輕柔的摩挲着貝妍已然冰冷徹骨,且毫無生氣的臉頰。
雖然僅是幻境,能再見貝妍一面,於她而言已是莫大的安慰。
她在貝妍脣角輕輕印下一吻,心底盡帶說不清道不明的念慕和思戀。
只是錦熠脣邊苦澀笑意尚未消退之時,她懷裡的貝妍卻徒然的睜開雙眼,嘴角凜然一笑,突然伸手將錦熠圈住,掌間竟突然出現了一柄閃着暗暗寒光的匕首,她將那柄匕首狠狠插進錦熠背脊,直抵心腑之處!
就在貝妍抽刀的瞬間,錦熠便察覺出貝妍霎時瀉出的淡淡殺氣,只是對方着實出手太快,她縱使身法再是迅捷,亦是躲避不能,只得任由來者重傷於她。
她忽的將她一推,一躍脫出貝妍十丈之外,即刻將真氣運至背心傷口之處,意欲憑藉仙骨使得傷口自行癒合,卻不料真氣竟停滯在傷口三寸之外……
“那匕首上啐了龍舌香?”
錦熠突感背脊的傷口竟不得癒合,且一陣刺骨痛意直襲肺腑……她忽然捂住心口,訝然問道:“你究竟是誰?爲何會有龍舌香此物?”
然而“貝妍”依舊沒有理會她,面上反而滿是怨毒笑意,她手腕靈巧一番,那柄啐了劇毒的匕首即刻裹着疾風向錦熠眉心飛去。
錦熠見此人來勢洶洶,只得強忍背心傷口帶來的痛意,強行聚起內力閃身躲過那柄飛刃,只可惜她身負重傷,身法着實無法施展開來。
匕首猛然從頰邊劃過,一道血痕赫然驚現在白皙的臉頰之上,耳邊的幾縷髮絲亦被氣勁割斷,悠悠然然的從空中飄然而墜。
“貝妍”依舊不語,面上僅是報復得逞的快意,淡淡的含笑望着她。
然後一手放握住插在胸骨中的劍柄,微微發力,猛地將長劍從胸口拔出!
就在長劍離開胸口時,一股血柱譁然噴出,而她卻好似沒有痛感一般,看着這滾滾鮮血沿着劍刃猶如玉珠般滴滴沒入泥土。
繼而“貝妍”又擡頭望向錦熠,脣角噙起一絲冷笑,手中長劍在屢屢血絲中閃着寒光,隨後劍鋒凌厲一劃,長劍如疾風般向錦熠襲去!
此時,柳纓雪手中的短笛忽地架上晗笙長劍,好似感覺到甚似的,秀眉重重斂起,然神色一正,肅聲對着晗笙說道:“小女子現下有要事纏身,可不能再與你這般胡鬧,得罪了!”
她話音剛落,上臂猛然一發力,短笛即刻脫手而出,重重擊於晗笙睡穴上!晗笙還未來得及痛哼,便已然軟軟倒地昏睡不醒了。
柳纓雪迅速的從晗笙身上搜出六合啓,生怕晗笙醒來壞了大事,她又封住晗笙數個要穴,然後又往虛無之處望去,神色緊張慌亂,就似被人直逼軟肋一般。
柳纓雪咬牙望向虛無空際,好似自語一般憤憤說道:“你之作爲實在太過!!”
她怒然將長袖一甩,身形忽而一閃,便消失在濃霧之中,只留一襲清風捲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