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起那媚上欺下,現在又因要爭奪相位也與自己的老子蔡京對持的蔡攸,看來這個蔡鞗接人待物倒更隨和些,他也並沒仗着其父蔡京的勢要與蕭唐擺譜作色。
這蔡鞗倒也命好,能娶得趙福金那般蘭質蕙心,且溫婉可人的公主爲妻,可是在正史中金軍攻破東京汴梁之後,蔡鞗眼睜睜瞧着自己的妻室幾經轉手,受盡苦難與折磨後慘然香殞,他卻只能隨着大批臣子被俘北上,在金國依然長期侍奉徽宗、欽宗二帝。
只是按正史的軌跡被囚禁於五國城的宋徽宗但凡有難,蔡鞗總能挺身而出,是以後世有人會說可嘆蔡鞗因其父蔡京誤國,而使得他遭受連累揹負罵名。蕭唐對此卻是不置可否,似蔡京、高俅、樑師成等奸佞也都對宋徽宗忠心耿耿,落難的蔡鞗無論是爲了後世的名聲還是自己的安危,他也只能一心對趙佶盡忠。說蔡鞗是個高風亮節、膽識過人的賢臣?卻也未必。
蕭唐又與蔡鞗客套寒暄了幾句,便在他的引路下直奔蔡府後堂而去,燕青、許貫忠是蕭唐府邸中管事與幕僚的身份,便由蔡府中的李都管款待,仍留在偏堂相候。
蕭唐在隨着蔡鞗往蔡府內宅走去的同時,也在張望四處的景緻。眼見蔡府豪宅在蔡京返京之後似重新修葺過。無論是廊廡園林,皆有能工巧匠精心設計,論奢華程度不止也要遠超過蕭唐在汴京的府邸,便是比起皇宮內院供趙佶遊樂的各處行宮殿宇,竟似也不遑多讓。
終於,蕭唐與蔡鞗來到蔡府內的一處書房,當他隨着蔡鞗進房之後,便見到蔡京這個一代權奸端坐在上首。雖然蔡京年近七旬,可是看他精神矍鑠,一對細長的吊眼中暗含精光,頜下蓄着的三綹美髯也使得蔡京看上去多了分仙風道骨的儒雅。
剎那間的四目相對,蕭唐便頓感蔡京那對兩道細眼中似乎射出兩道利光,直要探入自己心底。蔡京明明是個文人老叟,可是他舉手投足間氣場也十分強大,蕭唐竟然隱約也感到從蔡京身上感到一股壓迫感,直教人小覷不得。
蕭唐暗讚了聲,心道:饒是蔡京是個奸相,可他歷經宦海沉浮數十載,前後又曾數度執宰大宋朝廷,單說這份氣場,遠已超過鄭居中、樑世傑等人,果然需要小心應對。
心中念罷,蕭唐也立刻向蔡京作揖拜道:“晚生後學蕭唐,見過蔡公相。”
蔡京眯着眼睛打量蕭唐片刻,旋即笑道:“蕭賢侄快快請起,也是託賢侄名下鏢行打點,使得世傑每年進奉於老夫的生辰綱不至有失。你也是出自世傑門下的官將,與老夫也不必見外。”
當蕭唐入座之後,蔡鞗也向蔡京稟明告退,在書房之中只剩下蕭唐與蔡京,這時就聽蔡京又慨然道:“老夫第一次聽聞賢侄的名頭,還是數年前賢侄因手刃壞了令尊性命的仇人,而查閱經由世傑判批的命案狀紙。正所謂夫父辱子死,斯道固然,老夫也知當年那大名府李通判家的逆子公器私用、作惡多端,賢侄雖犯命案,卻也是情有可原......
是以老夫也按世傑的意思,將狀紙轉呈於聖上時也希望賢侄能蒙赦宥,得以從輕發落。正是皇恩浩蕩,賢侄迭配之後卻能有今日這般造化,如今竟數度爲國家建功,蒙聖上召見至於汴京來報效皇恩,這實讓老夫始料不及。”
蔡京這番言語,比起他那不學無術,待下猖狂的逆子蔡攸可說是高明得多。當年蔡攸初見蕭唐時頤指氣使,叫囂蕭唐這條命便是蔡家給的,就須替他蔡家賣命而報答再造之恩。可是蔡京在提醒蕭唐的同時,他這般說法也能讓人更容易接受,使得蕭唐不自覺的竟然對蔡京反生出幾分親近感來。
人老鬼精,到底薑還是老的辣......蕭唐心中暗付一聲,又向蔡京拱手說道:“晚生當年意氣用事,犯下人命關係,卻又承蒙蔡公相與樑中書大人錯愛。再造之恩不敢或忘,但用得着晚生之處時,自當效銜環背鞍之報。”
蔡京點了點頭,又說道:“世傑也曾說賢侄在大名府留守司任職時甚是勤勉,這些年我蔡家也得賢侄名下鏢行盡心周全,纔不至生辰綱遭民間匪盜強奪......呵呵,賢侄端的穎悟絕倫,不但能想到鏢行這般行當而財運亨通,亦是個善於品竹調絲的妙人。你開設的金風細雨樓傳出的許多曲目,也教老夫甚是喜愛。也難怪聖上會起了惜才之心,將賢侄宣至京師而加以重用。”
蕭唐聽罷又謙遜了幾句,而蔡京忽然話鋒一轉,說道:“老夫還曾聽聞,賢侄在江湖中的名頭也甚是響亮,聽說你還被江湖中人贊作‘任俠’?”
蕭唐淡淡一笑,說道:“當年晚輩因手刃仇人,而被世人稱說有任俠氣,而晚輩做鏢行、馬市、海貿等營生,時常要與江湖中人接觸,這時日一久,便有了這任俠的稱呼。只是江湖諢名,難登大雅之堂,倒教蔡太師見笑了。”
蔡京聽罷微微頷首,又意味深長的說道:“夫任俠者,負氣倜儻、快意恩仇,卻又疏慢法度、不知約束,漢時有郭解號爲豪倨遊俠,又有雷被劍藝精湛,而有淮南第一劍客之稱,可是郭解恃勢凌物、武斷鄉曲,最後終不免遭漢武帝滅門誅族,雷被身爲淮南王門下食客,卻背反其主又死於酷吏之手......
唐時遊俠之風亦甚盛,可俠多以武犯禁,自謂仗義行俠之徒,說是脫人於厄而不求知、救人於難而不望報。然古今俠烈之人大多意氣用事,好勇而不好學而生亂,尤其在這般時節下,那些來自於五湖四海、三教九流之中的所謂江湖中人枉稱俠義道,也不過多是些做殺人越貨勾當的強人匪類,正所謂以正行之者謂之武毅,其失之甚者至於爲盜賊也。賢侄既然是朝中重臣,可切莫因被民間草莽喚作甚麼任俠,而妄逞匹夫之勇纔是。”
聽着蔡京話語中說教意味愈濃,蕭唐心中也甚覺奇怪,他心說料想蔡京現在也不至識破自己暗中在綠林做大勢力,爲何又要勸我說少接觸江湖中人?若說俠多以武犯禁......現在大宋朝綱,卻早可說被你們這羣權奸“儒以文亂法”了,倘若這個國家真的國泰民安、能一直長治久安下去,就算有武人犯禁,又能掀起多大的風浪來?我又何必聯決綠林羣雄,去扶持數路義軍準備抵禦金國的鐵騎南下?
雖然蕭唐心裡如此想,可他仍向蔡京拱手說道:“蔡公相見教的是,晚輩自當銘記於心,不敢或忘。”
蔡京那對細眼中精光卻稍顯既逝,他呵呵一笑,又道:“賢侄當真聽得進老夫所說的?既恁的,你又何必與高太尉鬧到水火不容......還有他那螟蛉之子高衙內的離奇亡故,真與賢侄半點干係沒有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