涼瀟一行人趕去洛陽的這段時日, 催命閻羅血洗滇南五大門派,屠殺滇南與巴蜀十幾個村鎮的傳聞已然在江湖上傳得沸沸揚揚.
此時司寇涼瀟在衆人心中,已然與妖魔無異, 以至於衆人聽聞催命閻羅之名號時, 皆盡面帶怖色, 武林人士將之視爲公敵, 官府亦將之視作大患。
一路上, 官府對各關口的把守皆盡嚴密,不過官府手上的畫卷雖然和涼瀟有幾分形似,但仔細看來, 畫卷所繪之人與涼瀟原本面貌出入甚大,故一行人一路並沒有受到甚阻礙。
涼瀟雖然向來不怎理會江湖之事, 但她細細思索一番後頓覺此事大有蹊蹺——
雖說她向來聲名不佳, 但她亦從未陷入此情勢過。這定是有人嫁禍於她, 使得她被官府通緝,被武林衆人追殺……但又有人在暗中助她, 給她備了一幅假畫像,使得他們一路暢通無阻,有驚無險。
數遍天下人物,有這本事愚弄朝廷官府和武林衆門派的人,無疑是那聞風閣之主了……只是, 她究竟是何用意?
她苦思一番後仍決定先趕往洛陽聞風閣再作打算。
就這樣, 一行人很是順利地趕至洛陽, 途中亦未遭遇過刻意與她們爲難的武林中人。
而當晗笙得知涼瀟要去聞風閣尋柳纓雪商討一二後, 立馬一臉的不悅, 這一路上,涼瀟時常因爲錦呆子這稱呼說教於她, 她早就憋了一肚子的悶氣。現下又是柳纓雪此事,涼瀟不但不替她出一口惡氣,反倒還要與那可惡女子言和,這讓她如何不氣惱?
所以她重哼一聲,冷眼望向涼瀟道:“笙兒怕見了那姓柳的可惡女子會忍不住毒死她,師姐你還是自己去吧!”
錦熠見晗笙吃癟模樣,心下不由得感到幾分好笑,只是面上仍是往日那般淡然模樣,她對涼瀟說道:“我和晗笙在聞風閣旁的客棧等你,你速去速回,我等還需好生商量那去魔界之事。”
見涼瀟一臉無奈的轉身走了,晗笙即刻沒好氣的扭頭向客棧行去,只是路過一欄告示時,她眸底閃過點點狡黠亮光,伸手將上其上一幅畫像揭了下來,然對錦熠咧嘴笑道:“錦呆子,本小姐替你出一出吃了一路饅頭的惡氣如何?”
晗笙看着錦熠驚詫的表情,只是嘻嘻地笑了笑——這一次她定要將師姐好好取笑一番!
聞風閣,內閣。
涼瀟被竹劍領至內閣之時,柳纓雪正細細研讀着一本古籍,她淡淡的望了一眼涼瀟後,既無尋常寒暄,亦無客套,僅是將古籍慢慢合攏合攏,將之放置在桌案一角。
司寇涼瀟遠遠便瞥見那古籍中描畫的各色咒符,不由得輕壓了眉角。她第一次與柳纓雪相見時,便發現她血氣衰弱,元氣不足,原來這柳纓雪除了整日與鬼魅蠱毒爲伍外,還一直在研習這些耗神傷氣的高深咒術,此類方術對施術者損害極大,若施術不成,反噬之害更是可怕,怪不得這柳纓雪成日一副病弱模樣。
柳纓雪撩起裙襬,移着碎步行至涼瀟面前,將視線落在涼瀟身後一神情呆滯,目光空洞的男子身上。
她深深注視着那與活死人無異的男子,一反往日溫婉常態,雙目怒睜,心下猛的升起一團烈火,原本蒼白的面色更是冰寒異常。
因爲心底怒火,她不禁握緊了雙拳,深吸一口氣後,她恨恨說道:“藥人?她竟將我師兄捉去練了藥人!”
說罷,她的貝齒緊緊的咬住下脣,頓時覺得頭腦中的思緒亂作一團。雖說是黃泉寺捉了她的同門師兄,但是指使黃泉寺製藥人的卻是教習她方術的師父!這麼說來,那父親的死說不定也和師父有着千絲萬縷的關係……
這仇,究竟應當如何……
她勉力壓下心頭怨怒,又變回了往日那個鎮定的柳閣主,她向司寇涼瀟問道:“那殺害我父親之人……”
涼瀟聞言卻搖了搖頭,說道:“我與你父親是在武陵山下相遇,那時他已身中血毒,且中毒已久,毒入肺腑,若不是他內力深厚,恐怕早已斃命。”
“那血毒究竟是何奇毒?竟連催命閻羅亦應對其不得?”柳纓雪雙眉一蹙,不解問道。
此前圍擊司寇涼瀟之前,柳纓雪雖特意研習過醫道毒術,可是術業有專攻,毒術並非一朝一夕便能精通的,所以她對許多生僻奇毒仍是聞所未聞,關於血毒她亦是一無所知。
涼瀟淡淡答道:“藥人身帶奇毒,被它抓傷或咬傷之人皆會中那血毒,而接觸過中毒者之人亦有可能會染上血毒。”
柳纓雪聞言,心中一片雪亮——果然此事與師父脫不了干係!可笑她一直尊害死父親之人爲師……此仇,不得不報呵!
只是師父是爲魔界至尊,她一身方術亦是由師父所授,聞風閣更是師父……報仇,憑她一介凡人談何容易?
也許,眼前這催命閻羅可“助”自己一臂之力?這樣的話,即便計謀失敗,她亦不會……
所以她心念一轉,面上仍是一片鎮靜淡然,道:“這麼說,你亦不知曉是何人害了我父親?”
涼瀟聽聞她如是說,亦不多加辯解,僅是微微皺眉道:“柳閣主大可放心,我司寇涼瀟言出必行,在還未尋出殺害你父親的真兇之前,我們的口約依舊作效。”
柳纓雪聞言並不言語,只是嘴角輕輕上揚,沉默良久,說道:“小女子自知催命閻羅並非食言之人,你這般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心胸未免太狹窄了罷。”
她看着涼瀟面上浮起的慍氣,不由得笑意更是深切了幾分,於司寇涼瀟,她是不會讓其逞分毫口舌之快的。
她漫不經心的輕拂了一下桌上古籍,又道:“那,殺害我父親的兇手,你可是有甚頭緒?”
涼瀟此下對柳纓雪厭惡更甚,語調中亦帶有些許怒氣,“你父興許是被藥人所傷以至於染上血毒,興許是接觸了身中血毒之人,若真要尋那‘真兇’,還真是無從查起,不過血毒此事,罪魁禍首是爲那黃泉寺寺主和……”
她說到此處,心念微動,不願讓柳纓雪知曉更多,頓了頓又道:“若真要尋那黃泉寺寺主,恐怕得追去那魔界了。”
柳纓雪聽聞此話後,若無其事的端起桌上茶杯,小呷了一口後道:“此番便勞煩催命閻羅了,若你於江湖瑣事有用得着我聞風閣的地方,小女子定會全力相助。”
她放下茶杯,微微抿嘴後又道:“小女子知曉你們此次去那黃泉寺吃了不少苦頭,爲此還掀起不少腥風血雨,得罪了不少武林門派,甚至還驚動了官府。”
見司寇涼瀟態度冷淡,她嘴角牽起一絲淡淡的弧度。
“既然我父親並非遭你毒手,我衆位師兄亦不是你所害,那小女子再與你催命閻羅結怨那可不合情理了。”
“小女子誠心與你說和,所以此次官府通緝於你,我聞風閣倒是幫了你不少忙……”
聽見柳纓雪這麼一說,涼瀟自然知道她在指什麼。
她自知自己在江湖上人人得而誅之,不少人恨不得將她挫骨揚灰,但能將名號和她本人對上號的人物可謂寥寥無幾,且其皆是不恥於與官府同流的世外居士,所以就連官府亦不知她容貌究竟是何模樣。
現下,官府卻拿着一副假畫像四處緝拿於她,能將官府這般玩弄於鼓掌之中,除了聞風閣閣主,便找不出第二人了。
於是她勉強牽起一絲笑意,說道:“我自然是知曉此事,既然如此那就多謝柳閣主了。”
柳纓雪溫婉一笑,托起一隻茶杯遞於涼瀟面前說道:“僅是舉手之勞,只爲聊表誠意,催命閻羅不必掛懷於心。”
涼瀟接過柳纓雪手中的茶杯,暗暗鬆了一口氣——在兩月前,她早已不願繼續與聞風閣交惡下去,還託了錦熠送與柳纓雪些許藥物以表客套,現在柳纓雪親自提出言和之意,她自然不會拒絕。
於是她輕抿一口香茶,有禮道:“柳閣主之意,我自是瞭然,若柳閣主無甚要事,那我便先行告辭了。”
見涼瀟生起離去之意,柳纓雪亦不多加挽留,僅是頷首道別,喚來竹劍以來送客。
待涼瀟走後,柳纓雪才滿懷心事的輕輕嘆息。
同司寇涼瀟談話甚是輕鬆,僅僅蜻蜓點水爾,她便能明白話中含意,若是錦熠姑娘也有一顆七竅玲瓏心,那該多好啊。
她暗作一番感嘆後,又拾起那本古籍,繼續細細研讀。
涼瀟行至客棧之時,晗笙和錦熠正坐於窗邊,似是在談論甚事。
晗笙手上拿着一幅畫像,幾乎整個人都掩在了畫像後,僅能聽聞其銀鈴般的笑聲。
她見涼瀟歸來,更是止不住笑意,只得以軸掩面,嗤嗤發笑好一會兒後才憋出一句話語,“師姐你可是回來了。”
見晗笙這幅模樣,涼瀟亦有些不解,“怎麼了?是甚事有這般好笑?”
涼瀟見晗笙聞言不語,依舊俯在桌上爽爽大笑,便疑惑地望向錦熠,而錦熠嘴角亦掛着一抹淡笑,輕輕說道:“你看了畫像便知。”
晗笙一面捧腹大笑,一面將那畫像塞至涼瀟手中,然強忍笑意低聲道:“大師姐,現在官府四處懸賞捉拿你,可是你看看他們……哈哈,他們將你畫成這般模樣,怎的捉拿啊?官府中人果然都是飯桶。”
“還有吶,現在衆人都在議論,傳聞催命閻羅相貌豔麗無雙,可是看了畫像之後才知道此爲虛假傳言,原來催命閻羅竟是虎姑婆般的一臉兇相……”
晗笙幾乎從未抓到過涼瀟甚笑柄,現下有這般取笑涼瀟的機會,她怎會輕易放過?她此時恨不得將有關涼瀟的有趣傳聞一口氣全然道出。
涼瀟接過畫軸,心中滿是疑惑,她僅僅曾經瞥過那畫像一眼,只覺畫像上的那人與自己容貌是有幾分相似,但究竟那畫像是美是醜,她卻從未留意一二,只覺其有幾分好笑。
而她打開畫像之後,忽的被畫像之所繪驚得目瞪口呆。
畫像上的人雖說五官與她無甚差異,不過拼湊在一起卻是十分怪異,再且畫像上那人形貌神情凶神惡煞,令人不由自主的心生懼意,可眉目間的寥寥數筆,又將之勾畫得呆頭呆腦……
晗笙見涼瀟一臉的驚詫,又笑着說道:“真不知是哪位畫師技藝這般的高超,將虎姑婆和呆頭青結合得這般自然,就似渾然天成一般。”
錦熠聽聞晗笙如是說,便將涼瀟手中的畫像接過來,看了幾眼,一本正經的說道:“這畫師技藝果真不錯,只是畫像上的人不怎的像涼瀟。”
繼而她也難得大作幽默的對涼瀟說道:“我倒是覺得你比畫中之人美得多了。”
就連錦熠也這般說,涼瀟更是哭笑不得了。
於是她只好尷尬的笑了笑,和晗笙與錦熠細細說了她和柳纓雪交談之事,最後她頓了頓,又特意說道:“那柳閣主此次倒也替我省去了不少麻煩。”
晗笙見涼瀟竟這般沒骨氣的爲柳纓雪說好話,不由得忽的岔了一氣,她橫了涼瀟一眼後,嘟嚷道:“依笙兒看那姓柳的女子分明是在捉弄師姐吶,否則怎會將師姐繪得這般醜陋。”
涼瀟淺淺一笑,撫了撫晗笙的長髮,不再與她談論畫像的事,將畫卷收好後,她便轉頭向錦熠詢問道:“錦熠姑娘似是與那黑衣人頗爲熟稔,那黑衣人究竟是何人物?我等真要前去那魔界才能尋到此人麼?”
錦熠聞言微微一愣。
上次一見,她自是能確認那黑衣人便是於仙界失蹤了二十年的母后,可是此爲仙界醜聞,她着實不欲與他人多言。
於是她放下手中酒杯,低頭沉思了幾許,淡然說道:“她是我一個故人,她現在雖然遊離於三界之外,但我們應當可在魔界尋查到她的蹤跡。”
“只是以我等修爲無法從人界直接去那魔界,也無神獸相助,所以還需經渤海去蓬萊,到了仙界後才能躍過仙魔之境去到魔界,再且魔界此地亦並非那般輕易前去的,我還需和仙界衆人好生商討一番。”
不過多時,三人稍作休整後又跨上馬鞍,揚鞭上路,直直向渤海方向趕去。
此時已然深夜時分,而柳纓雪卻孤身站在一棵早已枯萎的銀杏樹下,雙手不斷結出無數奇異印記,不多時,她身前的那棵銀杏樹霎時長出了嫩綠新葉,春意待發。
她正舒心一笑時,卻感到虛空中忽起一絲她極爲熟悉的波動,於此,她急忙半跪下來,將頭深深埋下,隱去了嘴角那分冷笑。
只見一陣黑霧蒙過,一個披着黑色斗篷的女子赫然出現在空無人煙的庭院內,柳纓雪見此,面色更是恭敬了數分。
“徒兒恭迎師父。”
魔尊輕輕擺手,以示意她起身說話,而後長袖一捲,散落在地上的那本古籍忽地捲入她手中。
她一面漫不經心的翻閱着古籍,一面緩緩問道:“華蓮妙法之修行,現今如何?”
“弟子愚鈍,現才練到第五層……”
魔尊並不言語,僅是黑袖一揮,那長滿綠葉的銀杏樹又瞬間凋零落葉。
“你於方術的資質在人類中可謂出類拔萃,只可惜上次施術被司寇涼瀟一劍挑斷了琵琶骨,以至於靈氣外泄。”
說罷,她的手指一彈,一粒黑色藥丸忽地飛至柳纓雪手中。
“這粒丹藥可助你靈力大增,本座這次要你與珥琪一齊去將豆蔻天香取來。”
聽魔尊這麼一說,柳纓雪瞬時心中一急——若是去搶豆蔻天香,那豈不是又要與錦熠姑娘爲敵?
於是她急急說道:“師父,那豆蔻天香是以六合啓裝放,普天之下除了南陽真人便無第二人能開啓那六合啓,且南陽真人已……”
她話音未落,魔尊便冷冷打斷道。
“解那六合啓,南陽的師妹,東月倒可試上一試,你無須多問,將那豆蔻天香給本座帶回來便是。”
見魔尊執意如此,柳纓雪亦不敢多言違命,只得言不由衷的答道:“師父說的是,弟子定不負師父厚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