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來兢兢業業於京東路招聚義軍,協同宗澤的原河北西路招撫使被罷黜職事,黯然貶謫至廣南之後不久。東京汴梁那邊又傳來消息,報說另行選調河北招撫司、河東經制司以及以面北抵禦金軍爲主的朝廷軍司官員,朝廷當中以李綱爲首的抗金要臣所做下的部署,也幾近全面廢除。
至少李綱在這個時候倒與蕭唐算是同一陣線,也強烈反對與金國就此議和罷戰。只不過李綱心知朝中主和派出去先前汴京失守的經歷,而仍對金軍抱着一種恐懼心理之外,也是有意要促成作壁上觀,彼此對持已遏制蕭唐所部兵馬趁勢壯大的局面。
性情剛烈的抗金名臣李綱雖然也極爲敵視蕭唐那背反朝廷的反賊寇首,但是至少現在他深知仍須視北面金賊爲頭等大敵,諸路抗金義師仍有大用,而且憑大宋舉國之力動用河北招撫司、河東經制司調度廣大軍民抗金斗爭,於各要害處建置帥府軍司加強縱深防禦的同時並着手整頓軍政。畢竟堂堂大國,如今趁着金賊勢墮往北征討收復失地,調動軍民敵愾報國之心,又如何不能控制住蕭唐做大的勢頭?
然而反覆無常時無定性的官家趙桓,以及如今在朝堂中已佔據主導地位的羣臣顯然認爲李綱的主張忒過激進。朝廷隨即又有少壯派朝臣範宗尹上書諫言:“李綱名浮於實,有震主之威,不可以相”,加之主和派汪伯彥、黃潛善等人力諫下,趙桓敕令李綱退位。而主政時日並不算久卻遭罷相的李綱改任觀文殿大學士、洞霄宮提舉赴杭州上任......
蕭唐在得知這消息後長嘆一聲,暗付道:如今當政的趙佶長子趙桓的腦子果然又犯抽了,按他正史中一年時間裡走馬燈也似的換了二十六名宰執國相,於治國和救國上方略根本無法長久施行,如今看來仍是這般朽木不可雕......
如今太上皇趙佶經過那場大災大劫過後只隱居在後宮內苑,除吃酒嬉鬧外恐怕也只是潛修道經而不過問國事,至於康王趙構,在他皇兄執政的形勢下也只得在王府內做他的閒散王爺。何況這三個昏君於國家有覆亡之險的危難時期更是一個賽着一個的混蛋,也根本不能那廝們能做出甚英名的決策來。
實則蕭唐也有心繼續保持宋金對抗而教自己得以從中取利的局面,但是宋、金這兩大國朝廷,可都絕非是任憑他蕭唐算計而不會應對的降智陪襯,現在他們雙方已必然將自己視爲更大的威脅。本來是聯合一方與另一方打得火熱,但如今本來與自己聯手的一方,也已經開始把滿是敵意的目光乜將過來時,這般形勢之下,自己又當作何抉擇?
“議和,議和,議甚鳥和!”蕭唐冷笑罵道,旋即又命燕青、樂和等身邊心腹,傳令馬步軍諸部將領前來議事......
與此同時,東平府治下宋軍連營寨中。
本來發跡於京西、河東一帶的綠林寇首王善遙望宗澤所在的帥帳,他沉吟片刻,到底還是朝着帥帳的恭身施了一禮,隨即說道:“宗老相公,當初你說國家危難時,便是綠林中廝混的人物得以力抗韃子外侵之患呢,也正是立功爭個好名的大好時機,可如今這等形勢,便連恁也沒奈何處而被收了兵權,咱們弟兄到底是在綠林中打踅的人物,當初也只信你老爺子一個,朝廷再調撥甚奸官撮鳥來,休說我等憑甚瞧那廝們眼色,鳥朝廷倒要與韃子休兵,俺雖是個粗人,卻也知兔死狗烹的道理,又焉知官府不會掉過頭來反要侵害咱們弟兄?該做的,我等盡也做了,自怨不得王某不能繼續幫襯恁了。”
這邊王善方自說罷,沒角牛楊進也抱着膀子走上前來,他斜眼乜向宗澤所在的帥帳,忽嗤笑了聲,說道:“還在這搭纏作甚?老子本來也只指望趁着時節帶弟兄們活得有個出豁,俺當初倒也敬老爺子的爲人,可要他若失勢,朝廷其餘那幹戴大頭巾的撮鳥遮莫也只會將咱們看做合當要剿絕的賊人看待,多半分散你我軍馬免絕後患。
當初山東及時雨宋江,在道上也算是一號人物,可受了招安只顧做朝廷奴才,如今卻又如何?要老子似宋江那呆頭蠢鳥去做砧板上魚肉也似的奴才?嘿嘿...草他奶奶的!何況還有蕭唐那廝和濟南投虜的劉豫那撮鳥...若要我說,就算宋金暫作按甲休兵,時局也只會愈來愈亂下去,與其覷人眼色,還是趁機在這世道壯大聲勢。便是做殺人放火的勾當,也未嘗不能爭得個發跡的機緣。”
楊進獰聲說罷,隨即又發了聲喊,傳令跟從他的諸路綠林匪寇各自去招聚兵馬,看來也打算做就此揮軍撤離散夥的準備。而王善朝着帥帳那邊望去最後一眼,隨即也高聲喝令,教身邊體己的頭目前去招攏他統領的綠林兵馬......
而帥帳之內,宗澤早不復那時與蕭唐初見時老當益壯的模樣,他面色蒼白,佝僂着身子癱坐在牀上。身邊也唯有自己的兒子宗穎,以及宋軍中幾員將官在旁看候着。
朝廷以爲與金人休兵,暫可保百姓安寧,可是這終不可行啊......
宗澤悲愴激憤卻又無可奈何,他已先後上書二十多道奏章至汴京力諫官家,遮莫也是遭朝堂中主和派爲主阻撓,奏章便如石沉大海般毫無迴音。而朝廷反而連下詔旨,敕令宗澤交割兵權,立刻回京覆命,然而自臨危受命以來一直殫精竭慮的宗澤宗汝霖畢竟已是年近七旬的老者,已憂憤成疾,背長毒瘡而癱臥牀上...此時他心中又暗念道:多助之至,天下順之,如今河東、河北諸地不願附從外寇而保據山砦的義士不知其數,雖然當中已有大半附從於那蕭唐......但更因如此,對能爲朝廷所用的兵馬加以安撫干係重大,我大宋泱泱大國,心懷忠義肯爭先報國民壯又何其之多?
方今金虜屢屢潰敗,河北兩路與京東北域亦有山砦義軍並肩接踵期盼王師收復故土...本來時局大勢,見機而爲、待時而動,則無事不成......可嘆朝中臣子毫無遠見大略,只知忌憚蕭唐趁勢做大,殊不知議和詔令若下,本來好不容易肯聚攏贊爲朝廷所用的民壯義軍、綠林兵馬抗金心思瓦解,誰卻再肯爲國家盡忠效義?本來合當趁勢蕩滅劉豫國賊,繼而渡過黃河北伐,可恨抗金大事,卻就此毀於一旦!
朝廷以爲蕭唐與金人兩虎相爭、必有一傷...殊不知金寇遮莫也是恁般心思?更不知倘若蕭唐亡、金人勝,北地韃虜覬覦中原富庶江山,勢必捲土重來,屆時原本能爲朝廷所用的勤王兵馬盡已寒心,再面臨金賊入寇時......則國家危矣!
然而若是蕭唐勝、金國滅,當初宋遼百年無戰事,然金代遼後卻成爲我宋朝心腹大患。方今蕭唐師出有名抗虜而得朝廷封賜,若他終能得以蕩滅女真金朝,又將會是何等聲勢?兼之蕭唐屢施義舉,得我大宋諸地黎民人心歸望,屆時倘若他取金而代之,國家......恐怕亦是危矣!
愈念愈是心火攻心,宗澤驟然“噗!”的嘔出一大口鮮血,宗穎以及幾員宋軍將領見狀心急如焚,連忙上去看覷之際,卻聽癱臥在牀上的宗老相公憑着最後一點氣力嘶聲道:“渡河!渡河!渡河!”
“渡河!渡河!渡河!”
濟州治所城郭內外,集結的馬步軍將士隨着主帥蕭唐的高聲喝令,竟然也發出與宗澤言辭別無兩樣的呼喊,只是氣勢如虹的雄軍強將不似宗老相公那般語氣格外的悲憤與無奈,他們先聽從蕭唐暴聲高吼,所爆發出排山倒海也似的呼應聲氣勢如虹,直似要震得濟州鉅野矗立的城牆也微微顫抖起來!
(《第八卷·血靖中原》完,《第九卷·華夏山河》、最終卷《第十卷·我們的水滸》預告......)