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界, 十六宮之最深處。
魔尊一把將珥琪毫不留情地摔至地上,撞擊在地的劇烈疼痛使得她喉間不由得低呼一聲,她心中憤恨, 卻不敢造次, 只得強忍傷痛, 面色恭敬的跪拜於魔尊面前。
凌亂的金色髮絲耷散下來, 遮住了她惶恐不安的神情, 藏在空蕩花裙下的身子亦是止不住的微微顫抖,髮絲也一縷一縷的順着肩膀滑向胸前。
關於製藥人一事,魔尊已經寬限她不少時日了。可如今她不但沒製成藥人, 反倒被人打得落花流水,此次恐怕真會被嚴懲戒一番了……
“珥琪辦事不力, 還請魔尊降罪……”
但那魔尊聞言卻仍是面色如常, 更沒有表露出珥琪想象中的憤怒。她僅是背對着珥琪, 如同在思量甚事似的,許久不作言語。
末了, 她才冷冷說道:“你若是說那藥人,以後便不用再負責此事,若你是指武功不濟……那可要多加反思了!”
“本座傳授給你的武功,每招每式全然剋制於那仙人的劍招,但你卻仍落敗於她……”
珥琪聽出魔尊語氣中的暗暗怒意, 心裡不禁更加的怨恨司寇涼瀟, 若不是催命閻羅橫空插手, 那賤女子早已被她誅滅於鞭下!
只是在魔尊面前, 她絲毫不敢作任何反駁, 只能更加恭順地將身子匍匐在地,戰戰兢兢地說道:“珥琪無用, 還請魔尊降罪……”
魔尊聞言卻長袍一拂,冷哼一聲,隨後語氣竟緩和了一二。
“不過此事也怨你不得,本座亦不曾想到她竟會孤鴻一擲那招完美劍式……看來貝妍的確可謂是用心良苦呵,對她真是毫無保留的傾囊相授!”
“呵呵……也難怪她二十年前會死在自己徒兒劍下。”
魔尊雖在自言自語,不過語氣裡透出的是無盡的輕蔑與不屑。
“最令本座驚訝的還是那司寇涼瀟,一個凡人居然能練就如此本事,着實難得。”
聽聞魔尊提起司寇涼瀟此人,珥琪更是在心底生起無數怨氣,於是她懷着幾分私怨,對魔尊拜道:“司寇涼瀟多番出手阻撓珥琪煉製藥人,這次更是將黃泉寺攪得天翻地覆,亂了大計,魔尊當真就這般放過她?”
聞言,魔尊又忽地怒不可遏的拂袖,揮出數道氣勁,珥琪本就有傷在身,受此重擊,不由得慘叫一聲,她肺腑處更是涌上一股鮮血,但珥琪依舊不敢作甚無禮之舉,只得緊緊捂住心口,壓下喉間翻滾的血氣。
只見魔尊用袖口捲住珥琪頸項,將她扼於半空之中,冷笑道:“你多番落敗於她,不但不好生反省一番,居然還敢在本座面前提起這事!”
“不過……那司寇涼瀟確實是難得一見的奇才,若能收爲己用可謂再好不過,興許纓雪可……”
魔尊言語至此,似乎心中有所思量,袖口一鬆,珥琪又癱倒在了地上。
見魔尊不再爲難於她,珥琪不由得鬆了一口氣,只是聽聞魔尊口氣……她心中泛起陣陣擔憂——藥人已然煉出,人界諸事亦有柳纓雪掌握大局,若是這般,那她對於魔尊來說豈不是毫無用處?若是這般,那姐姐的處境豈不是會……
因此,她更是諸多不安,小心翼翼的開口問道:“那以魔尊的意思,珥琪今後……”
她話音未落,魔尊卻忽而打斷道:“今後你便去助纓雪將豆蔻天香爲本座尋來,本座於魔界百務纏身,着實分.身乏術……若此事你再辦不好的話,便自行了斷罷!”
說罷,魔尊便拂袖行出宮門,珥琪見魔尊終遠遠離去,忽的一下鬆開緊繃的神經,無力的跌坐在地,額間的細汗已然匯成縷縷,順着鬢頰緩緩流下。
珥琪恨恨地扣住衣襟,面上神情怨毒可見。
柳纓雪此人工於心計,言語間笑裡藏刀,她對柳纓雪可謂全無好感,只是礙於情面,她亦不想再與那柳纓雪多作計較……且她現下竟淪落至給那惡女子作副手的地步,於她而言,這無疑是奇恥大辱!
此時涼瀟一行人正牽着馬匹立於城門前,等待官兵一一排查入城百姓。
不過幾日,她們離開黃泉寺之後,便發現滇南各大小關口皆被官府派人看守得嚴密如斯。
晗笙厭惡的瞥了一眼那俯在馬上的活死人,又拉着涼瀟的手撒嬌道:“大師姐,我們在此地等候許久了,就不能用輕功直接從城牆那兒躍過去麼?”
眼見晗笙如此委屈嬌喃,涼瀟即刻便羞紅了臉。且晗笙那雙溫熱柔軟的手還在她的手臂上不斷摩挲着,涼瀟一時間更是心跳不已。
暗暗穩住心神後,涼瀟立馬面色尷尬地將手抽出,想開口略略訓斥晗笙一二,又見錦熠正頗爲詫異的盯着自己,故她支支吾吾的吐露不出半點言語了。
正在這時,遠處一個官兵突然叫喊道:“喂,那個穿白衫的女人,速速將紗笠摘下。”
那官兵行至涼瀟面前,看了看手中的畫像,晃眼間頓覺涼瀟五官與畫像上的人有幾分神似,但是仔細一看,卻並非同一人。
而晗笙早已極是不耐,隨意瞥了那圖一眼,不滿道:“這位官爺,這畫上的人如此百拙千醜,怎可能會是我師姐?”
那官兵被晗笙這麼一反嗆,臉立刻沉了下來,但見三人面貌皆如天人,而涼瀟更是一臉溫和,這官兵亦不再羅嗦甚,徑直揮手放行。
入城之後,三人並排前行,晗笙頗爲不悅的嘀咕道:“這幫官府之人狐假虎威狗仗人勢,真是討厭極了!”
而涼瀟則是溫柔說道:“笙兒,閒事莫理,我們還是趕路要緊。”
一行人進城不過半刻,便發現貼着官府告示的地方皆盡被各路人士圍得人山人海,偶爾還能聽見人嚷嚷叫道:“那女魔頭來無影去無蹤,武藝高強毒術駭人,就連聞風閣和黃泉寺亦奈何她不得,官府即便懸賞五千兩黃金捉拿於她,又有何用?”
“一夜之間便屠滅了數個村落,那催命閻羅行事着實太過殘忍無道!”
“那女魔頭一日不伏誅,江湖一日無寧日呵!”
……
……
三人聽聞此話後皆是頓足了幾許,涼瀟更是雙眉緊蹙,面色苦惱……她雖然不知那告示上寫的究竟是甚,聽聞衆人言語亦能作出幾分猜測。
只是讓她不解的是,官府既然在緝捕她,可是手中畫像分明就是假的,這樣看來,似乎有人在暗中協助她。
晗笙聞言卻咧嘴笑了笑,嬌嗔打趣道:“大師姐,笙兒若不是一直同你在一起,說不定亦會認爲告示上說的那事是真的呢。”
涼瀟聽晗笙這般說,只得有些羞憤的將臉深深埋下——
原來她在笙兒心裡竟是這麼一副女魔頭印象……她一向厭惡殺戮血腥,可令人想不通的就是,爲何上月的自己性情竟會如此暴躁,出手那般凌厲無情?還一把火燒了那黃泉寺……這,着實要不得……
看來真得好生琢磨琢磨自己的怪疾了……
涼瀟雖心中悶氣但面色如常,她溫和說道:“官府要作甚不理會它便是,若是節外生枝可就不妙了。”
備齊途中所需用度後,涼瀟便領着一行人前去一小店以用午膳,待尋了一偏僻角落坐下後,涼瀟便召來店倌,對錦熠淡淡笑道。
“錦熠姑娘,可想吃什麼?”
錦熠聞言,立馬放下手中茶杯,一臉訝然的望着涼瀟——涼瀟至前日起便將對她的稱呼由“錦大俠”又改回了“錦熠姑娘”,且不再對她奚落調笑,反還有禮非常,這般變化令錦熠直至現在仍未適應過來。
但雖說如此,她仍是不作多念,淡然說道:“隨意即可。”
聽錦熠這麼說,涼瀟面上的笑意更深了幾分,扭頭對店倌說道:“小二哥,先上兩盤饅頭,再來兩碗清粥。”
錦熠聽見“饅頭清粥”四字後,臉色不自覺的煞白了幾分。
雖說仙人不應有甚嗔念喜惡,可是經歷適前幾乎吃了一個月的饅頭的日子後,她每每見着此物,腹中皆會生起一股莫名的作嘔感。
正當她意欲出言拒絕之時,晗笙此時竟呵呵大笑起來,趁亂添火道:“大師姐,錦呆子對佳餚的喜好可謂火熱無比,爲此她以前還吃過霸王餐呢……”
可是晗笙話音未落,涼瀟便沉着臉訓斥道:“笙兒怎可如此無禮,錦熠姑娘對我們有救命之恩,你怎可這般稱呼錦熠姑娘?”
見涼瀟這般說教於她,晗笙面上即刻浮起委屈之色,想辯駁一二,她卻不知應當如何開口——
明明是師姐最先取笑錦熠爲錦大俠,平日無事時也是她欺負打趣錦熠最甚,可是爲何一過下弦月日,師姐竟爲此事訓斥於她?
但是無論如何,她仍不可能拿涼瀟的怪疾說事,只得鬱郁放下手中的筷子,埋首嘟嚷了數句便不再理會她們。
看到這一幕,錦熠頓感疑惑,還在心中醞釀的言語亦立即湮滅無息。
適前的涼瀟對晗笙可謂是百依百順,極盡寵溺之能事,可現下涼瀟竟破天荒的這般斥責晗笙,面色之嚴肅她見所未見聞所未聞,故她一時之間亦不知應當說些甚。
於是錦熠也只能強忍心下厭惡,悶悶的吃着饅頭清粥,只是見晗笙似是報復般的點上滿滿一桌美食,然後涼瀟面上盡是一片散財肉痛之色。
看到這情景錦熠心下終於爽快幾分,也不再覺得饅頭難以下嚥。
晗笙見涼瀟眸底鬱郁,忍不住撲哧輕笑一聲,又往涼瀟那兒靠近了幾許,撒嬌般的笑了笑:“此番去那聞風閣,大師姐可準備如何對付那姓柳的女人?”
涼瀟沉默了幾息,笑笑道:“冤家宜解不宜結,聞風閣勢布天下,眼線衆多,且師姐與柳閣主之間的恩怨……確實是師姐我無理在先,若此行能就此言和,那便再好不過了。”
晗笙聞言,靈臺忽的生起一道無名火,涼瀟數日前還說要一劍剮了那柳纓雪,怎的現下又要和那可惡女子講和了?
她正想和涼瀟爭論之時,她們隔桌坐下了數名提刀大漢,其中一人“噔”的一下將酒碗摔在桌上,扯着嗓門大聲說道:“你等可知,此番催命閻羅血洗了巴蜀一帶五個門派,屠滅了數個村落!手段駭人至極吶!”
另一大漢接話道:“此事我們怎的不知?那些人全然死於奇毒,慘想駭人可怖,就連官府也被驚動了!那催命閻羅現下可謂人人得而誅之,看來是插翅也難逃了!”
“哈!這位大哥說的甚笑話,就連黃泉寺寺主都敗在她手裡,普天之下還有誰會是她的對手?”
“這位兄弟所言極是,聽說那催命閻羅殺了黃泉寺寺主後,還一把火燒光了黃泉寺,漫山的火光濃煙,整整燃了好幾日呀!”
……
……
這羣大漢愈說愈激動,就如同親眼所見,明明所言皆盡謠言,他們卻能把細節說得清清楚楚,且他們就像生怕別人聽不見似地,聲音更是愈發的洪亮。
涼瀟和錦熠不由得停住了筷子,一言不發的聽着衆大漢所聊的言語,而晗笙手上則拿着三兩饅頭,漫不經心的逐個把玩。
最後晗笙微微皺眉,一個回手,饅頭突然一一飛入了那羣大漢嘴內,小店瞬時陷入一片寂靜。
其中爲首的那大漢取下嘴裡的饅頭,一把將之狠狠摔在地上,爆喝一聲,掀桌而起,他指着晗笙罵道:“你個小丫頭片子,可是活得不耐煩了!竟然敢捉弄本大爺!”
晗笙則是一臉頑劣的笑意,秀眉一挑,不屑道:“本小姐請你這幫粗莽漢子吃饅頭,是爾等三生有幸,你們竟還這般不識擡舉!”
“瞧你們一個個說得這般繪聲繪色,是否親眼看見催命閻羅用毒殺人了?若你當真碰上了她,怎還有性命在這兒胡言亂語?”
大漢被晗笙問得語塞,一時間竟羞得面紅耳赤,他將大刀往地上重重一揮,瞠目怒道:“你這小丫頭處處維護那女魔頭,定亦不是甚好人!”
晗笙聽聞那大漢對涼瀟如此無禮,雙眉緊緊一皺,心底更是氣惱,她正想給這幫漢子甚顏色瞧瞧,卻不料被涼瀟輕輕拉住。
只見涼瀟一把將她護在身後,對着那大漢溫言說道:“我師妹年幼不懂事,這位俠士何必如此動怒?若有冒犯之處,小妹便在此替我師妹給您道個不是了。”
晗笙原本便很是氣憤,現下又聽涼瀟這麼一說,更是惱怒!
可涼瀟僅是無奈地向她使了個眼色,細聲耳語道:“乖,笙兒切莫多生事端,現下暫先離去爲妙。”
晗笙聞言狠狠地一拂紅袖,對那羣大漢毫不客氣的冷橫一眼,便徑直氣悶的衝出客棧。而衆大漢見涼瀟面色謙和,亦不再多作計較,怒目瞪了她們數眼後便自顧自地坐回位上。
涼瀟暗作嘆息一番後即刻疾步追上晗笙,將她拉住柔聲勸道:“師姐自是瞭然笙兒心意,不過師姐在江湖上的聲名本就如此不堪,笙兒與衆人再作爭論亦無甚用處,何苦這般自尋煩惱?總之,咱們先趕去聞風閣再作計議罷。”
晗笙本就在氣頭上,見涼瀟非但不道歉,反而還提起了聞風閣,使得她又想起了那可惡的柳纓雪,故她心下此刻更是火冒三丈。
於是她回頭恨恨的瞪了涼瀟一眼後,不多作任何言語,立馬埋頭向前行去,而錦熠和涼瀟見此僅能輕嘆一聲,帶着那從黃泉寺救出的活死人緊追其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