涼瀟一行人一心儘快趕至渤海, 故一路上無半點耽擱,僅僅三日爾,她們便從洛陽趕到了安陽。
出了安陽城, 三人即刻打馬上了郊道, 適才行出五里, 她們便走進一與世隔絕之地, 周遭寂寥非常, 若非尚存細小難以察的蟲鳥鳴聲,這小徑可謂與死地無異呵。
斜陽西下,冷月初現之後, 這荒僻的郊外小道更是顯得清冷蕭寞,令三人心裡都不由得生起一絲不安, 晗笙因此不自覺的緊緊抓住了涼瀟握着繮繩的雙手, 涼瀟輕嘆一聲, 頓時感到幾分羞澀,但見晗笙如斯, 她只得強行壓下心頭尷尬,繼而輕輕的擁住了晗笙。
行出不久,一行人頓覺冷風吹得愈發的猛烈,四周亦是愈來愈寒冷,濃濃白霧漸漸從四方朝她們聚攏而來。
涼瀟警惕的向四處望了望, 她總覺得現下情勢有着幾分說不出的怪異, 於是她跳下馬肅然說道:“今夜霧厚, 我們還是先作一番休憩, 待霧散後再趕路罷。”
錦熠亦覺得這濃霧有些古怪, 繼而翻身下馬,將馬匹安置穩妥之後, 徑直行至一旁閉目稍作休憩。
涼瀟遠遠向錦熠笑了笑,便小心翼翼地將晗笙扶下了馬,她見晗笙衣着單薄,就從行囊裡取出上月添置的厚衫,溫柔的將之搭在晗笙肩頭。
見涼瀟如此關懷,晗笙歡喜之餘,糯糯的低喃了一聲師姐,而涼瀟聽見這聲叫喚,瞬時又羞紅了臉。
而後晗笙又輕抿薄脣,輕靠在涼瀟身邊,將頭埋在了涼瀟懷裡,這一路上,她們可謂是疲於奔命,此時難得能安靜的依靠在涼瀟懷裡,晗笙不免心中有幾分開懷。
寒風幽幽吹過,晗笙身上的淡淡幽香忽的縈繞於涼瀟鼻間,而吐息之間亦滿是這般醉人的薰香。
涼瀟頓覺渾身燥熱難安,瞬時緊張得幾乎忘了呼吸,待從迷醉中醒轉來時,心臟早已是難以自控的狂跳不止。
錦熠不經意瞥見了涼瀟和晗笙之間的親密,眉頭一挑,依舊如往日一般,故作視而不見狀。
而晗笙聽見涼瀟心間有如鼓點似的撞擊聲,面上浮起了一絲玩味笑意,且她見錦熠這般自覺的背過身去,便索性大膽的湊至涼瀟耳邊,調皮地在涼瀟滾燙的耳垂邊舔吻而過,並低聲在她耳畔邊打趣道:“大師姐,你臉紅了……”
晗笙柔軟的舌尖忽的從她耳垂一劃而過時,她頸項處霎時滿是晗笙溫溫熱熱的馨香氣息,涼瀟一時間頭腦一陣暈眩,心下窘迫非常,以至於悻悻地吐露不出半點言語。
最後涼瀟勉力集中了心神,一把握住晗笙的雙手,猛然站起身來將晗笙推離至二尺之外,繼而她低頭瞥見晗笙那雙被自己牢牢握住的玉手,不由得又陷入了慌亂之中,立馬羞澀的將晗笙的手輕輕放下。
她穩了穩心中羞惱情緒,吞吞吐吐地埋首說道:“笙兒,呃……這大霧着實古怪,待師姐去四周察看幾許……”
錦熠此時正抱劍閉目安坐於樹下,聽聞涼瀟這麼一說,她忽地睜開雙眸站起身來,淡然說道:“我也覺得這霧有些奇怪,你們留在這兒,我去巡察一二。”
晗笙見涼瀟又是這麼一副羞澀成病的模樣,不由得惱怒非常——師姐明明上個月還那般熱情,這個月怎的就這般拒人於千里之外?
於是她憤憤地一頓足,大作氣惱道:“你們都去查看好了!本姑娘正好一個人在這兒清靜清靜!”
涼瀟聽出了晗笙語氣中的不滿,亦知曉自己又將她惹惱了,意欲出言解釋,卻又不知應當如何說道,錦熠見她難得這般難堪,不由得微微一嘆,“這大霧似乎透着邪氣,若是有人落單了可就不妙了,我們還是一同去吧。”
涼瀟正想勸她二人留下,誰料晗笙已先行點頭應承了下來。
晗笙適才披着厚衫站起身來,便頓覺頭暈目眩,眼前又是一陣眼花繚亂……待她會過神來時,涼瀟早已面色急切將她扶住在了懷裡。
還不待涼瀟給她把脈,她便徑直大步行開,只是才踏出幾步,她便微揚鼻尖回頭對着涼瀟輕哼一聲,甚也不說便一臉怨惱地向前行去。
而涼瀟雖是無奈,卻只得緊追其後,想牽住晗笙,但伸出去的手總會在晗笙指尖旁猶豫停下。
涼瀟心底自責數番後,又勉強壯着膽子意欲觸碰晗笙指尖,卻不料竟受晗笙數記白眼,涼瀟難得的感到三分委屈,最後僅能怯怯的將手縮回,繼續默不作聲的跟在晗笙身後。
晗笙本還期待涼瀟能給她說上幾句甜言蜜語令她開懷,可見涼瀟又這般的悶不吭聲,她心下更是鬱結,只得恨恨地咬咬嘴脣,默唸着笨蛋師姐,還時不時的再橫她幾眼以來泄憤。
四周的霧氣越來越厚,越來越濃,如同有生命的藤蔓似的,沿着地面慢慢從四面八方聚攏,將涼瀟三人包裹其中,一陣狂風吹過後,天上烏雲蔽月,星辰暗淡,不出一會兒,周遭皆盡一片朦朧漆黑,令人僅能看清一兩丈內的事物。
涼瀟見此異象,不由自主的立馬頓住了腳步,她細細地審視了這些繚繞的煙霧一番,總覺得有些怪異,苦思數息後,她腦海裡突然浮起桃花瘴三字,即刻暗叫不好起來。
可是她還未來得及出言讓大家停步,即刻發現失了錦熠蹤影,她心底的不祥預感愈發強烈,於是着急的擡頭四處觀望一番,見晗笙依舊一臉氣悶的站在她面前,她這才放心的鬆了一口氣。
晗笙好奇的扭頭向四周張望,不解問道:“錦熠呢?”
涼瀟亦是疑惑非常,只得無奈的擺頭道:“興許是霧太濃,錦熠姑娘和我們走散了。”
她雖然如是說,但心中瞭然現下情勢可謂百般的不妙,她生怕晗笙會出甚意外,亦顧不得晗笙是否還在惱怒她,徑直走上前去將她的手牢牢握住,並肅然說道。
“笙兒,我們說不定是中了迷瘴,這霧極像南疆的桃花瘴,此方術便是用迷霧將人困於幻覺之中,任其在幻境中自生自滅,笙兒莫要輕舉妄動,着了這邪道可就萬分不妙了。”
晗笙似乎感到幾分後怕,她急忙打斷道:“師姐你莫要嚇唬笙兒了,照師姐這般說的話,那你豈不是亦是我幻境中的假象嗎?”
“若是這樣,你叫我如何是好?”
見晗笙這般慌亂懼怕,涼瀟也覺得自己方纔那番話略略有些駭人了,於是她急急拉着晗笙的手放在自己的面龐上摩挲,溫柔而又有些焦急的解釋道:“師姐自然不是你的幻覺,不信笙兒自己摸摸。”
涼瀟拉起晗笙的手順着自己滾燙的臉頰摸下,心率的跳動霎時又失了節奏。
“師姐的臉是熱的,體溫是熱的……”
涼瀟頓感自己這舉動,這番言語實在曖昧太過,於是說着說着聲音愈來愈小,最後竟只剩下一句微乎其弱的低喃:“有師姐在……笙兒莫要害怕……”
晗笙見涼瀟這副窘樣,適才的不快似乎亦一掃而盡,最後竟掩面嗤嗤的笑了起來。
“看大師姐你這副害羞模樣就知道你是真的了,笙兒僅是隨意一句戲言,師姐何必如此當真呢?”
說罷,晗笙親暱的湊前上去,主動挽住涼瀟的左臂道:“南疆那邪術失傳已久,就連司寇宮裡的古籍亦不曾有甚詳盡記載,興許這並非甚桃花瘴,僅是濃霧罷了,師姐莫要擔憂。”
涼瀟也覺得晗笙的話有幾分道理,現今這世上修行方術的人甚少,尤其是這般高深的咒術,若是在施咒途中出了甚差錯的話,反噬之害極是嚴重,輕則減壽,重則損命呵。
於是她終感到些許安心,點頭說道:“笙兒所言極是,不若我們趕緊尋一尋錦熠姑娘,說不定她在這霧林子裡迷路了。”
此時,又是一陣微風拂過,天上的烏雲緩緩消散,柔華的月光又點點傾灑下來,周遭的霧氣厚瘴亦開始漸漸散去。
晗笙看了那彎明月一眼,興奮道:“師姐你看,大霧散了,笙兒說得沒錯吧?”
涼瀟聞言亦歡喜的笑了笑,牽起晗笙便往密林深處行去。
錦熠頓感眼前一片黑暗,一陣陣狂風不斷的吹動着樹枝,呼嘯的風聲不斷從耳旁刮過,但狂風颳過後,四處又陷入了一片死寂,無半分生氣。
直至適才烏雲散去,週遭事物才勉強變得清晰起來。
錦熠看了看四下枯木上不斷搖曳的樹枝,其扭在一起的歪曲剪影在地面上不斷的晃動,晃眼一看,其與鬼影無疑,令人生起幾分恐懼感覺,好在錦熠性情剛烈,甚少會生起畏懼之心,換做尋常人,處於這般情勢之下,定會喪了膽。
她回頭環顧一眼,才發現此時不見了晗笙和涼瀟身影,她雙眉微蹙,不作多念,僅是伸手撫上腰間的雙龍玉佩,意欲藉此尋到晗笙。
可是她眼前卻沒有出現意料中的紅線,映入眼底的景色依舊是這些不斷晃動的斑駁樹影,和些許淡淡遊走的薄霧瘴氣。
錦熠有些不安,僅是這麼一小會兒功夫,竟在不知不覺間便就中了這等邪術,涼瀟和晗笙是爲凡人,處境定是更爲不妙……無奈她雖爲仙人,卻靈覺低末,若是錦璘在的話,憑她靈覺定能在這片迷瘴中尋到施咒的方士!
錦熠暗暗怨惱自己之餘,將手中紫瑛劍緊緊握住,警惕的觀望了幾許四周動靜。
她沉思了一陣,決定先行巡查一番。
只是行走了一刻後,錦熠發現自己仍是在原地兜着圈子,穩住心神定睛一看,她竟沒有前進半步,亦無後退些許!且這邪術的確有幾分精妙,竟使得雙龍玉亦失去了效力。
此時,烏雲又凝聚了起來,周遭瘴氣更厚重了七分,使得原本就有些陰暗的枯樹林此刻顯得愈發昏黑,除了一抹抹搖晃着暗影的枯槁樹枝,錦熠便甚也看不清了。
忽的,又是一陣狂風掠過,吹走了遮掩錦熠視線的層層霧氣,她眼前霎時一片清明。
她面前猛然現出一座山坡。
她疑惑地望了望山頂,只見一黑影正立於坡頂枯樹下。
黑影身形嬌小單薄,在樹枝下,有些詭異的,足不沾地的悠悠晃動搖曳着。
而後一陣疾風吹過,那抹黑影晃動得更加劇烈,長髮飛舞,衣袂翩飛,竟然是個女子!且,散發出來的氣息,似曾相識……
着實太熟悉了……
雖然她離那黑影甚遠,卻仍舊能感到那女子散發出的孤寂寥落。
她緊抿了雙脣,心念稍動,便沿着蜿蜒的石子小路盤山而上。
只是離那黑影越近,她心中慌亂越重,腳下的步伐亦是越來越快。
但雖是如此,她心底卻不由得生起些許期許……
涼瀟一手緊緊牽着晗笙,一手持劍將攔在身前的凌亂樹枝一一劈斷,意欲開出一條小道來。
她走得極快,絲毫不敢有所怠慢,只怕節外生枝。
可是不出一刻,她覺察此地果真有怪異之處——她一直在不斷的闢道前行,可是途經事物卻是一模一樣,明明僅僅是一個小樹林,卻怎的也走不出去……她們的確是陷入了陣法或是咒術了麼?
她注視着前方似無止境的密林小道,“刷”的一下收劍入鞘,然微微嘆息道:“我們似乎被困住了,笙兒的玄黃陣術學得可比師姐精妙,依你之見,我們可是陷入了十二宮陣?”
涼瀟觀望着前方形勢,順勢停下腳步以作小憩,只是遲遲不聞晗笙的答語。
“笙兒?”
涼瀟握緊了晗笙的手,不解的轉身回頭,卻瞬時呼吸一滯,幾乎被驚得鬆了手中長劍。
她震驚的來回打望着被她牽着的女子,從頭到腳,從肩到手,愈是打量得仔細,她內心的恐懼便愈發強烈——
她看着那女子的手腕,即使光線昏暗,亦掩飾不住其上銀鐲發出的耀眼光芒,那襲明豔似火的燙金緋衣在寒風中不斷飄曳,那頭長髮宛如黑緞,還有那張面容……竟和她一模一樣!
這番異象變故,如雷擊一般準確無誤的重劈在她心口處,擊得她腦海內一片空白,頓時忘了思考。
那緋衣女子面上揚着慵懶且嫵媚的笑意,誘人的紅脣微微上揚,露出了一貫的疏狂高傲,而那雙妖豔的眸子中赫然帶着一絲挑釁殺意,正饒有興趣的看着涼瀟。
涼瀟手裡牽着女子,竟然是上月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