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蔡京問罷,蕭唐遽然一驚,他心中暗付道:遮莫這蔡京當真消息靈通,竟然能查到是我暗中與衆兄弟合計出手,而生生嚇死了高衙內那廝?可是那時他遭朝內羣臣抨擊,而趙佶有意敲打便罷了蔡京的相位遣他去杭州居住,我受調遣至汴京時日不久,雖說也受趙佶信任,實職也不過是個從五品的五官,又怎會驚動蔡京追查我暗中所做之事?
如果蔡京真的知道我如何設計除了高衙內,那麼我暗中與諸地綠林山寨互通聲息之事,他也未嘗不會查出些蛛絲馬跡......蕭唐越想越驚,可他在官場中打踅時日也久,在綠林中管領麾下義軍人馬時又時常須籌謀策劃,現在蕭唐養氣功夫也甚是了得,雖說他心中震驚,可在蔡京看來也只是臉色微微一變,也並沒有慌亂手腳。
我與高俅公然不合之事,在汴京朝廷上人盡皆知,至於爲何高俅老賊視我爲死敵,箇中因由其他人也都清楚得很。蔡京意圖重奪相位,爲了做人情打通關係,自然少不得要與高俅等趙佶的寵臣來往走動。可是似蔡京與高俅相互的關係真就會變成鐵板一塊,而要對我不利麼?
幾乎不大可能。
蕭唐腦中思緒轉得飛快,剎那間,他驀的想到宋史中對於蔡京、高俅等權奸的記載中頗值得教人思量的地方。蔡京、童貫、高俅以及楊戩等奸臣之間的關係,可不是像《水滸傳》中那般是合夥同盟,說他們非要一塊算計着如何除掉梁山草寇,又暗中密謀怎麼毒殺掉宋江、盧俊義等首腦人物.....史載中但凡提及蔡京、童貫等朝中大員時,總要捎帶提及一大串其他奸佞亦或朝臣,再說他們之間又是如何狼狽爲奸,或者是反目成仇。
可是關於高俅的記載,絕大多數篇幅則更像是他在刷單機,要麼說及他徇私斂財搞裙帶,費盡心思要是高氏親族雞犬升天,要麼就是提及他恃寵營私、排除異己,不但將殿前司上下弄得烏煙瘴氣,更使汴京禁軍漸漸淪爲一支毫無戰鬥力的部隊。
而高俅與其他大臣有所交集的記錄,無外乎就是在他發跡之前先帝時的重臣曾布對他多麼的不待見,還有的就是高俅在金軍南侵之際與童貫公然撕破臉皮,而被激怒的童貫要打發高俅速速去送死了事。
蕭唐揣摩蔡京的心思,他料想那一代奸相必然也很鄙夷高俅其爲人,畢竟高俅是鉅貪大奸,然而他越是貪婪自用,做奸臣的“格調”相對也會越來越高。就算蔡京膝下,乃至其他奸佞的子孫輩就算多麼驕奢淫逸,可是卻也沒聽說過其中有哪個似高衙內那般帶着幾個狗奴才,終日在京師鬧市中去強佔嬌美的民女,而自家那老子反而縱容他那混賬養子在光天化日之下去耍流氓......
奸臣也是要臉的,也沒有誰似高俅那般好像是爭着要把自己的名聲搞臭。加上高俅在殿帥府中一手要錢,一手打壓迫害禁軍官將的手段簡單粗暴,蔡京好歹也曾大力推行過居養院、安濟坊和漏澤園等社會救助制度,又是個論文章書法堪稱冠絕一時的人物,他又怎會將市井潑皮出身,且只懂得抱趙佶大腿的高俅瞧在眼裡?
蕭唐心中念罷,已想好了對策,便對蔡京說道:“晚輩實不願與高太尉鬧到不可開交,只是高太尉縱容他那螟蛉之子高衙內在汴京歹事做盡,想必太師也有所耳聞。晚輩只是見高衙內忒過橫行霸道,反倒教汴京百姓怨懣府衙不能秉公執法,又直把其他官宦子弟看做紈絝膏粱,如此豈不是教我大宋朝廷蒙羞?
晚輩撞見高衙內仗着高太尉的勢要公然強搶民女,心中一時計較的少,便出手懲治了那廝。卻不想與高太尉之間的仇怨愈結愈深,至於高衙內的離奇身死......晚輩也不瞞太師,少了那廝目無法紀禍害汴京黎民,我也甚是欣喜。可是晚輩畢竟是朝中官將,也知官司王法,又怎會私自去害朝中重臣的子弟?還望太師明察!”
蔡京聞言連連點頭,可是他那一對細眼仍不住在蕭唐身上來回睥睨着。似蔡京見慣世間爾虞我詐的人物,也決計不會信甚麼厲鬼索命這等鬼神之說,他出言試探蕭唐的目的,就是看這個在江湖中被喚作“任俠”的朝堂後起之秀,是否真的是個匹夫一怒、血濺五步,而只爲一時意氣便會以私刑擅殺官宦子弟的莽夫,那麼蔡京也絕不會在他身上多花甚麼心思。
畢竟按朝中權力遊戲的規則,可沒有這般玩法。
蔡京心中又暗付道:高俅那養子高衙內聲色犬馬,壞尋常女子清白的手段也的確忒過下作了些,或許他真是招惹到了些民間草莽,而暗中使計教他受驚嚇而死也說不定......這蕭唐曾犯下過人命官司,而以他這般年紀便在朝中有如此地位也極是難得,想來他也不願因一時快意而自毀前程,若他真是那般莽撞無謀之人,又怎會得官家青睞?
想到這,蔡京便緩緩站起身來,並對蕭唐笑道:“賢侄爲朝廷聲名着想,這番苦心老夫也能體察。只是你與高太尉畢竟同朝爲官,你如今還是在殿帥府掛職的官將,上下不合,豈不是耽誤了賢侄的前程?”
蕭唐苦笑一聲,說道:“高太尉執掌殿前兩司三衙,晚輩如何與他爭得?晚輩感念天子隆恩,願以忠義之心報效國家。縱不能爭個青史上留名,也願保我大宋天下太平。此番晚輩前來拜謁太師,一來是爲慶賀太師重返京師,二來也是有要事與太師相商......
雖說晚輩不願再與高太尉爭執,心存息事寧人之念,只是我枉爲朝廷官將,久居於汴京朝廷卻不能爲國征戰,不能爭得半點寸進之功。如今我大宋有意圖謀夏人橫山之地,靖平西北邊庭,晚輩亦有心建功勳於遠疆,以償我安邦定國的夙願。是以晚輩有兵事與太師相商,還望太師垂教。”
聽蕭唐說有兵事與自己商議,蔡京反倒有些興致索然。他與樑世傑的想法比較契合,心想這蕭唐得官家寵信,也算是出身自己門下的臣子,在大宋官場重文輕武的前提下蕭唐又只不過是武職,也必然要依附於一路在朝中政治能力極大的文臣,所以蔡京也想不出蕭唐有任何心懷不軌的企圖。
可既然如此,你蕭唐留在汴京朝廷討官家喜歡,再聽我吩咐行事便是,日後功名利祿,也決計少不了你的,又何必非要去邊疆似尋常行伍莽夫那般靠戰功累積勳績?當年六一居士歐陽文忠公曾言及:伏見兵興以來,所得邊將,論忠勇材武惟狄青、種世衡二人,可是那種世衡不還是須有范文正公一力提拔,纔打下種家三代於西軍的根基?狄武襄生平二十五戰戰功赫赫,後來不還是落得個遭猜忌而鬱鬱而終的下場?
如今看來再瞧那潑皮出身的圓社高二便知,我蔡京要用你蕭唐,又哪裡是要遣你至邊庭去爭甚麼戰功?
只是還沒等蔡京言語,便聽蕭唐又說道:“好教太師知曉,晚輩以爲若是趁我宋廷於夏人用兵之際多做籌謀,對太師重登宰輔的助力......只會更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