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第 21 章

“錦熠姑娘,錦熠姑娘……”

柳纓雪撫完琴,本想讓錦熠指教一二,豈料喚了她許久都不見她應答,纓雪向外望了望才發現錦熠正對着湖面發着愣,似是若有所思。

於是柳纓雪只得輕輕撩起輕紗幕布,提着裙襬小心踏出,緩步輕移,移步至錦熠身邊。

錦熠原本還沉浸在回憶的幸福之中,可是偏偏這時耳邊忽地響起一陣銀鈴般清脆的聲音,生生掐斷了她記憶的絲線,待她回過神時,柳纓雪早已一曲終誒。

她正含笑望着自己,目光清澈透亮。

“一月未見,錦熠姑娘可是別來無恙?”柳纓雪略略屈腰行禮,全然一閣之主的威勢,僅有着大家閨秀之風範,溫婉而娟秀。

“嗯,無恙。”錦熠一時間不知應當如何回答,只得木訥的點了點頭,繼續望着江面出神。

錦熠態度雖然不算熱情,但是那輕輕點頭的動作在柳纓雪眼中看來卻是迷人可愛至極,於是她亦是與她並肩而立,一同望着江面。

“錦熠姑娘可是有甚心事?”

聽聞纓雪略帶關懷的問話,錦熠卻沒有搭話,只是眼底閃過一絲黯然的神色。

她心底自然是有心事,可是她並不喜歡他人對此多加探尋,尤其是柳纓雪這種萍水相逢之人。

她適前本想一走了之,但是卻接到柳纓雪的一紙書信,其上言辭懇切,她着實不忍拒絕柳纓雪之美意,亦或是……她本就想再多留一會兒,好再遠遠望一望昔日記憶裡的那張面容?

她輕輕搖頭,心底泛起幾絲苦楚……不成!她必須要早日離開滇南!離晗笙越近,她被勾起的回憶亦就越多……尤其是看見晗笙和她的大師姐出雙入對之後,心裡就更加難過。

逍遙自在豈不是更妙?何必再爲自己徒添煩惱?

貝妍她……早就……

她微皺雙眉,勉力將心中煩惱強行壓抑了下去,淡淡的問道:“不知柳姑娘尋我何事?”

“錦熠姑娘曾有恩於纓雪,今日在這巴蜀荒地偶遇也可謂是緣分,錦熠姑娘不若同纓雪靜坐下來喝杯水酒如何。”

柳纓雪望着錦熠那柔和卻不失堅毅的側面,心跳突地一陣加快,一時竟有些尷尬,難堪之中又帶有幾分難過,只得悄然側過臉去。

自打上次一別後她時常會想起面前這位宛若仙人的紫衣姑娘,依稀還記得上次見面時她眼中的焦慮神色……僅是萍水相逢,她卻樂意出手相救,如此真切的關懷,真是讓人難以忘卻……

此次得知錦熠出現在滇南,她即刻驚喜交加馬不停蹄的趕來,僅是見她一面耳,卻不料錦熠竟是如此冷淡,與此前判若兩人。

柳纓雪垂着眼簾,心裡有些失落。

“此前之事只是舉手之勞,姑娘何必掛念於心,若是無甚要事,那還恕我先行一步。”錦熠說罷便反手持劍,意欲下船離去,卻不料袖口驀地一緊,她向來厭惡旁人觸碰,便不由得緊皺眉頭的瞪住滿臉通紅的柳纓雪。

就這般毫無預兆不由自主的抓住了錦熠的手腕,柳纓雪自己也有些愕然,不知不覺間,她竟如此失態。

她穩住心中慌亂,淡然一笑,說道:“錦熠姑娘現下便要離去?之後可有甚打算?”

聽見柳纓雪這麼一問,錦熠也有些苦惱,她只想儘快離開這裡,離開有晗笙的地方,但是接下來到底是要去哪她是茫然不知,也許是先去追尋姚泯臻之下落,也許是去調查黃泉寺的背景……總之,只要離開這裡就好……

柳纓雪看出了錦熠的遲疑,便有些欣喜的說出心中打算:“錦熠姑娘此時若無去處,不如同纓雪一齊回洛陽聞風閣如何,錦熠姑娘於纓雪有救命恩德,纓雪一直很想邀錦熠姑娘去聞風閣作客……”

說罷,她便紅着臉低下了頭,她現在雖爲聞風閣之主,要掌握錦熠動向實乃易如反掌,可是她更想時時刻刻都能見到錦熠。

但是錦熠顯然沒有聽出柳纓雪言外之意,僅是面上淡淡的拂開了搭在她袖口上那隻玉手,冷冷道:“偌大的中土總有我落腳之處,柳姑娘的好意我心領了。”

柳纓雪早料到錦熠會拒絕她,可卻沒料到錦熠竟是拒絕得如此明瞭,絲毫不留給她半分情面!但即便如此,她仍只是一笑了之,沉默了幾息開口問道:“敢問錦熠姑娘何時啓程?纓雪亦好爲錦熠姑娘踐行呢!”

“不勞柳姑娘費心了,我有要事在身,一刻也不能再多耽擱。”錦熠一向不喜凡人之諸多客套,自是立即拒絕了。

聽見錦熠這麼說,柳纓雪在深深失落之間也暗鬆一口氣,雖然她很想再多看看錦熠,但她亦是時時刻刻不停的提醒着自己原本來意……原本自己還想着應該如何將錦熠拖住,可她似乎急於離開這隨州城,自己貌似不需再多做思量了……

今日雖別,但日後定還會有更多相見的機會。

於是她莞爾一笑,露出了兩個甜甜的酒窩,說道:“既然錦熠姑娘有要事在身,爲表纓雪謝意,不如就讓纓雪送錦熠姑娘一匹良駒,姑娘可莫要再三推卻了。”

纓雪面上帶笑,心裡則是希望錦熠能騎上良駒,一日千里,早日離開隨州,以防多生變故。

聽她這麼一說,錦熠也不好意思再推辭下去,故便接受了柳纓雪之好意,卻不知其人醉翁之意不在酒呵!

柳纓雪站在船頭,微笑着側頭望着錦熠離去的背影,然而轉過身後,那一臉秀麗的笑容卻被冰冷侵肌的神色所取代,明亮的雙眸中透着幾絲陰毒之色。

只要錦熠姑娘不插手這件事便一切都好辦,今夜之事盡在自己的掌控之中——司寇涼瀟,我柳纓雪要你不得好死!

晗笙醒轉時天已漸黑,她迷迷糊糊的從牀上爬起來時便頓覺腹中空空,忽然聞到一陣香味才發現涼瀟正一臉笑意的端着一碗蓮子粥端坐在自己面前。

“笙兒,餓了吧?快來吃點東西。”

此時涼瀟早已摘下斗笠,一身白衣素裹,頭髮高高豎起,看起溫文清朗。

“大師姐……”

晗笙一想起中午被自己證實的噩耗便覺得毫無胃口,便輕輕將碗推開,抱膝坐於牀上,眼淚又簌簌的掉了下來。

“司寇宮就剩你我二人了……”

“大師姐……是我,是我害了手足同門們……”

涼瀟早就知道了司寇宮被焚燒的消息,還且是她自己親眼所見,可是卻不知是因何故司寇宮遭致滅頂之災,此時她聽晗笙這麼一說,神色忽而一怔。

“笙兒,究竟發生了何事?”

於是晗笙一面抹淚,一面將這一月的經歷說了一遍。

說罷,她本以爲涼瀟會將她狠狠的訓斥一番,豈料涼瀟只是悠悠嘆息道:“此事與笙兒無關,司寇宮毀於上月,只是滇南一帶消息閉塞,故笙兒此時才知曉此事……且笙兒有所不知,司寇宮雖毀,但是師叔和衆師妹們卻只是被魔人捉了去,暫無性命之憂呵。”

說到這裡,涼瀟嫌惡的憶起自己幾番遭遇黃泉寺寺主之事,那黃泉寺爲名揚天下之大派,私下竟作出製藥人那般傷天害理之舉!清醒時的自己自然是不會答應那寺主請求,嗜殺時的自己雖行事癲狂,所幸其鬥心甚強,一言不合之下和那寺主還大打出手起來,和那黃泉寺寺主打下幾番交道後,她倒再也不糾纏自己了……難道……

司寇宮和黃泉寺雖然一個在渤海一個在滇南,距離雖遠,但亦未必不是那黃泉寺寺主將衆同門掠走,說不定她正是要以此來威逼自己替她們製作藥人呢……

自己還苦於不知應當如何救出同門,從那黃泉寺着手想必不錯,即便此事於他們無關,憑那黃泉寺寺主是爲妖魔,應當亦可查出些端倪!

涼瀟心裡此刻終寬鬆了幾分,繼而輕輕一笑,端起了手中的蓮子粥,舀了一勺放在嘴邊輕輕的呵着氣,遞於晗笙嘴邊,很是溫柔的說道:“笙兒毋須擔憂,此事交給師姐即可,師姐必定會將同門們一併救出!”

聽見涼瀟這麼一說,晗笙一直懸着的心總算落下,雖然家破但還未至人亡,已是不幸中的萬幸!此番能尋到大師姐,實在是太好了……

涼瀟本正埋頭吹涼碗裡的熱粥,可是她總感覺晗笙滾燙的目光就這樣不加掩飾的落在自己身上,像是要燒灼自己一樣。

適才微微擡頭便看見晗笙對她深情的抿嘴一笑,表情甚是調皮可愛,她原本就有些跳動不安的心又噗的一下燃燒起來,心跳似鼓點一般,有力的撞擊着胸腔。

她在不知不覺間又開始慌亂了起來。

她突然覺得空氣熱得讓人難以呼吸,額頭也不住的冒着汗珠,手指亦緊張得幾乎握不住調羹,只得將它放在碗裡不斷的翻攪着,以掩飾她的心虛。

“師姐……蓮子粥再攪的話就要變稀了……”

晗笙看着涼瀟羞澀不堪的神情覺得甚是好笑,但是想着她們曾經的親密無間,於是她忽的對涼瀟現下的羞澀成病又有些氣惱,所以她故作不樂的提醒道。

涼瀟聽出了晗笙語氣裡的不快,可是僅是擡頭望了晗笙一眼她又急急將臉埋下,然後紅着臉慌慌張張的將一勺蓮子粥遞到晗笙嘴邊,卻聽見晗笙嬌嗔怪叫。

“師姐!你要喂到哪去啊……我的嘴在這裡!”

眼見涼瀟這般的害羞不安,晗笙無奈的嘆嘆氣,這個彆扭又害臊的大師姐,她真是拿她沒辦法……

晗笙惱怒的瞪了她一眼,便默不作聲的接過她手中的湯勺,可是碰到涼瀟手指的一剎那,她忽的打了個寒顫——涼瀟的真氣正在四處外泄!!

“大師姐,今晚是下弦月日!”她突然想起涼瀟每逢下弦月就會內力慢慢消退以至盡失,直至過了四更纔會恢復。

下弦月日就如同師姐的死穴一般,如今師姐在江湖上樹敵衆多,若是師姐泄露了形跡,衆江湖人便都會在下弦月日蜂擁而至,以來尋仇!

今日可謂是兇險至極,自己怎能這麼不小心??居然一覺睡到太陽落山……

看着晗笙發白的臉頰,涼瀟才勉強按捺住狂熱的思緒,定了定,柔聲安慰道:“笙兒不必擔心,內力全失之時不過才一個時辰,若今晚真有人來尋事,也未必奈何得了我。”

說曹操,曹操到。

涼瀟話音剛落,門外突地響起了一陣腳步聲,步伐輕快穩健,幾乎是着地無聲,可見來者內力之雄厚,皆是一等一的高手,不過一息之間,門窗上就映出了數十人的剪影。

來人雖圍在門外,卻礙於庭院中安置的毒物,不敢靠近分毫,只是像石像一般立在庭外。

門外一把熟悉的女聲悠悠響起:“何教主,你們蠍教於毒術一門一直稱霸於滇南一帶,小女子知曉何教主你一直想與那司寇涼瀟一較高低,現下可是一個好機會吶,你若是破了她這個毒陣,定會揚名於江湖,振興蠍教。”

那個被喚作何教主的高瘦男子在庭院裡環視了一圈後,輕哼一聲道:“這個毒陣僅會將人迷暈,對身體並無甚損傷,看來司寇涼瀟也不似柳閣主口中所說的那般心狠手辣呀!”

之前的那女聲冷冷道:“何教主能破便破,若是破不了自是何教主技不如人,何來如此多廢話。”

“呵呵,好烈的丫頭,要破自然不再話下,不過需要本教主些許功夫罷了!”

涼瀟坐在屋裡聽着他們的對話,自然知曉他們今夜她們是有備而來,便心想與其在這兒坐以待斃,不如趁着自己的內力還未全部散去之前帶着笙兒殺出去!

身隨心動,她手指一動,凌空便出現了一枚氣彈,雕花木門“吱呀”一聲便敞開了,隨後她又凌空劈出一掌,打散了牆角的團團毒砂,自己解了這個毒陣。

“諸位從中原追蹤小妹來到這蠻荒之地,一路上也可謂是奔波勞累,小妹若是再閉門不見,那可就失禮了。”

涼瀟不緊不慢的站起身來,理了理一身長衫,對着那行人做了一個拜禮。

她不動聲色的望了一眼天上的月色,心道不妙,看來此次定要速戰速決,不然真是凶多吉少了!

“我們明人不說暗話,小妹自知今日諸位必是爲了尋仇而來,呵!諸位是蜂嗡而上還是……”

“司寇涼瀟你好大的口氣啊!今非昔比,你居然還能如斯囂張,既然如此……”那女子話還未說完,便被一個俏皮的女音所打斷。

“誒?大鬍子……你的內傷好了嗎?當日那一腳本小姐可是踹了不少力道呢!”晗笙繞着自己的髮梢,帶着頑劣笑意的望着那女子身後的一黑臉大鬍子,她頓了一頓,又不屑道:“本小姐還暗暗奇怪……怎會一路上被人追擊不斷,原來你們是想將本小姐和我師姐一網打盡!哼!不過也多虧了你們,本小姐才能在這蠻荒之地遇上我大師姐,也省得本小姐我大江南北的四處尋她了。”

語畢,晗笙又將目光轉向爲首的那女子身上,雖然她裹了一身黑衣斗篷,讓人無法看清她的面貌五官,可是她身上的那股陰戾之氣晗笙可是記得一清二楚。

她記得當日這女子提起過那洛陽聞風閣,想必這一行人便是聞風閣的人。

於是她挑眉瞥了柳纓雪一眼後,也不知是有意還是無意,竟提起了纓雪的縱鬼之術。

“柳姑娘,不知當日一別後,你的鬼降之術修行可否有更上一層?”

聽聞晗笙說出這陰梟邪術,衆人皆是譁然,然一個少女持劍怒道:“你莫要別血口噴人!我家小姐怎可能會那般陰毒方術??”

“是與不是那便要問你家小姐了。”晗笙全然沒將這個少女放在眼裡,反而很是高傲的望了一眼柳纓雪,道:“不知柳小姐是否經常感到肩胛兩側疼痛難忍,尤其於陰溼氣候更甚矣?”

柳纓雪聽聞晗笙這番話語後臉色一沉——若不是司寇涼瀟當日挑斷了她的琵琶骨,她又怎會落下這個病根?

但是她卻沒有多作言語,此時這司寇晗笙正在不懷好意的壞她的名聲,她可不能多言一句。

若是被人知道她堂堂聞風閣閣主,竟暗中修煉這縱鬼邪術,聞風閣還有甚顏面在江湖上立足?

於是她不管晗笙說些甚,她皆是不予理會,反而將話鋒轉向了司寇涼瀟。

“司寇涼瀟手段狠辣,殺人如麻,人人得而誅之,今日我等便一併齊上,將之降伏!!”

聽見柳纓雪這麼吩咐,司寇涼瀟依舊是不慌不慢,反而將晗笙拉至身後,對柳纓雪說道:“小妹同聞風閣之間的舊賬,諸位全算於小妹頭上便可,還望諸位莫要將無辜之人牽扯進來。”

柳纓雪冰雪聰明,自是知道司寇涼瀟是要她們放過那司寇晗笙,唉……反正她也欠那司寇晗笙一個人情,今日放她一馬也當是還了她這個人情債,於是她說道。

“司寇姑娘,念在你昔日曾經救小女子一命的份上,今日你要走便走,絕不會有人敢與你爲難!”

可是晗笙並不領情,只是望向涼瀟急急說道:“今日師姐不走笙兒亦不走,我們一同進退,同生共死!”

“笙兒!不許任性,趕緊速速離去!!”見晗笙留意已決,涼瀟心裡又是着急又是擔憂,今晚本就凶多吉少,她再這麼一胡鬧,只怕自己難保她周全……

“不!笙兒要與師姐同甘共苦,越是危急笙兒越是不能棄師姐於不顧!”晗笙說得字字鏗鏘,絲毫不容拒絕。

涼瀟自小看着晗笙長大,自是瞭解她性情之固執,晗笙一旦作出決定,他人無論怎的勸說她亦不會理會的……涼瀟只得無奈的點點頭,心中既是感動又是愧疚,深深的望了晗笙一眼便抽出腰間軟劍遞於她。

晗笙亦是笑着回望着她,目光中滿是決絕和情意。

此時空靜的庭院中響起幾聲錯落有致的擊掌聲。

柳纓雪垂下雙手淡笑道:“真是手足情深,司寇姑娘可想好了?小女子對你已是仁至義盡,若是你實在不領情那小女子亦是也無法,既然司寇姑娘不想走,那就莫怪小女子得罪了!從此之後,你我二人互不相欠!”

話音剛落,她微微一揚手,她身後的這數十位武林高手便架開陣勢,將二人圍於正中!

晗笙輕揚鼻尖,冷哼了一聲——若是這狠毒女子真的記情又怎會引她入甕,又怎會對她師姐苦苦相逼??明明是爲僞君子,卻偏偏還打着名門正派的旗號,真令人鄙夷不齒!

此時的她冷冷望向四周衆人,與涼瀟貼背而立。

雖命懸旦夕,能與愛人如斯並肩一戰,亦不枉此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