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古有揚子津渡口而得名,江闊水深浪大的揚子江做爲江濱要津,一派滾滾江水東流也氣象也端的宏偉,只是天寒地凍、景物淒涼,江內別是幾般清致,但見:嘹唳凍雲孤雁,盤旋枯木寒鴉。空中雪下似梨花,片片飄瓊亂灑。玉壓橋邊酒旆,銀鋪渡口魚鱠。前村隱隱兩三家,江上晚來堪畫。
張橫嘴中呼出一口寒氣,來到揚子江畔,本待尋常渡江的船隻,可是放眼望去並無一隻。此時的張橫心中便已感到有些怪異:江寧府乃是江南東路首府,平日南北走商的行腳商賈、行人不知凡幾,又如何會沒有艄公做擺渡營生?
心中疑惑,張橫又繞着江畔邊走邊望,忽的他瞧見前方葦折蘆叢裡有嫋嫋輕煙升起。張橫見狀也立刻高聲叫道:“那邊的可是艄公?快把渡船來載老爺過江!”
喊聲方罷,張橫就見蘆葦蕩中簌簌做響,有個頭戴箬笠、身披蓑衣的漢子走了出來,並向張橫問道:“客人要哪裡去?”
張橫把頭一揚,又道:“我去江寧府有要緊事!多與你些船錢,渡我則個。”
那漢子上下打量張橫一番,說道:“載你不妨,只是今日晚了,便過江去,也沒歇處。你只在我船裡歇了,到四更風靜月明時,我便渡你過去,多出些船錢與我。”
張橫可遠要比他兄弟張順蠻橫性急,好歹他也是曾要在水路上做沒本錢營生的狠人,也不信甚麼過江卻沒歇處的誑言。連日奔波辛苦,張橫更是不耐,他把眼一瞪,喊道:“廢話少講,你當老爺是好糊弄的?你既有船隻,這點風雪又算個甚鳥?眼下便載爺爺渡江,大不了再多與你一些船錢!”
箬笠下面露出的招子有精光一閃,並在張橫揹負的包裹上轉了一圈,雖瞧包裹看似甚是沉重,可是那漢子又見張橫生得七尺身軀三角眼、黃髯赤發紅睛,相貌兇蠻剽悍也不似甚麼省油的燈,他心思一轉,又道:“既恁的,客官且隨我來。”
張橫冷哼一聲,便隨着那那艄公鑽入蘆葦裡去,行不遠時,便見灘邊纜着一隻小船,在蓬底下一個瘦小的後生在船便烤火取暖。
“五哥,這客人要渡江,肯多與些船錢,你快去把船放開,載這位客官渡江。”那頭戴箬笠的漢子背對着張橫說罷,旋即又對那後生使了個眼色。那個後生會意,也立刻解了纜索,並請張橫上船渡江。
只是張橫可絕非他當年那個只想做守法行當,做魚牙子爲生的兄弟,張橫那對招子也正注意着那賊眉鼠眼的後生覷見艄公眼色時神情微變,並且在招呼自己上船時眼睛也不住的往自己揹負的包裹上乜去。張橫心中冷笑,當年雖然他剛盤算在潯陽江擺渡做水匪營生時便被蕭唐阻撓,後來也只得投到李俊麾下做起販私鹽的勾當,可是道上走水路的黑道是如何殺人越貨的規矩他這船火兒可是門兒清。
此時的張橫心中又道:那個時候只恐誤了我兄弟與老孃,是以只得隨李俊營生,可是倘若我仍要做水匪行當,揚子江這繁華去處也不知能賺得多少肥羊...威嚇去周遭地界的艄公到別處去,霸佔着此要緊處靜候須下手的做掉......這不正是當年老子打算做的勾當?且先瞧這兩個撮鳥又打算如何賺老子!
待張橫與那艄公跳上了船去,那後生也在船上把竹篙點開,並搭上櫓,咿咿啞啞地搖出江心裡來。張橫踏着腳下舶板,已然感覺到底下有幾處響聲有意,他也是不以爲意,大咧咧的尋個去處坐下,並玩味的打量着撐舵把櫓的艄公與後生。
隨着小船悠悠盪漾,距離揚子江中心處也是越來越近,那艄公與後生卻見張橫將沉重的包裹放在身側,懷中抱着腰刀,目光也只顧在他們身上睥睨。那後生便輕咳了聲,說道:“這位客官,江上風雪大,行船還須小心些。恁且到艙裡衝盹歇息一番,到了對岸小人自會喚你。”
張橫聞言也冷聲一笑,並陰沉沉的說道:“你這兩個撮鳥要哄爺爺睡去,待綁縛了我時,又要與老子吃板刀麪,還是吃餛飩?”
那艄公與那後生聽張橫一語道出大宋道上走水路的強人常說的切口黑話,他們神色立變,可是當那艄公與後生剛要有所動彈,張橫忽的起身,並一腳重重的踏在了他們船中藏放板刀的舶板上。
張橫面露猙獰之色,又冷笑道:“道上的小廝作水匪勾當,卻愈發不成氣候!老子要做此營生時,管他船上有肥羊幾隻,起碼要當面見個輸贏,教他死得服氣!瞧你這兩個撮鳥把舵撐船的本事也只是稀鬆平常,要做沒本錢的買賣也是誑人打盹時纔敢動手,可見也沒甚麼膽識與本事,反倒也敢來觸老子的黴頭,卻不是班門弄斧,關公面前也敢耍大刀?”
那艄公忽然大喝一聲,摘下頭頂的箬笠向張橫猛擲過去,並與那後生伺機要齊撲上前。突然張橫一腳重重踏在船板之上,漂流的小船登時顛簸了起來!艄公與後生驀的腳下踉蹌趔趄,險些顛倒在板上,張橫反而趁勢暴衝,向他們兩個猛攻了過去!
雖然說張橫在陸地上時身手也只是悍猛,並不算十分奢遮,可是在浮動顛簸的木船上與人鏖鬥時,當年蕭唐、石秀、燕青因不善水性可都也險些着了他的道。這個時候的張橫又使出其衝波如水怪、躍浪似飛鯨的手段來,不出十合的功夫便將那艄公與後生打翻在船板上。鋒利的腰刀這時才被抽出,架在了那口鼻有鮮血流出的艄公脖頸上。張橫又獰聲說道:“殺才!若是不服,儘管從舶板下取刀來再來比過,也教你們這兩個撮鳥死個明白,爺爺便是梁山好漢船火兒張橫!現在卻是老爺要問你們兩個是想吃板刀麪,還是吃餛飩!?”
那艄公此時才知只他們兩個絕不是張橫的對手,便立刻哀聲討饒道:“原來是同道中人,竟還是梁山上的好漢!卻是小人有眼無珠,衝撞了好漢!小人喚作張旺。同道皆喚我做截江鬼,這是新近與我搭夥勾當的油裡鰍孫五,只是因迫於生計,投人又無着落,只得時常在這江裡劫渡客,卻不想冒犯了張橫哥哥!
哥哥不是說去江寧府有要緊事要辦?小人雖是不濟,好歹也是本地道上混跡的,但有用到我們兩個之處,小人定當盡心竭力助哥哥做成,只求饒過小人的性命!”
張橫本待揮刀結果這兩個撞到刀口上的水賊性命,可是他轉念一想,心說這個喚作張旺的廝鳥說的也有幾分道理。江湖中走動時多靠地頭蛇的道理張橫還是十分清楚的,雖然這張旺與孫五隻能說是粗通水性、本事平平,可是他們倆個畢竟算是江寧府道上混跡的人物。此次到江寧府來不止是要請那神醫去梁山爲宋江哥哥治療背疾,聽那吳學究話中意思,覷個時機也當斷了安道全的退路,教他只能夠投奔梁山落草。這張旺與孫五算是地頭蛇,且先留着他們的性命,說不準也會派上用場。
張橫又想道張旺、孫五二人好歹也算是綠林中的人物,多賺得他們兩個上了梁山,水軍中面上也能多添幾分光彩,是以他將腰刀從張旺的脖頸上扯開,又凝聲對張旺說道:“既然也是靠水吃水的,你這廝姓張,也算是老子的本家,老子姑且饒了你們兩個的性命。至於我要到江寧府辦的要緊事,你們兩個若真能幫襯得上,也不必在此做恁般苦哈哈的勾當,老爺便薦你們兩個上梁山去,也做得一把交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